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只猫猫

五条悟站着没动。

        废弃建筑的围墙上点着冷调的白炽灯，灯光被雨幕模糊成一团，在伏黑见沙青色的瞳仁里点起一点柔光。

        他有种被那双眼睛看穿的错觉。

        但这种感觉并不让人讨厌。

        伏黑见也站着没动。

        伏黑见知道，他和五条悟本质上是同一种人。

        因为做惯了保护者的角色，所以越是真的失落，越不会撒娇，越是真的想要，越没办法大胆争取。

        因为拥有的太多，但是在乎的太少。

        所以仅剩的谨慎，全部用来维持那份微妙的平衡。

        他忽然觉得——自己原本准备的那份临别礼物，好像并不够好。

        雨点重新落在头顶，五条悟睁大眼。悬在头顶的模糊冷白光晕，像是黑夜升起的太阳，伏黑见扔掉了那把透明的伞，在这人工的清冷日光下，轻轻捧住五条悟的脸。

        雨水倾盆而下，几秒就把人湿了个彻底，伏黑见的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脸上，衬衫和内搭也被雨水打湿，半透明的勾出瘦削的轮廓，眼眸半阖，卷翘睫毛遮住沙青色的眼瞳里水一样的柔光。

        他踮起脚，轻轻凑了上去。

        脸颊上传来冰凉凉的、湿漉漉的触感，五条悟眼睁睁看着他靠近，自己的睫毛扫在对方苍白染着红晕的皮肤上。他的身体绷紧、瞳仁放大。他倏尔伸手按在伏黑见的腰侧，用力将少年按在自己的怀里。

        伏黑见猝不及防，身体失去平衡，被他一把搂住，五条少爷侧身捞起地上的伞，紧张地给他打上。

        “阿见！都说了你不能淋雨啊！又发烧了怎么办！？”

        伏黑见：“……”

        便利店的雨伞实在是太小了，根本罩不住两个青春期的大小伙子，五条悟基本上只是给他打了伞，然后找了一个能遮蔽的屋檐，打电话叫了计程车。

        他想给伏黑见换件干的衣服，但是他自己的也湿透了，只能找了个挡风比较多的位置把人放下，然后自己蹲在风口，用身体挡住，紧张兮兮的碎碎念。

        “你冷吗？还有风吗？地上会不会太凉？要不你坐我腿上？”

        伏黑见觉得在五条悟眼里，自己好像是个玻璃人。他无奈道，“我没事，我有打伞过来的。”

        “这么大的雨，打伞怎么可能有用！”五条悟自己穿着一身湿得透心凉的衣服，却看着他湿掉的半截裤腿心疼得不行，“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伏黑见老实回答：“杰告诉我的。”

        五条悟露出“真是我的怨种兄弟”的表情。

        伏黑见赶快抢答，“是我自己要他告诉我的。”

        他伸出胳膊，再次捧住五条悟的脸，“因为悟不高兴，所以我想来找你。”

        五条悟一愣。

        雨水顺着伏黑见的发梢滴下来，很快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水渍。伏黑见的手是凉的，五条悟的脸也是凉的，两人的皮肤贴在一起，却违反物理定律般生出某种热量。

        五条悟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拢了拢伏黑见湿漉漉的头发，露出流畅的下颌线条。指尖划上脸颊，热乎乎的，带着粗糙的茧。伏黑见垂下眼，能闻到他身上入浴剂淡淡的青柠味。

        漆黑的夜，一束明亮的光线照射过来。

        开到门口的出租车叭叭按了两下喇叭，司机叫人，“哎！是你们叫的车吗？”

        今晚似乎是一场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大雨。

        出租车开着暖风，空气温暖干燥，广播传来消息，“气象厅发布暴雨特别警告，目前一小时降雨量超过150毫米，部分电力设施存在浸水风险，请市民减少出行……”

        “今天这雨下得也是真大。”好心的司机不仅没怪罪他们弄湿座椅，看着两人的惨状，还给他们翻出两条干净毛巾，“都湿透了啊，给，不嫌弃的话，赶快擦擦。”

