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哄怀中人

陆予睁开眼睛，模糊的视野里白茫茫的一片。他手指缩了一下，大脑朦朦胧胧的一片浆糊，胳膊刚要用力将自己支撑起来，就被身边的人轻轻地压回去。

        “别动，躺着。”

        他抬眸，徘徊的视线终于找到青年的桃花眼，缓缓对上焦距。他启唇，平时清脆灵动的声音哑得没法听：“周恒轩？”

        周恒轩轻笑，说：“我在。要不要喝点水？”

        陆予不语，视线向上，看着吊瓶里一滴一滴落下的液体，一点力气都没有。

        身心都没力气。

        嘴唇好像裂了，刺痛感中他回忆起访谈舞台。

        ……又被他毁了。

        连个童谣都唱不好。

        周恒轩见对方呼吸又有变得急促的迹象，便把手放到对方的胸口，一下一下地慢慢顺着：“你过呼吸了，没关系，别想了。”

        “对不起……”

        周恒轩在青年的道歉声中垂眸：“先喝点水吧。”

        医院的床被周恒轩缓缓摇起来一点，陆予这才注意到周恒轩一直捂着他打点滴的手。

        可这让他心里更觉得难受。

        他想把手缩回来，周恒轩便顺着他的意思松开手，以免碰到针。

        陆予接过周恒轩递来的水，嘴唇贴上水润着，也没喝进去。他就像一个失了魂的人偶似的坐在那里，兴许窗外寒风凛冽，玻璃蒙了一层雾。

        周恒轩轻叹，开口说：“我直接说结论了，陆予。”

        陆予手指颤了一下，水碰到嘴唇的伤口泛起刺痛感。

        “访谈反响很不错。它本来就是一个公益性质的活动，重点在捐款。”周恒轩说，“你的过呼吸并没有造成什么负面影响。虽然你可能不会想听这种话，但你的过呼吸反而刺激了网民对青少年心理健康的探讨，主流舆论中并没有人在批判你。”

        “……所以你不用把这件事情放到心上。这是第一点。”

        陆予自嘲地笑起来。

        他得多可怜，才能让周恒轩这么一个骄傲的人，小心翼翼地去掉所有负面影响来哄他。

        他垂下手，像是惩罚自己似的并没有将水喝下去润嗓子，任由它干得发痛。

        他根本不敢看周恒轩，只敢盯着手里的水，可这水也是周恒轩给的，映在视网膜里仿佛在发烫。

        他闷闷地说：“你们控评了。”

        “……你先喝水。”周恒轩因对方干劈的嗓音冷下神色，“不然我不会继续跟你谈。”

        陆予自暴自弃地说：“那就不谈了。”

        “陆予。”

        点滴水流入静脉血，他甚至觉得这液体都是滚烫的，烧得他心脏都在焚烧似的痛，自责和内疚像小虫啃噬叶子，让他有些恶心，胃里都在烧，像是要反酸水。

        他头埋得很低：“……我真的很对不起。”

        周恒轩咬了咬牙：“你在对谁道歉？”

        “……很多人，也许，更多的还是——”

        还是你。

        周恒轩问：“还是谁？”

        ……是你。

        陆予抿紧嘴巴，想要隐藏自己有些发颤的嘴角。

        是你。

        我最对不起的是你。

        说不出口。

        感觉说出口的那一瞬间，眼泪就会流下来，情绪就会一发而不可收拾，穿书前的、穿书后的，所有感情都会像泄洪一样涌出来。

        可他的这些负能量，至少不该在周恒轩面前汩汩流淌。

        周恒轩是无辜的。

        周恒轩眯了眯眼睛：“是我？”

        “……”陆予听了，感觉胸口有一颗巨石坠下，咚的一声，震得他头晕又恍惚。

        “我怪你了吗？”

        “你没有。”

        “那你道什么歉。”周恒轩伸手附上对方的手腕，柔声道，“我再问你一次，我怪你了吗？”

        “你没有……你没有、你没有、你没有！！”陆予猛地甩开周恒轩的手，宛如被他碰到的地方被烫掉整个一块皮肉，强撑着的理智终于彻底瓦解，他向旁边退开来，喝道，“你为什么不怪我？！”

        周恒轩急忙站起来扶住险些被掀翻的吊瓶架，危险地压低声音道：“我说了，没有造成负面影响。我怪你什么？”

        “还没有负面影响？”陆予眼眶又一次红起来，呼吸急促，“都到你们需要控评的地步了，还没有负面影响？！好好的公益活动，就这么被我毁了！又被我毁了！！！”

        周恒轩准确地找到关键字：“‘又’。”

        “对！又！！”陆予喊道，“你怪我啊！你让我负责啊！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影帝上恋综，他追了半个节目的人一无是处，晦气得要死！！我直接给你的名声都抹了黑，你为什么不骂我？！”

        “我什么时候骂过你。”周恒轩哑声道，“我只恨在那群人伤害你的时候，口无遮拦地什么屁话都敢对你讲的时候，我没能在你身边。”

        他握紧拳头，说：“我甚至没凶过你，从来没有。我一点都舍不得。”

        情绪崩溃之时什么话都往外冒，陆予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那你凶啊，你爱怎么让我赔偿怎么让我赔偿，钱我是付不起，那我拼命打工就是！”

        “甚至于现在——！！”他近乎尖叫着看向周恒轩，对方眼里的疼惜、怜爱、甚至于更深沉的其他什么东西，都明晃晃地刺痛了他的双目。

        他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随着情绪剧烈地颤抖。

        对不起。

        他颓力地跪坐在病床上，神情绝望地看着周恒轩，豆大的眼泪一滴一滴地顺着脸颊淌下，声音颤抖地说：“甚至于现在……我这么歇斯底里地无理取闹。”

