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竹林变·风浪起（3）

竹林间燃起篝火。哭嚎声此起彼伏。

        火光映衬下，男妖精拽着高甜的外衫嘤嘤嘤，高甜扑在搭救他们的女侠怀里嗷嗷嗷。

        只要哭破相的人不尴尬，尴尬的就只有那女侠自己。她伸出手本想把高甜从身上扯下去，但对上双可怜兮兮的眼睛，转而在女孩背上安慰地拍了拍。

        高甜这才后知后觉害怕得不行——她刚刚是不是差一点就要死了？

        师尊说过，捉妖路上可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危险。

        可被护着长大，她对危险是没有实际认知的。刚才凭着初生牛犊的冲劲，拎着用都不太会用的峨眉刺试图虎口夺食。如果没有女侠出手相救，她现在会怎样？说不定会被羞辱，说不定已经被灭口了！

        想到这，高甜“哇”一声哭得更凶了。

        女侠对这小丫头没辙，只能把矛头指向了正用高甜衣摆擦眼泪的男妖精。一脚下去：“哭什么！能不能像个爷们！”

        一句话吼住两个人。

        半分钟后，高甜和男妖精冷静下来，排排坐在篝火另一边。

        满意地扫了他们一眼，还是女侠先开了口。她抱拳拱手笑容豪爽：“先自我介绍一下，黎城王家长女，王琰脩。幸会幸会。”

        男妖精听到这个名字明显急促地吸了口气，语气微妙：“黎城王家……你是王小将军！”

        “黎城王家……很出名吗？”高甜呆呆问道。

        “你居然不知道？”男妖精从衣服里抽出那把华贵的扇子，神色还有些惊魂未定，讲述却一点也不含糊，“黎城王家，无论男女世代从武。自黎州建立以来立下战功累累。这位王琰脩女侠，年纪轻轻就被叫做‘王小将军’。”

        说着，他又从衣服里掏出块帕子把脸擦干净。整个人利落不少，不再显得过于狼狈，也恢复了几分优雅自如的气质。

        他侧身凑近高甜，用自认为小的声音说：“民间都说——黎州可以没有帝王没有庄家，但不能少了王家。”

        高甜眨眨眼：“庄家又是什么？”

        男妖精满脸诧异：“你不是黎州人吧？连这都不知道！”

        “当今天家，姓庄。”王琰脩补充道。她低头喝了口竹筒里的水，声音暗哑。

        高甜倒是认识姓庄的人，但“天家”什么的，还真没在意过。她一时有些理不清，反正王家很厉害就对了。兀自点点头，她转而疑惑道：“女侠姐姐怎会深夜来到这种地方？”

        空气静了片刻，王琰脩没有回答。

        男妖精用扇柄敲击着手掌，像是冷静后恢复了些许思考能力：“还有，我到桀城已经半月有余，没听说有王家人在桀城。”

        “我前日刚到，居民们忙着招待……‘捉妖世家’的大小姐，我也不愿与当地人接触太多，便没有声张。”王琰脩说着。

        捉妖世家大小姐高甜：“……”

        “原来如此。如果早知道王家女在桀城，那帮恶霸想必会收敛一些。”男妖精似乎想起了刚才的经历，眉眼间闪过一丝懊恼。然而他像是很快就摆脱了那种惊恐又窘迫的情绪，嘴角甚至恢复了些许笑意。

        就跟差点被扒光的不是他一样。某种程度上，高甜有点佩服。

        “刚刚那些事，让两位女英雄见笑了。相见即是缘，不如重新认识一下，这是我的名片。”男妖精果然没有“窘迫”这种情绪，这种场合还不忘社交礼仪。他从怀里掏出两张名帖，分别递给高甜和王琰脩：“鄙人来自夷城，姓殷名常寿，是个话本先生。”

        “夷城？”高甜看都没看就把名帖塞进包裹，双眼亮晶晶地抬头看他，“我也是夷城来的！”她打量着那张过分吸睛的脸，疑惑地偏偏头：“我怎么没见过你？”

        她七岁开始混迹夷城大街小巷，不说个个熟悉但该见过的人也都见过。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她怎么就没印象？

        “鄙人自幼离家，已经许久没回过夷城了。”殷常寿眼神里多了分玩味，“或许我们小的时候见过呢？”

        高甜歪歪头没说话，反而王琰脩多看了名帖几眼，挑挑眉：“你跟殷陆鸣什么关系？”

        殷常寿微笑欠身：“正是家父。”

        高甜吸气：“殷伯伯？他还有儿子？”

        气氛再次尴尬，直到王琰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而殷常寿脸色微微发黑。他嘴唇动了动，刚想说点什么。

        就在这时，王琰脩突然把竹筒扣在地上，双眼眯起，竖起手指做出噤声的手势：“嘘，又有人来了。”说完用竹筒随手铲了几块土浇灭篝火。

        这些人是在竹林里开深夜集会吗！高甜心有余悸，刚本能地想往女侠姐姐身边凑，就觉得一双熟悉的、刚用她衣服擦过眼泪的手，瑟瑟发抖着攀上了她的胳膊。

        高甜：“……”

        反手拎着男妖精，高甜迈着小碎步躲到王琰脩身后。

        仔细聆听一会，王琰脩抓起高甜的手腕轻巧向旁边让出几步，矮下身子伏在地上。

        几息过后，远处隐隐有火光闪现。高甜听见王琰脩发出了小小的“啧”一声。

        刻意压低却仍显得激烈的谈话声由远及近，听上去至少有五六个人——

        “……他们到这来了？王……”

