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业火已灭
方夫人搂着莺儿的手微微一抖，她凝视着女儿，认真的问道：“莺儿，娘问你，如果有一天你要和爹娘分开，但你可以去别的地方住，也有饭吃，但可能会被人欺负。你愿意吗？”
莺儿，只要你愿意，娘就会放了你，但今后的路你必须自己去走了。方夫人没有出声，这是她的心声，但居然莫灵萱他们所有的人都听到了。
莺儿歪着头想了一下，又问道：“那以后还能见到爹爹和娘亲吗？”
方夫人摇了摇头，咬唇说道：“见不到，永远都见不到。”
莺儿听到这话，一头扎进母亲的怀中，哭着说道：“那莺儿哪儿也不去，就住这里。莺儿要和爹爹与娘亲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只要有爹爹和娘亲在，莺儿住哪儿都行。”
“好孩子，好孩子。”方夫人抚摸着莺儿的发丝，眼中含泪说道：“娘亲知道了，爹爹、娘亲和莺儿，我们三个永远都不会分开。”
“你们娘儿俩说什么呢。”是方大人的声音，他的手里捏着一个黄色的小纸包。
“还能说什么？说等你回来开饭呀，莺儿早就说饿了。”方夫人抹去了眼角的泪花，瞥了一眼方大人手中的纸包，立刻转移了视线，对莺儿说道：“莺儿，去那边捡些干草来加些火。”
“好嘞。”莺儿蹦蹦跳跳地跑去不远处捡起干草来。
方大人颤颤巍巍地将小纸包递给了妻子，方夫人一脸从容地打开了纸包，里面是一些被染成红色的碎米，她刚准备倒入肉中，男人突然拦住了她，声音颤抖着说道：“你……你想好了？
还……还有莺儿，她……她还这样小。你……你也还年轻。”
方夫人握住了他的手，坚定地说道：“得成比目何辞死，愿做鸳鸯不羡仙。至于莺儿，我刚刚已经和她说好了，我们三人永远不分开。”
“是我……是我害了你们。我对不起你们。”方大人埋下头低声啜泣道。
“你别这样说，能嫁给你这样顶天立地的人，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方夫人笑着摸着他的头，戏称道：“你这么大人了，还哭得像个孩子。一会儿给莺儿见了，可会笑话你呢。”
一听这话，方大人赶紧用袖子擦了擦脸。
“爹爹，娘亲，你们看，我捡的这些够了吗？”莺儿手中拿着一摞干草了，小脸儿红扑扑的。
“咦，娘亲，你手中这些米怎么是红色的？”莺儿注意到方夫人手中的那些米。
“这个……这个……”方大人和方夫人的神色同时变得有些慌乱，正不知如何解释之时，莺儿伸出了小手，捻起了几粒放到了口中尝了起来。
“不要，莺儿！”方大人吓得伸手要去抠女儿的嘴，方夫人却在此时一把拦住了他，轻轻地对他摇了摇头，然后红着眼眶问莺儿：“莺儿，好吃吗？”
莺儿笑嘻嘻地点头说道：“嗯，好吃，甜甜的。”
“好，莺儿喜欢就好。那娘就把这些米一起都下入赤滚肉中，好吗？”方夫人已然泪流满面。
“好呀好呀，甜甜的赤滚肉，莺儿最喜欢了。”莺儿快乐地拍着小手，笑得眉眼弯弯。
那一顿饭，是他们此生吃的最香甜圆满的一餐。
晚饭后，他们躺在田野中。
夜幕星空下，天为被，地为床莺儿看着如墨色般的天空问道：“爹爹，娘亲，为什么莺儿看不到星星呢？”
“莺儿乖，星星都在你的梦里呢，等你睡着了，就可以看见了。”方夫人温柔地说道。
“真的吗？那我要赶紧睡着，快快睡着。”莺儿兴奋地闭上了眼睛，用力得睫毛都在微微颤动。
方大人和方夫人相拥着，把女儿紧紧地搂在了怀中，这一切，依然美好得像一幅画。
他们就像最初时被莫灵萱看到的那样，三个人手牵手地躺在了这片荒凉的土地上，沉沉地睡去了。
就在此时，无数嫣红妖艳的莲花焰火冉冉升上了天空，密密如织，连绵不绝，像是一条永远望不到尽头的血路。
“这该死的世道，天地不仁。”南昭修切齿骂道。
莫灵萱缓缓转过头地看着他，却是一脸的木然：“管这世道什么事？天地何来不仁？”
“若不是这吃人的世道，他们会是这样的下场吗？”南昭修指着远处方大人一家怒吼道。
“究竟是世道吃人，还是人吃人？你没看清楚吗？”莫灵萱反问道。
“没错。”莫灵悠同意莫灵萱的看法，她说道：“这一切明明就是人祸，一人之贪欲，害了一城的百姓。天地不曾不仁，世道不曾不堪，一切业果，皆因人起。一念恶欲起，堕劫无出期。”
方大人一家永远不会知道的是，在他们离去的那一刻，他们其实并不孤独，还有着另一群生命在注视着他们，为他们扼腕，为他们悲伤，为他们流泪。