        点滴的针已经被他的大动作给扯掉了，手背上渗出血珠，顺着手指滴落。针头溢出的吊水慢慢地浸湿床单。

        他哭得委屈至极，又安静至极，视野里的周恒轩被泪水里模糊了身形。

        霎时间，病房内针落可闻，连钟表都是可恨的电子表，除了他抽噎的喘气声，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听到自己小得可怜的声音：“我连个童谣都唱不了……”

        在浓重的自我厌恶感中，他堪称恳求地张口：“你骂我啊……”

        周恒轩不发一言地看着陆予，拳头握得死紧。

        对方的脚已经在床外了，青年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向他划开了安全线。

        其实陆予远没有他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

        那个他最爱的青年，他爱了很久的青年，在他尚且无法触碰对方时，已经受了太多太多伤。

        像是要把二十多年的泪水都流尽，像是要把二十多年的孤独、委屈、挣扎都喊出来。

        像是被逼到悬崖边的流浪之人，命悬一线地呐喊。

        《人间失格》里，有这么一句话。

        胆小鬼连幸福都会害怕，触到棉花都会受伤，有时还为幸福所伤。[1]

        他曾经对这句话嗤之以鼻，直到看到现在的陆予。

        他在渴望得到惩罚，好让自己的心里能好受一点。

        他还不太习惯接受众多的好意，信不过自己，也信不过他人。

        周恒轩小声地叹气，慢慢地走过去拨开点滴针头，鸠占鹊巢地靠着枕头坐好，又把人像娃娃一样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对方的背。

        他抽出一张纸摁着青年的手背止血。

        他只恨自己。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周恒轩把抽纸随手一抛，精准地丢到垃圾桶里。

        他歪头看怀里人，见陆予的眼泪止不住，还在一阵一阵地抽噎，他又心疼又觉得好笑：“还没发泄完？”

        “……没有。”

        周恒轩噗嗤一笑，被陆予恼羞成怒地用头锤了一下锁骨。

        他倒是没事，陆予额头红了一块。

        “我之前说错了。”周恒轩刚拭去对方的泪水，下一滴紧接着滚落下来。他哭笑不得地说，“我说过，我应该是挺爱看你哭的。”

        “嗯。”陆予闷闷道，“那你高兴了？”

        “我错了，我唯独看不得你哭。”

        “……”

        周恒轩无奈地用手指勾了一下对方小巧的耳垂：“好了，再哭又要脱力了。别哭了。”

        陆予默默地解释道：“我这辈子没这么哭过。”

        “我知道，我又没笑你。”

        “……你看看镜子，嘴角都咧哪去了。”

        “我只是看你可爱。”

        “呕。”

        周恒轩伸出手指揉了揉对方还有些红的额头，笑道：“疼不疼？哪有人往锁骨撞的。”

        崩溃的时候没觉得，现在陆予也觉得面子挂不住，耳朵越来越红，嘀嘀咕咕道：“长那么硌人干什么。”

        “我还没嫌你屁股骨头硌我腿。”周恒轩调戏道，“明明看着挺圆。”

        陆予不可置信地看向对方，大脑有点缺氧，他一时反应不过来该怎么反击，愣怔地结巴道：“我、啊？！”

        “哎哎，别动，小心摔下去。”周恒轩把挣扎的人又搂回来，强迫对方继续坐在自己腿上。他随手摁下护士铃，又耐心地给人擦眼泪，“没嫌弃你，你屁股什么形状我都喜欢。”

        “我没觉得你嫌弃我？！”

        “那挺有自知之明。”

        “……？？”哪里不对。

        周恒轩笑想。哭傻了这是。

        “等会。”陆予打了个哭嗝，理智慢慢地回笼，“……你刚才是不是摁了护士铃。”

        周恒轩没觉得哪里不对：“对啊，你这吊瓶还得打。”

        陆予顿时瞳孔地震：“……那你下去啊？！”

        “这有什么的？你别乱动！”周恒轩头疼道，“你看你都脱力了。”

        “放手，我咬你了啊！”

        “你咬啊，嘶，真咬啊？”

        “？你为什么在笑。”

        “嗯……不然你再咬一口？”

        “？？放开我！你不对劲！”

        “咚、咚。”

        护士敲了敲病房门，虽然陆予住院了很让人心疼，但这是少有的近距离接触自家cp的绝妙机会。

        vip病房本来就没人，刷一间房和包层其实差不多，可周恒轩还是特意刷了三间，把陆予的病房置于中间，说想让陆予有一个安静的环境。但他也提到如果房间不够了，让患者直接住进去就行，钱也不用退给他。

        但vip病房平时真的没人。

        她家偶像就是坠棒的。

        她听到里面有那么一点吵闹，但隔音太好了，具体什么声音也听不清。

        她等了一会，又用力敲了一次门才走进去：“打扰了，请问有什么事情？患者醒了吗？”

        然后她看到满脸通红、气喘吁吁地坐在椅子上的陆予，和一脸无辜地躺在病床上的周恒轩。

        她表情木讷：“……我记得患者是陆予？”

        周恒轩率先道：“我针掉了。”

        陆予接话道：“扎他手上。”

        护士：“……？”

        周恒轩笑靥灿烂，陆予被他带跑了。

        陆予狠狠瞪了对方一眼。

        周恒轩下床，把人横抱起来放回病床上。

        护士意会，微笑着关门，带着其他护士一起去拿吊瓶。

        其他护士一边飞速地把东西都拿好，一边压低声音叽叽喳喳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帅不帅帅不帅帅不帅！”

        “啊——！我cp是真的！！”护士一边小声尖叫一边指挥，“啊啊啊——拿一瓶葡萄糖！”

        “你要打？”

        “？给陆予的，他没打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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