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暗夜
过完方案已经到了下班的点，任务繁重，从会议室出来，几个设计师直奔工位，苏染也径自朝办公室走去，今晚不知要到几点，她想着，握上冰凉的门把手，这才发现门居然没关严实。
狐疑地推开门，看到那张熟悉的笑脸，苏染愣了愣，随即松懈下来，笑着问他：“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想见我？我大老远赶回来，我妈都还没见着，先跑来见你，你就这个反应？”林铮两手插在兜里，挑着眉不悦地看着苏染。
苏染这才恍然，“是你？”
那家互联网公司同林氏有业务往来，林铮不过随口一提，那位宋总便当下拍板，将设计方案交给苏染的项目组，林铮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不然呢，还能是谁？”
瞧她这态度，林铮不免心头郁郁，陈灿那事儿之后，她生怕欠自己什么，大一那次的家居广告，明明她缺钱，到了片场一见男模是他，她当下虽没说什么，下一期却借口有事，无论如何也不肯续派，而是宁愿周末坐两个小时的公交车，去少儿美术基地赚每小时三十块的时薪。
那些精修过的照片，她看也不愿看，反倒是林铮要了底片，印成册子放在卧室的床头柜里，有一回外婆过来，老人家翻到了，误以为那是情侣写真，一个劲儿说这姑娘不错，早点结婚之类的，林铮没有解释，他想外婆年龄大了，不好让她失望，更何况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她不是单着吗，或许哪天就想通了。
苏染心情很有些复杂，林铮帮了她解决了王雪峰，她本该心存感激，可既然决定做个了断，拖下去也只会夜长梦多。
择日不如撞日，苏染下了决心，正要开口，却被林铮抢先。
见不得她纠结的样子，林铮只当她不愿欠他人情，于是笑道：“道谢要拿出诚意，不如晚上请我吃顿便饭？”
没等她应声，林铮就替她做了决定，“行了，我还得去见见我妈，不然她又要念叨了，你先忙，地址我一会儿发你。”
苏染点了头，毕竟是私事，在办公室讲也确实不大合适。
半个小时后林铮发来定位，苏染还没来得及回复，就接到徐林军自钉钉发来的通知，说晚上八点有个饭局，需要她代为出面。
然而两人发来的，却是同一个地址。
苏染哭笑不得，心想偏偏有这么巧的事，看样子今晚，她注定躲不过那叫“暗夜”的会所。
工作当然更重要些，苏染只好告诉林铮，说晚上要加班，择日再请他吃饭。
林铮的不悦可想而知，对着电话好一通抱怨，苏染耐心听着，由着他发泄。
七点五十，苏染准时来到暗夜。
走进包厢时那位宋总已经等在里边，其余几人也陆续落座，宋总介绍一番，大家互相寒暄起来。
苏染很快明白徐林军要她代为出席的原因，和宋总隔了两人的那位姚副总，是一家传统行业的品牌部总监，近来正在着手准备外包品牌升级方案。
苏染调来时间不长，目前经手的甲方只有林铮和这位宋总，林铮是朋友，宋总经营的也只是一家规模不大的互联网公司，所以公司里其他几个总监对苏染是不太服气的。
这位姚副总所在盛林集团，在家居行业算得上翘楚，徐林军如此大费周章，实则是想拉苏染一把。
苏染心存感激，只是看着那位姚副总，她明白大抵是成不了的，传统行业水太深，她又是个从不肯蹚浑水的性子。当然这位姚副总也没叫苏染失望，自从揣摩到苏染的来意，酒没怎么喝，人倒先失礼起来，两只眼珠子直勾勾挂在苏染身上。
“苏小姐也江大毕业的，这么巧啊，说起来我还是苏小姐学长呢，看苏小姐年纪不大，不知道个人问题有没有解决？”
苏染微微一笑，“快了。”
“那倒是可惜了，”姚副总摇摇头，“单身女人在职场更有优势，像苏小姐这么漂亮的，晚点嫁人前途无量。”
这暗示再明显不过了。
众人各怀心思地挂着浅笑，似乎等着看苏染的反应。
苏染亦微笑，并不接话。她听过些盛林那位女老总的桃色新闻，据说连盛老爷子如今都摁不住她了，外界到处说盛林要改姓田了，苏染本来还有些怀疑，如今见姚副总这样子，反倒有些相信了。
见苏染不语，姚副总端着分酒器朝她走过来，“不管嫁人没嫁人，学长学妹都是亲。来来，苏小姐不用生分，跟学长喝一个。”
这一行免不了应酬，苏染并非不能喝，只是这一杯她是铁了心不喝的，她指一指桌上的车钥匙，笑道，“按道理是该喝的，只不过待会儿要开车，这一杯只能欠着姚副总了。”
大约没想到她会拒绝，那位宋总朝她看来，笑容中明显带着促狭。
姚副总仍给苏染满上，“怕什么，大不了叫代驾。还是苏小姐不肯给我面子？”
说话间指尖擦过苏染手背，苏染避了避，眉头轻蹙着，心中更多几分厌恶。
苏染看得出，宋总并不太瞧得上姚副总，就算得罪了姓姚的，也不至于影响和他的合作。想到这里，苏染的笑容里含了几分不屑，“姚副总这话就见外了，面子不面子的，也不全在一杯酒。”
