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暗香梦（7）

等殷常寿看过来，莲绯便没有继续扔石子。但她也没说话，而是板正地坐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看着他，如同俯视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她眼圈上的灼烧痕迹痊愈了，头上戴着顶竹编的缀花凉帽遮秃。

        这套打扮配上她不怒自威的气质就显得有些违和。

        “莲绯仙君好气色，看不出前些时候还整日卧床不起。”对她，殷常寿连一个客套的笑容都不打算摆出，只凉凉开口说道。

        莲绯却也没觉得被冒犯，格外认真地点点头：“你家那个姓高的小丫头很厉害。”

        这是众所周知的。殷常寿不是很想跟她聊天，闷闷回了个：“嗯。”然后就低头随手拾起一片叶子把玩。

        “小高丫头是罕见的天火灵根资质。这若是在灵气枯竭前，能投入山门认真拜师修炼，日后必定大有所为。”莲绯似乎不在乎殷常寿有没有听，自顾自说着。她语气寡淡，仿佛只是不加情感地做出评价。

        小甜糕现在的样子就足够好了。殷常寿心里腹诽，却没出言驳斥。他不打算和她探讨高甜天赋的问题。

        长久得不到回应，莲绯皱起仅剩的半边眉毛：“你是因为我对她发起挑战而责怪我？”说到这里她语气才略有起伏，只是言语间带着的不是愧疚，而是不解，“修者相互挑战测探修为本就是常事，过程中受伤也在所难免。”

        殷常寿仍是没有理她，不过捏着树叶的手指顿住，嫩绿飘飘忽忽落回地面。

        “况且那天的挑战……是你家小高丫头赢了。”莲绯说完，低头自己开始猜测，“难道你是责怪我深夜偷袭？那个时候我刚刚清醒，想向她挑战的心太过迫不及待，倒确实没顾及时间。这是我的问题。但‘偷袭’是个意外。那夜里我本打算把她叫起来，带到木屋这边对战。是她先扔的燃烧符，我就把这当做直接应战，才多加了几根藤过去。”

        殷常寿终于忍不住抬头瞪着她：“她今年年初才刚及笄，没入过山门也不知道什么‘修者之间的挑战’。莲绯仙君，你这不就是在欺负她吗？下马威？你究竟看她哪里不顺眼？”他第一次怨恨自己向来心态平和讨厌冲突，没学过什么羞辱人的话。

        莲绯眼神瞬间虚了虚，语气不似刚才的有底气：“没有不顺眼，就只是普通的挑战而已。”她的手不自觉摸了摸帽檐，目光回避。

        “莲绯仙君，有没有人说过你很不会撒谎？”殷常寿眯着眼睛直接挑破。

        这下莲绯好久没说话。她抿着嘴唇，内心似乎经过了一番挣扎，眼神不停瞄向高甜和晴木所在的方向。过了许久她长舒一口气，摇头道：“我承认，我确实想针对她。至于原因，晴木不让我提起那件事。所以如果你真想知道，得等治疗结束。我会去问问晴木能不能把事情原委告诉你。”

        “呵……”殷常寿轻笑一声。无论原因始末如何，如今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都是高甜。

        这声轻笑在莲绯耳中有些意味不明，她便当做殷常寿这是同意了她的处理方式。

        殷常寿仍然不想理她，莲绯也再找不到能说的话。他们一个在地上一个在树上。等待晴木结束治疗期间，气氛陷入尴尬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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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夜半时分晴木才满脸疲惫地打开房门。

        彼时莲绯早就靠着树干睡了一觉。

        殷常寿则焦躁不已，在门口来回踱步。一看到晴木，他眼睛亮了亮，立刻靠上去：“怎么样？治疗还顺利吗？人什么时候能醒？她身体还能恢复到最健康的状态吗？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晴木揉着太阳穴等他把问题问完，没好气地回道：“既然把病人交给了我，就得全权信任我。”她抬头斜了眼树上的莲绯，撇撇嘴语气放缓，“小高姑娘已经醒了，但近期还会时不时昏睡。她体质不错，会很快恢复的。”

        殷常寿还想问点什么，被晴木挥挥手制止了。

        “你看我现在这幅老态龙钟的样子，撑不住啦，得先去休息一会。你可以自己进去守着，快点，不然她马上又要睡过去了。还有什么问题，等下次见面我再详细和你说。”

        晴木说话的时候莲绯从树上跳了下来，小心翼翼凑到她身边。那动作颇有几分不符合莲绯气质的低眉顺眼，她怂嗒嗒站在晴木身边，偷偷瞄着晴木的表情。

        “还有你。惹出如此过分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晴木头都没回，伸手一把揪住莲绯的耳朵。她脸上一改往日的温柔和蔼，凌厉得叫人胆战心惊。眼睛瞪过去，莲绯顿时连疼都不喊了。

