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栖息（二）

这是个自两年前起便开始逐渐衰败的村落，由于战争而人口骤减的困苦导致许多农田都荒废了。

        沉鱼此刻站的位置就在一处已经长满了杂草的田地旁。而小女孩的住处似乎比较偏僻，若不是靠着这些农田接连的分布延伸，她恐怕都很难注意到远方那一座座间隔着些许距离而坐落下来的木头房屋。

        还真是安静呢…

        因为自那天起已经过去有三天了。

        但在这期间里，却是奇怪的什么也再没有发生。

        不见半个陌生人影。那宁静的小木屋前…就仿佛一昔回到了在什么都还没有发生之前。如若不是小女孩身上的伤势都未有痊愈，这简直就令人觉得…好似只是做了一场梦而已。

        真是奇了。

        沉鱼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如果说是因为有的家长明事理也就罢了，可竟然所有家长都是个明白人……！？

        对于这一点她不得不抱有疑虑。因为这个村子假如真的那般祥和的话…又为何还会出现围殴的现象。

        那群孩子……他们不单单只是在耍幼稚而已。有种感觉沉鱼实在太熟悉不过了。

        那便是从他们的身上明显表露出来的一种深深厌恶。

        所以女孩她……是被排挤了吗。

        沉鱼心情复杂地垂下头，不禁回想起了这几日里的观察发现。

        因为始终觉得那天男孩的杀气实在太过莫名其妙了，于是她便开始对最近周围的一切都多加关注了起来。

        就好比如…对方独来独往的生活环境与村里其他人的交际关系。

        沉鱼扭头突然望向不远处。

        说起来…这还是她自住了这里的小半个月以来见到的第二回其他村民了吧。除了那伙小屁孩以外的…第一个大人。

        她注视着那个终于来访的陌生身影。

        看来今天是不会再同往日一样平静的度过去了。虽然迟了些，但该来的…还是来了。

        沉鱼早有准备地转过身，然后朝着不远处那两道正在对峙的身影就走了过去。

        只不过在中途的时候，她自认为的某些争吵理论声却并没有如实传来。反而已经做好心理建设的沉鱼听到的……竟是一种…充满和谐口气的温声细语…？

        嗯……

        简直出乎意料的发展，她不禁愕然地朝房前那身影投去目光。

        然后就见在越来越近的视野里，小女孩对面站着的是一个约摸二十来岁的年轻女人。她手里还提着一捆白萝卜，那正在低头与女孩交谈的神色看上去倒是平顺温和，根本就没有丁点属于家长般护犊子时的厉色。

        沉鱼对此感到相当诧异。难道来的人不是护短一方吗？竟还带着东西……是来主动赔不是的？这么说来的，那这人应该…

        她觉得自己的担忧可能是派不上用场了，但已经走了多半路的沉鱼却并不想再返回去，于是就这么直接选择了回到屋子。

        “你看够了嘛！”

        而这时阿祭不耐烦的声音突然响起。

        原因则是那面前女子在目不转睛地盯着某个人时，瞬间表露出来的骇然神色。

        “果然是妖怪吗…”

        阿祭相当反感对方武断的言论，于是忍无可忍地高声强调道：“她是人！”但然而却好似并没有什么作用。

        因为这个表面上带着食物前来假意拜访的女子，实际上就是为了来打探前几日自那些孩子们口中得知的“妖怪”虚实。

        虽然他们早已听说了弥萢法师从外面带回个姑娘来，但由于一直被安置在这个村里最避讳的地方，所以村民们也便认为对方可能是个同阿祭一样惹人嫌的家伙，至此就并没有再多加在意。

        可事到如今，谁知这突然曝光的真相竟是如此惊人。现在村里几乎都传遍了，说有个妖怪住在这里，但除了那群孩子们模棱两可的说法外再无其他证据，所以为了得到更确切的信息，村里便出动了人员前来打探虚实。