众人皆看着，姚副总有些下不来台，这时包厢的门由外被推开，见着来人，姚副总一愣，立即堆起笑容，“顾总来了，快快，请上座。”
苏染僵在座位上，现在她知道，宋总旁边的位置是留给谁的了。
顾长宁盯着姚副总手里的分酒器，语气森然道，“既然姚副总这么爱拼酒，不如我陪姚副总喝两杯？”
姚副总贯会看人脸色，不知自己哪里触了这煞星的逆鳞，只得干笑两声，“哪里哪里，我就是碰见个学妹，心里高兴。”
顾长宁沉着脸落座，“姚副总念的是江大的成人教育，恕我直言，恐怕没有资格打着江大的名号，到处认校友。”
姚副总笑容僵在脸上，心里恨得牙痒痒，面上仍陪着笑，“是的是的，叫顾总见笑了。”
一旁的宋沉不知顾长宁哪根弦搭错了，不过对于姚副总这号人物，他也确实没什么好感，然而姓姚的是他叔叔的旧日战友，两人在部队时关系不错，如今也还有些来往。
宋沉多少得顾忌些，打着圆场，朝顾长宁笑道，“顾总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哪知顾长宁看他一眼，语气更是不善，“要是提前说了，又怎么会知道，宋总平时都是这样谈生意的。”
宋沉隐隐嗅到些什么，他是散漫惯了，顾长宁可不一样，他有着近乎苛刻的时间管理，对于不重要的事，一向半点功夫也不肯浪费，虽说在宋沉的公司占股不少，算是重量级的股东了，但这样的饭局，他根本不可能放在眼里。
刚才宋沉也是心血来潮，想着有些日子没见着他，才抓拍了张照片给他，没想到他竟然肯过来。
宋沉狐疑地朝对面看去，那位苏总监是江大毕业的，他猛然想起，那年在体育馆陈灿的反常，似乎也跟江大有关
而那苏总监，似乎同林氏的少爷走的也很近，这样个八面玲珑的女人，要是顾长宁栽在她身上…宋沉嘴角上扬，存了看好戏的念头，装作不经意朝姚副总问，“立诚在江大好像设了个奖学金，姚副总应该知道吧？”
姚副总正尴尬，赶紧顺杆子接话，“是的是的，有十五六年了，江大的企业奖学金不少，但立诚是资助金额最多的咳咳，不过我们这种成人教育的没有，统招生才有。”
宋沉点点头，将视线移向苏染，“苏总监这么优秀，肯定得过吧？”
这位宋总虽然看着不着调，但其实心思挺沉，苏染有些警惕，笑着摇头，“还真是没有，分到我们艺术学院的名额比较少，当然，主要是我不如宋总想的优秀。”
宋沉笑一笑，“苏总监谦虚了。”
心想或许自己想多了，或许顾长宁只是跟老头子闹了别扭，来这里消消气，这种情况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没有过。
知道顾长宁的性子，宋沉也不计较他的喜怒无常，招呼着要大家动筷子，在场的都是老江湖，氛围很快就又上来了。
身旁的说笑声好像离得很远，苏染味同嚼蜡握着筷子，早上她才拒绝了他的“交易”，这会儿这样碰面，她简直如坐针毡，姚副总那边是没什么希望的，她私心里也不愿意跟这种甲方打交道，这场饭局对她没有太大意义，继续待下去，只会越来越尴尬。
苏染看了看手机，借口有事，歉意地跟对面的宋沉道别。
宋沉倒没表现出不悦，只是在她起身前，跟她敲定了后天下午看方案。
苏染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宋沉问顾长宁“手怎么了”，她不由顿了顿脚步，忍着回头的冲动，迅速拉开了包厢的门。
隔绝了喧闹，苏染长舒了口气，快步沿着走廊朝洗手间走去，直奔洗手台，抹了洗手液将手伸向水龙头，哗啦啦的冷水冲过手背，将洗手液的泡沫如数带走。
苏染冲了好一会儿，才抽了纸巾擦干净手，再一抬头，发现镜子中多了个身影，犹豫要不要打招呼，顾长宁已经冷漠地移开视线，走到就近的水龙头下，将左手的纱布卸掉，丢进垃圾桶，就那样对着伤口冲洗。
苏染远远站着，忍不住小声提醒他：“医生说了，伤口不能沾水的。”
顾长宁抬眸，自镜中盯着她，想到方才在包厢她避之不及的样子，就连立诚的奖学金都不肯承认，他就腾起一股无名之火，他紧闭着唇，眼神更冷了几分。
他丝毫没有开口的打算，苏染讨了个没趣，也不再说什么，径自抬脚离开。
走到暗夜门口，已经拿钥匙解锁了车门，到底放心不下，四下一看，正好马路对面有家药店，苏染穿过绿灯，进去买了碘伏棉签和医用纱布胶带。
回到暗夜，苏染却又踟蹰了，索性叫来服务生，给了小费，交代服务生把药送去洛神赋包房，给一位叫顾长宁的先生。
苏染千叮万嘱，若是那位顾先生问起，要他一定说是名男士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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