        就这样，晴木拖着莲绯向小木屋后方绕过去。

        还真是一物降一物。殷常寿心中感叹。不过她们这是去了哪里？他突然有点好奇。这些天殷常寿满眼只有高甜，也没注意到晴木她们究竟住在什么地方。小木屋只有三个房间。难道她们睡在厨房？还是木屋之外别有洞天。

        殷常寿兀自摇摇头赶走自己的好奇心，转头急切地赶赴高甜身边。

        房间里草木清香淡了不少。

        进入房间后殷常寿放缓脚步，连呼吸的声音都不自觉降低。

        屋里的光明显较之前暗淡，之前充盈整个屋子的冰蓝色光芒现在更接近于暗紫色。

        他的脚步声微不可闻，但那小姑娘还是一下子就听到了。随后便有极其微小的声音传来：“殷常寿……”

        “我在！”他急忙快步来到高甜身边，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她的手。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看到殷常寿的瞬间，高甜鼻子就酸了。她小手反握着殷常寿，短促地吸了两下鼻子：“殷常寿，我想吃鲜花饼。”

        屋子里本就发暗的光闪了闪。

        “我这就去帮你买！”说着，殷常寿抹了把眼睛就起身要往外走。

        但高甜拉着他的手没有放开，神情焦急还带着点可怜兮兮的委屈：“算了殷常寿，我不吃了。你就在这陪陪我……”

        现在对于殷常寿来说，高甜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在小床边坐下，两只大掌把高甜的手包裹在中间，一下下轻轻抚摸。

        清醒的时间不到一刻，高甜就觉得眼睛有些睁不开了。她说话都带了哭腔：“怎么办啊殷常寿，我撑不住了！这一睡，我不会再也醒不过来了吧？”

        此刻高甜的表现愈发像个孩子。若在平时，殷常寿一定会被她的反应逗笑。

        “没关系，撑不住就睡吧。晴木仙君说你身体已经没事了，只是需要补充精力。”

        小姑娘嘴巴撇了撇，声音越来越弱：“昂……”很快便彻底没了声音。

        殷常寿俯身凝视她的睡颜——小姑娘睡得很香甜，表情舒展，呼吸平稳没有陷入梦魇。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殷常寿直起身子，露出几天来第一个略显放松的微笑。

        他这才注意到房间里真的暗了不少，以至于刚刚离着非常近才看清高甜的脸。于是他侧身放眼这满屋子的植物。

        好像在高甜恢复健康的同时，这些植物却变得虚弱了。

        就比如那充当蜡烛的发光植物，它的光芒不止变暗了，时不时还会忽闪几下，好悬没有熄灭。其他植物翠绿的嫩叶上均冒出枯黄的黑斑，五颜六色的缤纷花朵皱缩成一团团蔫巴巴的花骨朵。

        回头轻轻归拢高甜额角散落的碎发，殷常寿起身来到一朵发光植物面前。

        那植物有着形似郁金香的花朵，内里蕴含着暗紫色光芒。

        殷常寿伸出手轻轻触碰花瓣，它像是有意识、能感应一般，在殷常寿的手靠近时光芒稍稍明亮了些，仿佛在努力打起精神。但仅仅闪了几下，它的光又重新变回暗紫色。

        将花朵拢在掌心，指腹抚过花瓣。殷常寿的心软了软，随即抬头扫视着满屋的植物。

        那一瞬间他仿佛感受到了它们的痛苦，眉间浮现一抹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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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木！”声音压低，却压不住惊慌。

        晴木像是被抽走了骨头，在离开殷常寿视野的瞬间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好在被身旁的莲绯扶了一把，便整个挂在了莲绯身上。

        “还真是老了……如果放在以前，这种程度的治疗轻轻松松。”晴木自嘲地笑着。

        “对不起。”

        晴木用剩下不多的力气抬手，一巴掌扇在莲绯太阳穴附近：“你特么现在知道说‘对不起’了？当初刺杀那小丫头的时候怎么想的？”

        虽然带着点针对，但只是挑战，不是刺杀……莲绯低着头不敢反驳，只把话生硬地转了个弯：“我扶你去疗伤。”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晴木挂在她身上，抬头凝视天边满月，“但她只是个小娃娃啊，她又做错了什么呢？非要遭遇这些。不管是八年前还是如今，终究，是我们的错……”

        莲绯咬着嘴唇，没有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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