在这些眼泪之中，其中一滴并没有落到地上，而是缓缓地浮上了天空，化作一朵幽深的黑云，之后这黑云如墨一般蔓延开来，越来越大，天空中下起了滂沱大雨，似要将这世间一切的悲惨苦楚都洗涤冲刷掉。
看着这片大雨，秦小五突然畅快地大笑起来，莫灵萱差点以为他疯了。
“秦小五，你还是不是人，这个时候你居然还笑得出来？”悲痛欲裂的莫灵萱真想上前给他一巴掌。
莫灵悠却拦住了她，轻轻对她说道：“你看那些。”
她指了指天空的上方，莫灵萱这才注意到，姐姐手指的方向，那些连绵如火如血的红莲焰火，在大雨的洗礼下渐渐褪去了那抹妖艳的红色，最后化作无数颗透明闪亮的繁星直飞穹顶，点亮夜幕。
“这……这是怎么回事儿？”莫灵萱仰望着璀璨的星光，有些难以置信。
“红莲业火已灭。”顾灵喻赞叹说道。
“红莲？业火？灭了？”莫灵萱丈二摸不着头脑：“怎么灭的？”
莫灵萱看向了秦小五，却发现秦小五在含笑看着小爽灵，而小爽灵清澄明亮的眸子中分明饱含着泪水。
她刚想为它抹去泪水，秦小五拍了拍她的肩：“走吧，快带路。”
“去哪儿？”莫灵萱明显还没有回过神来。
“还能去哪儿，当然回你自己的肉身去。”秦小五牵起小爽灵的手，向着前方走去，留下一串爽朗的笑声。
“回我们自己的肉身？”莫灵萱有些懵，确切地说应该是幸福来得太突然，她根本反应不及是怎么回事儿，她呆呆地问莫灵悠和顾灵喻：“姐姐，秦小五说我们可以回我们自己的肉身了，是真的吗？”
莫灵悠笑着点点头，顾灵喻则戏谑她道：“傻丫头，这秦子由体内的红莲业火都灭了，他这三魂七魄可不就可以回家了嘛，怎么还会愿意分散留在我们的魂神里？等他的魂魄离开我们的魂神，我们自然可以完完整整地回到自己的肉身去了。”
“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我还是不明白。还有这里的发生的一切就像做梦一样。”莫灵萱地迷惘望着远处那片田野，同她一样回不神来的，还有南昭修，他幽幽叹道：“真希望见到的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浮生若梦本是空，因果业报终有期。”莫灵悠淡然说道。
“走吧，无论是梦还是真，这里的一切都结束了，我们也要走回我们自己的路。”顾灵喻对众人说道。
莫灵萱点点头，突然双腿一软，眼前一黑，她只觉脑中嗡嗡作响，不多时耳边竟回荡起漫天厮杀之声，战鼓雷鸣，震耳欲聋；她怀疑是自己听错了，猛地抬起头来，只见眼前烽烟四起、尸横遍野，一位银甲将军，站在尸横遍野的山丘上，银色的战甲已被血染成了红色。
他披头散发，满脸血污，手持一柄寒光大刀，面对着对面无数挽弓以备的士兵，做着最后的抵抗。
“为何？为何要如此对我？为何要如此对这些将士？”他死死盯着前方骑于马上的将领，切齿问道。他从来都不怕死，但他要死个明白。
他想不明白，为何他一身热血报效朝廷，三万铁血将士跟随他与河拓、狮岩两国十万兵马浴血奋战至最后三百人，终将敌军逼退，成功收复被夺三城。
但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坚守数月苦盼已久的朝廷援兵，竟然会亲手将他与这三百残将屠戮至尽。他一生尽忠报国，毫不畏惧战死沙场，但若死在自己人的手上，他不甘，实在是不甘哪。
所以他至死都想求一个明白。
但对面的将领并没有回答他，而是高高举起了手，缓缓放下的那一刻，所有严阵以待的□□gongnu兵在同一时刻万箭齐发。
如雨般的长箭纷纷射向银甲将军，他奋力挥动着手中的大刀，这柄先帝御赐的大刀，曾让无数敌将恶虏闻风丧胆，也曾砍下无数敌寇的头颅。
但如今，却抵不住自己人射来的万箭穿心。
银甲将军最终立毙于众人眼前，胸前虽插满利箭，却依然屹立不倒，如同一尊塑像，铮铮铁骨，死不瞑目，手中大刀深深插入地缝之中。
这一幕，不禁令所有在场的人都为之惊心怵目。
那位马上的将领对着所有的兵士高声说道：“今日神武将军及其部众乃是被河拓残兵射杀，无人生还。日后倘若你们中有任何人没有管好自己的舌头，走漏了半点风声，小心你们家中老小的项上人头。”
所有将士均低头齐声回复：“是。谨遵将军吩咐。”
“灵萱，灵萱，你怎么了？醒一醒？”是姐姐的声音，莫灵萱摇了摇头，那些画面都消失了。她茫然地抬起头，只见莫灵悠、顾灵喻和南昭修均是焦急而关切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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