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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六十三章(真龙案)


梁晋看着眼前的巷子,这条巷子是他心中最好的乐土,他在这里住了五年,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皇上要为镇南王平反,这真是他听过最好笑的笑话,因为镇南王谋反一案,无数人付出了鲜血和生命,而皇上居然要为他平反,天空突然下起雨来,他任由雨水冲刷他的脸庞,路人行色匆匆,忙着回家躲雨,只是有人路过时觉得这人可真奇怪,竟站在大雨之中。

        梁晋遍体生寒,却只觉心里有一团火要冲出来了,突然他感受到雨水似乎没有落下来了,侧脸一看,竟是杨韫举着一把伞站在了他身边,为他挡雨。

        梁晋苦笑道:“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杨韫神色温柔道:“是来安告诉我的,我们都很担心你。”

        梁晋不语,杨韫接着道:“和我回去吧。”

        梁晋摇摇头道:“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在这里站一会儿。”

        杨韫点点头道:“你想在这里待着,这也由你,说完却将伞放下道:“只是这样大的风雨,我却不能让你一个人挨。”

        梁晋怔怔地望向她,杨韫神色平和,梁晋苦笑了一下,将伞捡起来打在二人头上,“这样的风雨我怎么忍心你和我一起受着。”

        二人回到梁府,来安迎了上去,看见两个人回来才松了一口气道:“还是杨姑娘有办法。”

        等两人将身上雨水处理好换上干净衣服后,杨韫坐在梁晋房里,温声道:“你今天是怎么了?听说皇上今日上朝封了一位国师,为丽妃娘娘追封皇后,替镇南王平反,哪一件事惹到了你?”见梁晋在听见镇南王名字时神色明显一变,叹道:“果然是镇南王的事情,镇南王死了十六年,他和你有什么渊源?”

        梁晋身体紧绷,右手握起了拳头,仿佛在回忆什么极其痛苦的事情。杨韫“呀”了一声,口中道:“若是很难过就不要去想了,我只是不想你伤心。”

        梁晋却惨然一笑,反手握住杨韫的手,杨韫脸有些热,却没有松开,梁晋咬牙道:“我原本也不是天生就该做太监的,阿韫,你可知道镇南王谋逆一案。”

        杨韫见他说得这样绝然,显然背后有极惨烈的故事,满脸心疼的神色道:“此案发生时我才刚刚出生,长大后偶尔听到有人提起过,只说此案涉及到了许多人,那时斩首的血几乎可以染红午门。”

        梁晋黯然道:“其中就有一位楚翌杨将军,被冠以同党的罪名处死,全家满门成年男子处死,女子送入教坊。”他说的时候明明神色平静,眼神中却说不出的凄凉。

        杨韫讶然道:“是那位神威将军楚翌,传闻中他北击辽国,西阻蛮族,南退摆夷立下不世战功,成德十年时辽国来犯,最后以议和为结局,我身边长者叹若是楚将军还在,辽国岂敢犯我玉门关。”

        梁晋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他是我的父亲,我原本该叫做楚凌的。”

        那一年他才五岁,刚刚过完了新年,身上穿着的还是母亲亲手为他缝制的新衣,他是家中的幼子,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秦将军中年得子宠爱非常,楚凌又生的漂亮,在府中可是说是众星捧月,可是忽然某一天起,父亲不停地唉声叹气,母亲也总是偷偷抹泪,他问其他人,可所有人只对他强颜欢笑道无事,一个叫做镇南王的名字飘进了他的耳朵,人们都说镇南王谋逆,犯了死罪,可是镇南王谋逆和他那想天神一般的父亲有什么关系呢。

        那一天就这么来了,一队粗鲁的士兵就这么闯进他的家中,父亲和哥哥们不知怎么都不见了,母亲将他护在身后,那些人的大手忽然抓到了姐姐身上,他想去把那些人打走不让他们欺负姐姐,可是他太小了,姐姐对着他笑了笑,杨凌也想笑的,可是下一刻姐姐就拔出一个士兵的刀死在了他面前,他那么害怕,母亲抱住了他,用最轻柔的声音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的凌儿。”

        楚凌擦掉母亲脸上的眼泪,母亲叹了口气说道:“凌儿,我们下辈子再做一家人,母亲要去找你父亲了。”

        楚凌想让母亲带他一起去找父亲,可是母亲在他面前触柱自尽了,后来他才知道,母亲和姐姐是为了不被送进教坊才自尽的,他那时还那么小,就已经经历了死亡。

        回忆太过痛苦,梁晋的声音飘渺不定,“后来我原本是要流放的,却不知怎么被一个老爷赎了出来。”说到这里他露出自嘲的笑容,年老的财主赎一个漂亮的男孩是为了什么,他们心中都清楚。

