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自投罗网

一轮白日高悬于空，日光擦在连日来的积雪之上，晃得人双眼生疼，虽是出了日头的好天气，却丝毫没有和煦温暖的感觉，反倒让人心头生出一片苍凉之感。

        苏菁仪一言不发的紧跟在侍女身后，纵使穿的严实，倒也被那寒风吹的两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愈发显的整个人气色不佳了。

        待到进了姜霖瑾的沧澜院，那引路的侍女停在门外，有些局促的朝苏菁仪解释道。

        “对不住，表姑娘，还得劳烦您自己进去了。世子的院落，一贯是不允许府中的侍女进出的，还请您见谅！”

        苏菁仪闻言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了，而后先是站定在门外，深深吸了几口凉气平复鼓噪的心跳之后，这才强装镇定的抬步迈了进去。

        入目只见一排置放着长刀的武器架子屹立在侧，院内那株遮挡住小半天空的银杏已经调零落尽，枝丫上积攒着厚厚的积雪，时不时的从上面簌簌掉下几簇雪花，飘散而下。

        想是因为主子身子不适，没能早起练刀，就连搁置着他心爱长刀的架子上，现在都盖上了一层薄雪，阳光自雪上折射在刀刃之上，愈加显得那长刀冷硬寒凉，晃得人心慌。

        院子之中，除了端着水盆正从正房中退出，因为见着她的到来，而一手把门面露一脸呆滞的十三之外，再无一个人影，但她明明记得，他的院子里虽然从无侍女，还是有几个一直伴在他身侧的侍从的，怎会现在他病了反倒没人照顾了？

        空落落的院子没有挂上喜庆的灯笼，也没有张贴窗花年画，一派冷情的样子，若是外人见了只怕都要以为这位世子，是个不受家族重视的主儿了。

        苏菁仪双眼扫视了一圈这不算陌生的院落，眼底流露出一丝怀念，心底哭笑不得的腹诽道。

        “果然是他一贯的作风，压根不肯让那些他眼中俗不可耐的玩意儿扰了他的亲近。”

        其实早在前世她进了他的后院之后，她本顾忌着自己的身份，并不愿意踏足沧澜院，后来也是在他再三的提及之下，才会偶尔来书房这边给他送些糕点汤水之类的东西。

        不过，倒是每次来了之后，都不能马上安然离去倒是事实，每每都会被他拘在身旁厮磨一番，然后便成了一副他处理军务，而她窝在一旁看话本的场景。

        后来她渐渐在他的纵容之下，倒也有些认不清眼前的现实了，总会忘了自己的身份，甚至缠着他硬要在这院子里装点上那些红彤彤的灯笼，就连他的武器架子，也没能逃过她的魔爪，被她挂上了一串串喜庆的装饰。

        忽然涌来的记忆让苏菁仪眼底笑意溢出，其实她在镇国公府的日子里，除了那次她刻意拒绝随他去漠北，并且得知赐婚一事之前，倒一直在他的羽翼之下过的不错，倒是她因为觉得耽误了他，一再将自己禁锢在心事之中，不敢去回应。

        长叹一口气，苏菁仪对着迎上前来的十三温婉笑笑，解释道。

        “听舅母说表哥身子不适，我来探望探望。”

        十三激动万分的捧着手中铜盆小跑到苏菁仪面前，因着太过激动，就连盆内的水都溅出了一些，险些洒在苏菁仪的裙子上。

        巧儿从苏菁仪身后跳出来，一手叉腰一手拦在十三身前，气势汹汹的嚷道。

        “你这人怎么回事啊！这水都快倒到我家姑娘身上来了，你小心点不行吗？”

        “对不住！对不住！表姑娘，小的是太惊讶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见谅，见谅”

        十三将铜盆往地上一放，连连对着苏菁仪致歉，苏菁仪视线自他肩头越过，深深看了那禁闭的房门一眼，手指立在唇边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之后，低声问道。

        “无碍的，你别记挂这事了。就是，他现在如何了？”

        十三眼珠一转，眼内狡黠之意一闪而过，再出声时，声音内满是担忧之情的嘀咕道。

        “世子爷他一直烧着，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已经烧了快两日了，小的实在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偏偏这位爷，夫人一不在，他就不配合喝药，小的实在是拿他没一点法子了！”

        苏菁仪静静听完十三的苦恼，温温柔柔的笑道。

        “那我进去看看他，劳烦你去将今日的汤药热过来一下。而且以后还是不要再这般自称了，我知道表哥一向视你为手足，在他面前你都不会这般自称的，还是莫要折煞我了。”