        伏黑见道了声谢，刚要伸手去接，五条悟已经先一步把两条都接了过来。

        他把其中一条搭在脖子上，慢慢往旁边凑近了一点，把另一条搭在伏黑见的脑袋上。伏黑见的视野倏尔昏暗，冷调的光透过暖色的毛巾之后，变成温暖的橘黄。

        五条悟的腿贴着他的腿，手臂张开，胸膛靠着他的肩膀。少年的热度透过因湿透变得透明的衣物传来，像是直接皮肤相贴一样。

        五条悟隔着干燥的毛巾，小心捏住他一小捋头发，一点一点的擦干。

        伏黑见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和自己的心跳，在一下下的跳动中频率趋同。

        司机完全没感受到这种暧昧的氛围，踩下油门，开口问，“你们去哪啊？”

        两人同时回答。

        五条悟：“咒术高专。”

        伏黑见：“兔山商业街。”

        伏黑见抬头看他，毛巾掉下来，五条悟赶快伸手去接，他没料到伏黑见愿意让他进房间，“你家那不是还有别人住吗？”

        伏黑见解释：“甚尔带着惠去玉子屋看电影了，这么大雨，雨停之前他们肯定赶不回来。”

        他犹豫了一下，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没问过五条悟的意见，“你愿意跟我回去吗？”

        虽然伏黑见已经快把五条悟的房间当自己的房间睡了，但五条悟还没进过伏黑见的房间。

        他吞了口唾沫，回答，“好。”

        出租车只能开到商业街门口，五条悟撑开伞，再次把伏黑见整个拢到伞下。少年蹙眉，把伞往他那边推，“我没事，你给自己打点。”

        五条悟半推半就哄着他，“反正我都湿透了，打不打都没差。”

        看伏黑见又抿起嘴，他使出大招，“快到了快到了，你快点走，我就少淋一点！”

        少年动作一顿，果然不再反抗，乖乖被他拢着走了。

        五条少爷心快化了。可恶，这是什么人类可爱行为？

        居酒屋的二楼果然是黑的，但保险起见，伏黑见还是把五条悟安置在挡雨顶下面，自己先进去看了一圈。五条悟从挡雨顶的边缘往上看。

        上一次他来的时候，还只能挂在墙边，盯着二楼的防窥膜看，心想这人真小气，连门都不让进。

        二楼房间的灯亮了，防窥膜上透出一个模糊的人影，下一秒，少年主动拉开了那扇曾经对他紧闭的窗。

        伏黑见向他挥手，小声道，“快进来——！”

        五条悟进门的时候，伏黑见已经把换洗衣服和拖鞋都给他准备好了。他还穿着湿了一半的衣服，所以特别拿了个筐，衣服毛巾洗漱用品乱糟糟扔在里面，往五条悟手里一塞。

        少年抿着嘴，推着他催促，“快去洗澡换衣服，会着凉的！”

        五条少爷被他推着走，一边回头问，“你不洗吗？就一个浴室？要不我们一起洗吧？”

        话说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心里一咯噔，闭上眼做好被揍的准备。

        但伏黑见迟迟没有出声，只是过了一会，才小声道，“……有两个。”

        五条悟没料到这反应：“啊？”

        伏黑见红着耳廓踩了他一脚，“有两个浴室，所以你快点进去洗你的澡！！”

        五条少爷被踩得嗷的叫了一声，快步顺着他指的方向走了，同时感叹：他现在竟然觉得被打才是正常的了。

        他是不是有哪里不正常了？？

        伏黑见湿得没那么厉害，所以洗完的更快，他直接换了睡衣，把湿衣服扔进洗衣机，又想起五条悟应该也有湿衣服，就去敲他洗澡的浴室门。

        “你换下来的衣服呢？”

        “在这里。”

        五条悟刚回复完，就刷一声拉开浴室的门，伏黑见猝不及防，鼻子差点撞上一片结实的胸肌。

        袅袅白烟从门里冒出来，五条少爷白色的头发湿哒哒贴在脸上，看起来很柔软，只在腰间系了一条短短的浴巾，抓着一团的湿衣服递给他，“这里。”