        杨韫简直不忍听下去,她上前抱住梁晋,梁晋接着说道:“还好我运气很好,没过多久就逃了出来,被一个戏班子捡到,只是没过多久又遇到了天灾,戏班子也散了,我只能做乞丐,后来就进了宫,这么多年我抛弃家族的姓氏和做人的尊严,就是为了有一天可以出人头地帮我父亲平反,因为我相信我父亲绝对不可能谋反,阿韫,你信吗?”说着他急切地看向杨韫。

        杨韫点点头,安慰道:“我信的,我信你也信楚将军。”

        梁晋却自嘲笑道:“可是如今皇上竟恢复了镇南王的爵位,当年的一切仿佛一场笑话。”

        杨韫温声道:“据我所知,皇上当年登基时也不过十七岁,初登皇位时太后娘娘和辅政大臣把持朝纲,他也做不了主,诛杀镇南王之事是太后下旨,皇上他或许对这个叔叔心存愧疚吧。”

        梁晋苦笑道:“那我父亲呢,这么多年我在宫中侍候皇上,自以为对皇上性格十分清楚,皇上对认准的事情颇为独断专行,绝不会承认当年之事是自己判断错了,而太子性格仁厚,礼贤下士,所以我一直将希望放在太子身上,倒不如你一个局外人看得清楚。”

        杨韫注视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你放心,楚将军的案子我一定查定查得清清,替你父亲平反。”

        梁晋也郑重道:“若能如此,此生此世,我任你驱使。”

        杨韫笑道:“你不必将话说得这么重,我对楚将军向往已久,不让每一个守护我们的将士蒙受不白之冤,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事不宜迟,杨韫开始查案,此案是由大理寺和刑部当年共同办理,梁晋早就利用职务之便取出卷宗复刻了一本,杨韫翻开来看,里面还详细记载着镇南王谋逆一案。

        先帝时皇上的唯一嫡子太子和众皇子中最有才能的四皇子因为夺嫡先后逝世,皇位就落到了皇子中最年长的三皇上也就是现在的皇上身上,只是皇上母家不限,众人都没将他放在眼里,皇上那时从未接受过储君的培养,也没显现出什么出众的才华,所以先帝逝世时便由镇南王与于太傅一起辅政。

        杨韫想到:“镇南王和于太傅互相牵制,既不会让权臣有只手遮天的大权也不会让宗室有谋朝篡位的机会。

        镇南王是皇上的幼弟,自小爱舞枪弄棒,长大后从军,在战场上立下了不小的功劳,成德元年也就是皇上登基的那一年,辽国在皇朝更替之际突然出兵攻打,便是镇南王和秦将军带着将士将辽国狙击在玉门关之外。

        于太傅的女儿是皇上那时的皇后,所以他与后宫关系密切,在成德三年的时候与太后一起将镇南王逼回了藩地凉州,凉州虽然算不上贫瘠但离京城路途遥远且在极南之地,镇南王自小在京城长大怎么能习惯凉州气候,所以据说镇南王在封地时常长吁短叹、闷闷不乐。

        而此案发生在成德四年,刚刚过去的皇家祭祀镇南王因身体不适没有到京城参加,二月,统领天下精兵据守西北边疆的陈通兴兵谋反,太后和皇上召集天下将士,但不知为何,镇南王一直称病没有前往,不久后一个叫曹演的人来到京城告发镇南王与陈通勾结谋反,天下哗然,曹演说他哥哥名叫曹吉,是镇南王封地家臣,因小事得罪了镇南王而被关押,他令人偷偷送信给曹演,是以曹演才上京告御状。

        陈通曾做过镇南王的下属,与镇南王来往甚密,曹演此言一出,太后便信了三分,命将军周平押送镇南王回京,到了京城镇南王便被关押,三月陈通兵败后被斩杀,镇南王也被贬为庶人,喝下一杯鸩酒身亡,太后对镇南王厌恶至极,曾作出在镇南王身死后掘墓鞭尸之事,也令她与皇上本就不亲密的母子关系更加冷淡。

        此案涉及到朝中不少官员,而其中官职最高,最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便是神威将军楚燚。