        说罢便也不待十三的回应，直接越过他朝正房快步走去。

        十三虽是疑惑，为何这表姑娘会知道自己一贯在世子爷面前没大没小的事情，但见着忧心忡忡的表姑娘，也是眼疾手快的一手薅住巧儿的后领子，阻止她跟着苏菁仪的步伐。

        同时刻意用凉飕飕的语调，对着手舞足蹈想要挣脱他束缚的巧儿说道。

        “我告诉你哦，之前有个侍女趁世子爷不注意，悄悄想溜进他的房间，直接被世子爷一刀，沿着她的肩旁劈了下去，那个侍女当场就被吓傻了”

        本想着这样吓吓她，这个咋咋呼呼的小丫头就会乖乖不去打扰世子爷的好事，偏偏她却挣扎的更厉害了一些，同时大声冲正打算推门的苏菁仪喊道。

        “姑娘！姑娘！快停下，世子会杀唔”

        十三大掌一挥，捂住巧儿的嘴，制住她之后冲转头一脸疑惑的苏菁仪解释道。

        “没事，没事，表姑娘我借您侍女一用，让她教我怎么热汤药哈！”

        而后便拽着巧儿朝后面的小厨房走去，一面走还一面嘀咕着解释，关于世子爷未婚妻和侍女的差别二三事，这才勉强止住了巧儿打算英勇救主的念头。

        苏菁仪轻声告知房内之人自己的到来后，便蹑手蹑脚的推开门走了进去。

        只是门一打开，那股子呛鼻的苦药味道还有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便迫不及待的冲进她的鼻腔，将她呛的心头一堵，口腔内迅速弥漫起一阵发苦发涩的味道。

        淡青色的床幔之后，一人静静躺在锦被之中，悄无声息的样子让人总有种错觉，似乎下一瞬他便会散去了一样，若非室内还染着温暖的地龙，还隔着精致高雅的熏笼，苏菁仪真要觉得自己是进了什么冰窟一般，这样安静的气氛让她莫名心悸。

        苏菁仪解下斗篷搭在一旁，将双手在熏笼上烤热之后，这才裹挟着满怀热气将垂下的床幔撩开，走近打量着床榻上那个陷入昏睡中的人。

        姜霖瑾面无血色的躺在玉枕之上，唇瓣皲裂起皮，额角不时渗出细密的汗珠，眉心紧紧皱起，呼吸沉重像是陷入了什么噩梦之中一般。

        苏菁仪试探的伸手，指尖却被他额头上滚烫的温度烫的猛然一缩，脑内一直强抑的不要越界的念头，也被燃烧殆尽。

        她掏出袖中的帕子，靠在床头为姜霖瑾细细擦去额头的汗珠之后，想要为他倒杯水润润唇瓣，触手可及的却是冰冷冻人的茶壶，她虽是知道十三一人独自照顾他，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却难以自抑的心生一股酸涩之感。

        为什么明明是在盛京，是在他的家里，明明那几位侍从都是跟随他在战场之上出生入死的兄弟，现在却没人可以好好照顾他？

        端起茶壶怒气冲冲的朝着小厨房走去，她得让巧儿去大厨房讨些槐花蜜来，那是他喜爱的味道

        独属于苏菁仪的暗香气息自房内离去，徒留床帐之中残留的气息，下一瞬，那原本双眼紧闭痛苦不堪的人却是幽幽睁开双眸，手背抵在额头之上，似乎还能体会到先前苏菁仪的温度。

        重重喘了几口气之后，姜霖瑾转头看向被苏菁仪带上的房门，唇角微微勾起。

        倒是没想到，这一病倒是哄的这没心没肺的小兔儿，终是自投罗网的进了他的领地之中。

        十三带着巧儿蹲在后厨烧水热药，心中不住感叹着自家世子爷不愧是算无遗策的战场神人，现在将这循循善诱的伎俩用在追求姑娘上面，居然都这般好用！

        怪不得昨日就偷偷背着夫人，让他将汤药倒进外面那株银杏树下，还特意叮嘱他今日调走院内为数不多的几个侍从，不准他热汤药，不准他换茶水，甚至还不准他为室内换气燃香。

        现在看来，这位爷分明是算着今日姑太太回府，表姑娘定会跟着一块儿前来，在夫人的可以提及之下定会前来探望，这才故意安排了这一出啊。

        犹自感叹着姜霖瑾和夫人心思狡猾的十三，只听得后厨的门被重重推开，抬眼望去，就见平日里软乎乎跟个面人儿似的表姑娘，铁青着一张脸抱着那装了他特意搁在房外冷了半晌的茶壶，冲了进来。

        虽是没有明言，但十三知道，表姑娘定是因着院内侍从们的怠慢生出了不满的，因着那位爷的小算盘，让他们一开始便得罪了今后的女主人，待会儿定要找爷讨些好处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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