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圣医
但很奇怪，黑影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宛如石头雕像，只是盯着花厅的窗户。
侍卫等了一炷香时辰，纳闷，这人到底动不动手？别耽误他们收工睡觉。
又急，又不敢轻举妄动。
转眼就看见晏忱凌空飞了出去，暗器不要钱地撒向黑影。
黑影擦着墙壁躲开，砰砰两声窗户烂了个大洞。恰好王大富对着窗户，正看见一身烧伤痕迹的空谷子，许是血浓于水的亲情，此番他并未被吓晕过去，反而大开窗户让空谷子躲进来。
空谷子嘴唇蠕动两下，反手打落支起来的窗。他随手从怀里掏出些什么，漫天撒向晏忱，而后踩着墙窜进夜色。
“哎，将军！”
云烟喊了一声，余光瞥见地上的信笺，登时停住了脚：“乖乖哎。”
她大致看了几张，抬眸时压抑着怒气。想起空谷子现如今武力大增，险些捏碎了这些信笺。
近半数的侍卫都去追空谷子了，云烟收拢好信笺，忍住进屋想揍王大富的心，沉声吩咐剩下的侍卫好好守着。
偏生王大富哭着跪在她身前：“云姑娘，可否让我再见见我儿？”
云烟冷冷地看着他，王大富磕了两个头：“就当念在在下白发人送黑发人。”
云烟嫌恶地退开：“论场面话，这京城真是无人能及王老板。”
王大富颤颤巍巍地抬起头：“云姑娘这是何意？”
“两位公子的下场，王老板不是早就知道，且心甘情愿地献祭吗？”
说完，云烟没再看王大富，让侍卫把他拖进屋里，长剑横在门边，凶神恶煞地坐着。
夜色深深，天上的星子都黯淡了，唯听见山里几声枯鸦叫。
晏忱劈开眼前的藤蔓，暴躁地往树林里丢了一把暗器，漫天狂撒，又有毒。即使轻功再好，也难脱中上几个。
黑影却像感觉不到痛，扎头冲进另一出藤蔓里。晏忱啧了一声，甩出道凌冽剑光，直直劈向黑影的后背。
晏忱烦躁地拽了根藤蔓。黑影趴在地上，艰难地向前爬，被晏忱踩住背，剑柄砸在他后颈，“砰”一声昏倒在地上。
他这次真的死了，不用在清醒时尝着钻心刺骨的疼，也不必反复忍受令父亲失望的煎熬。只是对不起那百十条无辜性命，或许地府的刑罚能稍稍偿还些罪孽。
再睁眼时，却没看见无常鬼，而是个容貌昳丽的少女，和书妍差不多大。
空谷子艰难地开口：“你是孟婆吗？”
“本姑娘哪有这么老！”少女唰地给他脑袋上扎了一针，怒目圆瞪。
“嘶——”
云烟继续扎针：“疼给我忍着点。”
空谷子看着床帐，脑仁像被万千蚂蚁噬咬，与清醒时蛊虫发作不遑多让，心里却是轻松的。好像已经过了很多年，他都要忘了平常人的疼，在那些暗无天日的时间里。
云烟仔细扎完最后一针，就听空谷子问道：“姑娘为何要救我？”
空谷子想撑着坐起来，云烟连忙按住他胳膊：“不是我要救你，是我们将军要救你。”
“晏将军？”空谷子不可置信道，“他不是奉命追杀我吗？”
云烟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抱好自己的药箱推门出去了。
片刻后，她带着晏忱进来，絮絮叨叨：“空谷子脑子不好，将军你省着点逼问。”
晏忱懒得搭理她，抱臂站在床前：“信笺里所说的可全是真的？”
“是真的。”空谷子点头道，“我跟晋王做事后，记得的都写了下来。只是我清醒的时间不多，可能没什么大用。”
他在十六岁被种下蛊，一个月或许最多有半天清醒，那清醒不过是写封报平安的家书。而后的两三年，王律，或者称为空谷子，再也没有过清醒，一直被蛊虫操控，手上沾满了鲜血和罪孽。再然后，他终于能得一半的清醒，即使要忍受锥心的疼，即使要在罪孽和失望中煎熬，那也是幸运的。
晏忱问道：“确定是蛊虫受了影响？”
“我不知道，但一定与蛊虫有关。”空谷子撑起身子，“三月初八那日我第一次清醒。我以为和当年一样，却没想到清醒了三天，也记起了以前的事情。后来清醒时我就把事情记了下来，想揭发晋王当做赎罪。”
晏忱皱了皱眉：“王家的事也是你的主意？”
“不是。我清醒时，家里车队已经都被我杀了，也都被种下了蛊虫，是我对不住他们。”空谷子摇了摇头，顿住片刻后，迟疑地开口，“可能是晋王在查验什么，当年他们想给孕妇下蛊，进而控制未出世的孩子，从小便制成傀儡，但最后失败了。”
晏忱眸底的杀意一闪而过：“孕妇？”