        而如今终于亲眼所见后的震惊与恐惧令女人已是完全的确凿无疑。

        “没想到你竟然将这种可怕的东西再次招入进村子来……阿祭你……”说话的人突然声线剧烈地颤抖起来，也不知是气还是怕。

        “早知道…就不该让你继续留在村子的。”

        “你就是个不详之人！”

        “害死了双亲不说…又害死自己的哥哥，现如今还要将整个村子都……”

        “你说够了吗。”阿祭冰冷的声音打断女人那愈来愈激动的情绪。然后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平静道：“既然都知道我是不详的人……”

        “那为什么还要来。你就不怕你口中所说的妖怪…真的会吃了你吗。”

        其实这番话是阿祭懒得再做无用解释后的内心真实的发声，但对于本就紧张不已的女人而言，却像是一个突然清醒过来的红色警告。

        是啊！

        她为什么要自告奋勇的报名呢…

        起初本只是想要来嘲讽一下阿祭与妖怪同居的堕落，但此刻骤然反应过来的糟糕令女人简直无法抑制地便开始恐慌起来。

        万一……万一真的被妖怪吃掉了怎么办？！

        她被自己这可怕的想法狠狠吓到，然后惊惧不已的整个人几乎是再也发不出了之前那般咄咄逼人的气势。

        之后，门口的草帘便被掀了开。

        “……”

        紧接着现场就彻底陷进了一片死寂。

        还是阿祭在最先反应过来时，转身瞧向了背后。“你怎么出来了…”

        她不想让少女发觉到村里的烦心事，于是便走过去想要将帘子放下。

        但沉鱼却是屹立不动，而且一双打量的目光直接穿过女孩，冷冷盯在了对面那张陌生的面孔上。

        然后女人：“！！！”

        明显变得更慌了，甚至整个身体都表现出一种肉眼可见地剧烈颤抖。

        这种反应相当出人意料，因为沉鱼本是突然察觉到屋外两人有争吵起的迹象，所以才出来一探究竟，但眼下怎么观察起来……又好似不是自己想象的那回事。

        这个女人……

        如果不是感觉到她那浑身上下都透露出来的强烈惧怕之意，沉鱼简直就以为对方马上便要癫痫发作了呢。

        所以她们之间刚才发生了什么？怎么会突然害怕成这副样子…

        沉鱼迷惑的目光瞥了眼一脸无辜的小女孩，然后就在很快否定心中猜测时又重新落向了对面女子，之后整个人便干脆走了出来。

        因为实在闹不清的现状让人有些放心不下，但也就在刚踏出屋子的那一瞬，一个突如其来的巨大反应让沉鱼骤然便有些明白了过来。

        那就是几乎在同时间中赫然倒退了数步之远的颤抖女人。

        她的举动简直太奇怪了，而且沉鱼还逐渐察觉到…对方的视线竟明显是朝自己这边投过来的，甚至由于她刚刚的动作，女人眼中此刻竟表露出来了比先前还要更加强烈动荡后的惊怕。

        “……”

        这是多么熟悉的一幕，沉鱼当时便愣了。

        原来…竟都是在害怕她啊。

        可是自己却好像什么也没做吧？

        先是那群孩子……如今又是这个女人……

        反应全都如此之大，难道说是因为…

        当忽然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沉鱼几乎立马就充满怀疑性地摸向了自己的脸。

        想来曾经就不怎么在意的外貌在来到这个镜子稀缺的古老村子后便更没怎么观察过了，虽说平常洗脸时也就那么随便一瞥，但应该是记得并没有长得奇形怪状。差不多就是一张很平常的脸而已……