        伏黑见后退半步，入目就是少年赤/裸、健康的肉/体，肌肉的线条紧实流畅，水珠从线条优美的下颌滴下，顺着斜方肌下滑，流进腹肌的间隙。

        他快速移开视线，接过衣服，“哦，那我拿去洗了。”

        五条悟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半阖下眼，遮住某种浓郁的情绪色彩。

        窗外的雨还在哗啦啦的下。

        伏黑见心不在焉地设置好洗衣机的档位，拿了点饮料零食回到房间，他打开手机，开始刷今日新闻，一门之隔的浴室，哗啦啦的水声和外面的雨声重叠。

        降雨达到一小时168毫米，神田桥被淹了。

        秋田县有四条河可能被淹，还有泥石流风险。

        多条铁路线路紧急停运……

        浴室的门唰一声开了。

        伏黑见下意识看过去：五条悟脖子上搭了条毛巾，湿漉漉的头发遮住眼，他换上了全黑的短袖短裤——是伏黑甚尔的衣服，伏黑见知道给他自己的衣服可能会小，就从伏黑甚尔那拿了一套。

        宽松的衣裤盖住结实有力的身体，衬得白发和蓝眼睛颜色更浅，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穿的是甚尔的衣服，伏黑见总觉得他似乎多出一股莫名的攻击性。

        像是被那股危险气场干扰，就连头顶的电灯似乎也跟着闪了闪。

        五条悟走到他身边坐下，自然地跟他贴的很近，用脑袋蹭在他的眼前，“在看什么？”

        这次五条悟用的是货真价实他的洗发水，那股熟悉的柑柠味伴着少年朝气蓬勃的热气，萦绕在鼻尖，熏得伏黑见心神不宁。

        “新闻。”他垂下眼，“雨太大了，今天晚上可能会停电。”

        “什么时候？”

        “十点到十二点。”

        “现在几点？”

        “九点五十五。”

        伏黑见看向窗外，想结束这无意义却莫名令人紧张的对话，“刚才是不是闪电了？”

        “嗯。”五条悟点点头，五指拢了一瓶冰饮料，也突然跳转了话题。

        “所以你那天为什么要亲我？”

        伏黑见的呼吸一瞬停住。

        窗外炸开轰隆雷声，天空倏尔从漆黑变成绚丽的玫瑰色，压顶的云层中复杂的光学折射，吞没那些波长短的浅薄色彩和一些不重要的尾音。

        他的心跳加速，头晕眼花，耳朵边嗡嗡响，“我——”

        心跳声音太大，伏黑见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结巴道。

        “我、我就是想试验一下……”

        试验一下，我是不是喜欢你。

        “我想好了。”五条悟打断他。

        暴雨如注，四海潮生。

        窗外的雷声轰隆，闪电在黑压压的乌云间闪过，大滴的雨珠以不可抵挡的气势碾压过草木山河。

        窗里的亮光一片，五条悟俯身向他靠近，刚贴过冰汽水的五指贴上伏黑见的腰侧，凉得他一颤。

        少年结实有力的手臂从腰侧环住他的后背，五指轻轻插进他脑后的碎发，彻底断绝了他的逃跑路线。伏黑见被电灯亮得晃神，眼前刺目一片，呼吸加速，什么都看不见。

        时钟的指针咔哒跳到十点。

        头顶的电灯闪了两下，如约熄灭。

        整个房间倏尔落入一片昳丽的玫瑰色里。

        伏黑见的五指下意识抓紧了五条悟环着他的臂膀，指尖微微陷入肌肉的纹理，触感火热又柔软，像被太阳晒得滚烫的软岩。

        闪电穿过乌云，刺破一瞬昏暗。

        他看到，一双兽瞳般发光的冰蓝眼睛，正势不可挡的向自己压来。

        “我想好了，我的心愿。”

        五条悟垂着眼，低哑的少年音，犹如魔鬼的引诱。

        轰隆一声，惊雷仿佛炸在耳边。但这一次，眼前人说的话，伏黑见却听得很清楚。

        “再试一次。”哄小孩一般，五条悟诱惑道。

        “阿见，我们再试一次看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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