空谷子被吓得瑟缩，回忆道：“在我最初能见到晋王和圣医时，这件事已经结束了。圣医很看重这件事，全是他的弟子经手，计划失败后圣医杀了好些弟子，转而在各处建了魔教，引来百姓下蛊。”
云烟想起正平城的那些百姓，疑惑道：“正平城的沧浪教？虽是禁蛊，但……”
“但和我们完全不一样，禁蛊只是用来挑选下蛊的身体。”空谷子苦笑了一声，“我被种下的蛊叫明心蛊，能控制我们的想法，却给我们留了杀人和生活的能力，而‘我们’是被千挑万选出来的。”
“‘我们’都是活人？”
“是奄奄一息的活人，明心蛊替临死之人续命，在一瞬间侵占躯体。圣医不屑控制死人，那些只是傀儡。”
云烟掏出装着蛊虫的瓷瓶：“所以这不是明心蛊？”
“没错，死人身上的蛊虫叫木偶，西南一带很常见的蛊虫，圣医不知拿什么喂养的，比普通木偶虫要厉害许多。”
云烟扁了扁嘴，把瓷瓶收回去，转头看见晏忱淡漠地摩挲着剑穗上的小玉。
“将军？”
晏忱握紧剑穗，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是拍了拍空谷子的肩膀，让他好好休息。
“我知道我活不长了。”空谷子冷不丁开口，“我和蛊虫相互依存，本想着趁着清醒自己将它们引出来，再交由将军，现如今倒省了一桩事。”
晏忱依旧面无表情，公事公办道：“你被种了蛊。”
空谷子难堪地扯了扯嘴角：“那也掩盖不了我害了百十条无辜性命，我犯了如此杀孽，我必须赎罪。这次清醒不知道还有几天，还请将军趁早引出明心蛊。”
晏忱推开门：“那就老实待着等。”
他转身融入了夜色，空谷子想起身追去劝他，被云烟按在了床上。
云烟替他拔了脑袋上的银针：“老实养着吧，我们会在，呃，动手的。”
“多谢将军和姑娘。”空谷子道，“但我不清醒时，功夫要比平常狠厉，怕是会伤及无辜，也会耽误案子。”
云烟搬了个椅子坐在床边，骄傲道：“那你了小瞧了我们将军。”何况有关晋王，不能急于一时。
云姑娘陪着空谷子聊天，说是聊，无非是听空谷子讲他能记起的在百心谷的见闻。
百心谷其实不是一座谷，而是建在南襄城的小山寨。寨里只有圣医和他的弟子，旁人若想进山寨，只能由晋王亲自带去，带去的那些人，便是被种下明心蛊的活傀儡。
百心谷莫名的隐秘，圣医更是像要把自己藏起来，整日裹着黑袍，戴着银质花纹面具，或许晋王也没见过圣医的真面目。
云烟画好银面具，递给晏忱：“空谷子只见过圣医两面，圣医身量不高，应当比我高不了多少。”
晏陈打量了番面具上的花纹：“凤凰？”
“许是圣医想当皇后。”云烟猜测道，“百心教在北琼城，是圣医搞出来的第一个魔教，位置在我暗探过的土匪窝。”
晏忱问道“：如何？”
云烟颇为嫌弃地撇撇嘴：“一群乌合之众，能打赢不过是趁北琼城兵力不足，附近军营又都掌握在晋王手里，投机取巧罢了。倒是寨里人也有面具，我带回来了两个。”
云烟回屋取了面具，看似相同，上面却刻有不同的鸟纹。
晏忱嗤笑了声：“百鸟朝凤，这圣医当真敢做梦。”
“但寨子里的人没被种下蛊虫。”云烟奇怪道，“那些日子我逛遍了整个寨子，连普通的青虫蛊都没有。”
晏忱吩咐几个暗卫再去北琼城查探，黑白小鸟扑棱起翅膀，掠过树梢融进天上的鸟群。
云烟看了眼房门，低声询问：“空谷子信得过吗？”
晏忱“嗯”了一声，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此时天已经亮了，云烟回忆了番，想要回屋补觉。
晏忱忽然喊住她：“阿烟，把这个还给空谷子。”
那是枚小指甲大小的银珠，落在地上一瞬就找不见了。空谷子却痛哭出声，掌心紧紧握着那枚珠子。
云烟以为是王家的东西，手足无措地安慰：“这几日你若想去王家看看，我可以陪你。”
“不必了，多谢姑娘好意，五年前王家便与我再无瓜葛。”空谷子放好银珠，“烦请姑娘替我多谢将军。”
云烟迷茫地颠颠头，替他扎完针后，刚找到晏忱，便被扔去写卷宗了。
再歇口气时，又听侍卫禀告，一盏茶前刘善来找过将军，将军便火急火燎去了清溪学堂。
一盏茶前啊，云烟揉着酸痛的手腕，溜溜达达去给空谷子扎针了。
而不到一盏茶时间便能到的清溪学堂，白溪正抱着夜行衣啧啧称奇，余光瞥见熟悉的人影，欢天喜地蹦过去炫耀。
晏忱愣在原地：“买夜行衣作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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