        所以对方可能被她长相吓到的这一条明显是不成立的。

        而女子也确实如此。

        其实只单单凭借那一双特别的眼睛倒真的没有多少令人惧怕的，顶多只算警惕罢了，因此这里面大部分的问题归根究底…到底还是要出自于那群熊孩子身上。

        想他们是如何用自己丰富的想象力将一个可怖的妖怪给描述的绘声绘色，就连自己怎么被妖怪袭击，甚至咬了一口的遭遇都是信口张来…

        这些简直太有画面感了，尤其伴随着孩童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让那些整日生活在战争与妖魔威胁下的脆弱人类几乎瞬间便得以崩盘。

        所以在女子还未见到沉鱼之前，她就已经完成了对方全部长相的自行脑补。即使在最后看到的只是一张完全无害的容颜时，但只要注视着那双关键的蓝色眼睛，她便恐惧的极度确定为，这定然就是妖怪的伪装。

        简直太可怕了！

        尤其是在后来突然被对方注视的那一刻…

        该不会…马上就要吃了她吧？！

        女人似乎开始理解了当时那群孩子们的感受，但心急如焚的她却在关键时刻不知怎的，竟全身都是意外地动弹不得了。

        所以即使有多么强烈想跑的心，却也根本就使不出半点力气的女人，她不由将这一切的奇怪现象便都推给了面前的“女妖怪”。对！没错！

        一定就是这个妖怪所为！

        当此想法一出时，女人那本就苍白的脸色顿时便难看至极，甚至就连冷汗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几乎流了满脸……

        而照这么发展下去，似乎对方在最后死于那被自己吓出来的心脏病上也不足为奇呢。简直太可笑了。

        沉鱼若有所思地注视着眼前女子。她虽然对这整件事都抱着无关紧要的态度，但有些属于个人的疑虑还是蛮在意的。

        于是沉鱼在下一秒便转身想要去搞清楚，可女孩的手却在忽然间就拽住了她的衣袖。

        而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两人多少在了解对方的脾性下也已然是可以做出了简单的神情互通，所以沉鱼几乎很快便看明白了对方是在担心什么。

        然后她朝女孩缓缓露出一个熟悉的神色来。

        那是个说明可以放心的表情，但却又要比以往都多出一抹好像正在上扬的弧度。

        阿祭为之震惊不已。因为这是少女第一次在她面前展露出来的笑容，虽然很淡很浅，但也算是突破了某种冰冷的防线。

        当骤然意识到这点的时候，阿祭心情瞬间便激动起来。于是她打算凑上前去再看得清楚一些，可然而这时的背后，突然就猛地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鬼叫。

        原来竟是那被吓到极致的女人在沉鱼最后的笑容重击上彻底遭不住了，所以崩溃的整个人几乎是仓惶地就拔腿狂奔而去。

        “哼。”

        “下次要是再敢来，我就把你打出去！”

        阿祭冷冷瞪着那个很快便跑得没影儿的方向，然后相当嫌弃地一脚踹开了地上被女人遗落下来的萝卜。

        她就说…今天怎么会如此好心，原来竟是打探情况来的吗，看来当初弥萢法师的担心果然是应验了。

        而之所以变得突然如此糟糕的原因……想必应该就是前些天那几个逃跑的混蛋给透漏了风声。

        阿祭简直越想越气，索性就将旁边的萝卜给直接踢到了一个眼不见为净的地方。然后走回屋里，开始思考着该当如何应对接下来这将不再平静的生活。

        不过就在刚踏进门口之时，她一眼便瞧见了那个俯身在水缸旁的身影。而少女明显正在发呆，竟是连自己唤了好几声都没听到。

        所以定是被刚才的疯女人给吓到了。

        阿祭恨恨的想，随后便是神色担忧地走上去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

        但少女在回过神来后却是并未给出任何反应，她只淡淡瞥了眼面前人那双深黑色的瞳，接着人就再次垂眸盯向了那片平静水面上的自己。

        只见那里面倒映出的是一张白璧无瑕的脸，而这份明艳的美丽在那一双顾盼生辉的蓝色眼眸下几乎更得显楚楚动人。

        看来……就是因为这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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