        楚将军在先帝在时深受先帝器重,多次击退外敌入侵,功高劳苦,先帝特赐号神威,此次平叛原本是要楚将军带领,不料楚将军忽然病重,只得换帅,镇南王死后不久便有人弹劾楚翌以病重为由拒不出兵,藐视天恩。楚翌拿出自己的脉案和药方极力陈情,皇上罚了月俸小惩大诫但并没有怪罪,可是几天后楚翌的一位门客石有贞在大理寺告发楚翌和镇南王关系匪浅,相互勾结,参与谋反,两人常常有书信往来。

        这个罪名足以诛九族,楚翌的解释是他与镇南王曾一同抗击辽国,当时结下了情谊,他在战场上为镇南王挡过一箭,伤到肩膀,镇南王深感他的恩情,常常送药询问伤口,他自知身为朝廷重臣与藩王有来往是他的不是,只是万万不敢做出如此辜负皇恩、诛灭九族之事。

        皇上将楚翌暂时关押,而之后当真在楚翌家中抄出了书信,楚翌在信中告诉镇南王让其在凉州兴兵,自己在朝中接应,天下可得,皇上看到后怒不可遏,楚翌很快就被定罪,不久后处决,楚家一家除了五岁的楚凌没人能逃过。

        杨韫将卷宗合上叹了一口气,一个富贵公子从云端跌落,他这些年该有多辛苦。

        每日的例行打坐后,皇上听玄清论道不由得叹气道:“朕与道长总有相见恨晚之感。”

        玄清却笑道:“贫道倒不这么觉得,贫道这些年云游天下,所到之处虽不是处处富庶但是百姓有饭吃有衣穿,人人感念皇上,可见皇上勤政之德。”

        从没人和他说过他治下的百姓如何,皇上惊讶道:“真的吗?”

        玄清笑道:“自然是真,贫道不敢妄言,百年之后皇上也是一代明君。”

        皇上脸上浮选出向往之色,玄清道:“既然如今国家富庶,百姓相安,边疆平静,为何不修一座高台纪念皇上的功绩,让后世都铭记在心。”

        皇上笑道:“道长甚慰朕心啊。”

        第二天上朝之时,皇上就将要建高台的意思表达了,并交由工部去办,太子听后不由蹙眉上前道:“父皇三思,如今瘟疫和水灾刚刚平息,百姓需要重建家园,江南纺织局又要养蚕用以纺织,西北要增加军费,正是处处需要钱财的时候,如果建造高台岂不是劳民伤财。”

        皇上瞬间脸色不好了,只说了一句“朕心意已决,无需多说。”便匆匆退朝。

        御书房内,太子依旧坚持自己的想法道:“父皇,此时实在不是建造高台的好时机,若是因为建造高台致使国库空虚后果不堪设想啊。”

        皇上面无表情,淡淡道:“太子,方才朕在朝上是维护你储君的面子才不多说什么,你出言不逊,屡屡顶撞君父,你的太傅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太子有些不安,但还是坚持道:“儿臣自有不是,只是高台之事还请父皇仔细思量,昔日君王为建造奢侈宫殿耗费大量钱财导致民怨沸腾的例子数不胜数…”

        太子还未说完皇上就怒火中烧,大发雷霆将茶杯掷向太子道:“你竟敢拿昏君比朕,朕还没死呢,你以为朕不知道,自楚王被贬为庶民,朝中许多大臣就与你相交甚密,这是什么意思,你不要以为你是太子朕就不能废了你。”

        太子连忙跪下,梁晋在门口侍立听见里面响声,便端了一杯茶进去跪下递给皇上道:“皇上消气,皇上大病初愈可别动气了。”

        皇上并不接过去,撇嘴梁晋一眼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的心思,朕在一日,你的主子就只有朕一人,别想着弄那些什么手段。”梁晋连声称是。

        回到梁府后,梁晋面色阴郁,来安和手下人递上几本厚厚的簿子。是各地官员每年在任的表现,除了吏部那里,梁晋的东厂也会有人前往各地考察。

        梁晋翻开几页忽然怒道:“为何这一本改了字体?”每一年都是隶书,这一本却是宋体。

        来安不明所以,答道:“据说是教书的吏员换了一位,这一本誊写的字体就变了。”他也发现了,只是他认为这点小事无伤大雅。

        梁晋冷冷道:“负责这一地的人是谁。”

        来安回到:“是吴兴永。”

        梁晋道:“叫他去领二十板子,若是有下次也不必在我面前做事了。”

        来安大吃一惊,梁晋从前虽然喜怒不形于色但从来没有在这种小事上计较,更别提发脾气了,但见梁晋说的认真,只得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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