        “还不是你……如果早点知道，他们怎么可能……都是你的错！”

        “高家子……她也……”

        “那个高姓女孩倒是不足为惧，但王小将军……”

        越走近，高甜越觉得其中一个声音很熟悉。低头回忆了一会，高甜猛然反应过来——这不是城主的声音吗？他还说自己不足为惧？可恶！

        火光渐亮，高甜看清了。一共七个人，除了城主外剩下六个人都随身携带武器。高甜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其中有两个人和她一样背着桃木剑，还有一个腰上挂了罗盘。

        “捉妖人……”高甜不禁小声呢喃，引得旁边殷常寿一把捂住她的嘴。

        从距他们三四米的地方走过，火光渐远。

        王琰脩松开高甜的手腕，随意靠着棵竹子坐下：“他们朝那一死三伤过去了。”

        “啊！”高甜推开殷常寿，“如果他们是一伙的，那几个人要是把咱们供出来……”

        “我一人承担，不会有事。”王琰脩冲着她笑了笑，“他们胆子没大到敢招惹王姓人，我还护得住一个高家，放心。”

        “那就好。”高甜真的放心了，“等等！你你你怎么知道我是——”

        声音刚大了点就再次被殷常寿一把捂住：“想把人引回来？”说完向火光消失的方向望了望，小声道，“你自己看你这一身上下的行头。一个小姑娘大半夜在竹林里晃悠，身上又是桃木剑又是黄符，想不知道都难。”

        高甜：qaq

        他们这边小声嘀嘀咕咕，高甜倒没注意到，王琰脩一直打量着她。那双冷静的眼睛里喧嚣着各种各样的情绪。可等高甜和殷常寿看过来，所有情绪都归于平静。

        “女侠姐姐。”高甜弯腰从殷常寿胳膊底下钻过去，蹲回王琰脩身边，“那我们现在该做点什么啊？”

        王琰脩看了眼月亮：“时间不早了，回去睡觉。”

        “诶？”

        “如果他们有这个胆量，自然会来找我。”说着王琰脩站起身，拍拍土迈开步子。

        “可是……我没有地方去。”高甜小跑着跟上。她不想留在竹林里。可她一进桀城就被赶鸭子上架，连客栈都没去过，实在不方便在深夜找住处。

        回头看了她一眼，王琰脩没怎么犹豫：“那跟我来吧，王家在桀城的府邸不缺你一个房间。”

        “那我也去！”殷常寿不甘示弱，好端端一个俊朗男子竟让人想到了“娇气”一词。

        高甜撇撇嘴：“你都来半个月了，我不信你没有地方住。”

        殷常寿凑近了几步，故意打趣道：“跟着二位女侠才比较有安全感嘛。万一再遇上像刚才那样的歹人，我那些个家仆根本护不住我。相信你们也看出来了，以我的样貌，很容易引人犯罪。”

        呕……高甜很不舒服。

        王琰脩在前面领路，殷常寿持续在高甜耳边叨叨。一行三人逐渐走远。

        ——————————————

        “这这这！他们怎么会……”

        “闭嘴！”

        几人围着地上血肉模糊的四具尸体。火光闪动，举着火把的人乱了阵脚。

        冷汗顺着城主太阳穴流下来，他听到自己的牙齿在打颤，手不自觉攥紧。即使如此他还是比身边几个“捉妖人”冷静得多。

        “林忠！你可没说过这里真的有妖物！”其中一个捉妖人突然攥住城主的衣领，恐惧得目眦尽裂，脸颊一片通红。

        “废话！不然我为什么要找那么多捉妖人！”城主试图挣脱那人的手，肥胖的身子扭来扭去，“谁知道就找来你们这帮废物！”

        “那些不是没有证据的传言吗！”另一个捉妖人吼道。

        “你们横行桀城这么多年，如今知道怕了？”城主安静下来，眼神扫过在场的每个人：“知道要是被王家人知晓你们的所作所为，或者发现此地有妖，下场会是怎样的吗？”

        空气几近凝固，良久才有人用颤抖的声音说：“我、我们又不是桀城人！要遭殃也是你们遭殃！”

        “呵，你以为，我找你们来之前，会不打听清楚你们的底细？到时候王家若真查起来，你觉得我还会帮你们遮掩罪过？”城主表情愈发阴冷，“如果王家毁了桀城，你们也得跟着陪葬。”

        争吵在静谧的竹林中继续。

        而这一切，远远地被一双苍绿色眸子尽收眼底。

        城主和几个捉妖人吵了一会，不约而同安静下来。沿着来时的路线静悄悄撤出竹林，将四具尸体“遗忘”在原地。

        苍绿色眼眸的主人突然觉得无趣，待他们走远后，便跳下竹枝，欣赏起那四具已不似人形的尸体。

        除了被射穿脑袋那位，其余三具尸体皆神态惊恐。细弱的竹枝在原本是指甲的地方生长蔓延，胳膊、大腿、躯干、眼眶……只要是有骨头的地方，均有翠绿的竹枝破体而出。

        巡视着眼前的奇观，那双苍绿色的眼睛眨了眨。

        待旭日东升，竹林间只剩下四具惨死的尸体。除了身上有太多血洞，那些竹枝全部消失不见，他们和正常尸体再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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