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野种！野种！爱偷东西的小野种！野种！野种！没有人要的小野种！”

        那被称之为“野种”小女孩坐在中央，她梳着两个可爱的包包头，身着浅红色的麻布衣服，小脸算不得白净，反而有些土气的黄，那双大大的眼睛甚是清澈明亮，如一泓山泉溪水，可此时却埋下头，低垂着眼，一语不发。

        她的周围站的是几个跟她年岁相近的小男孩，正蹦蹦跳跳地围着她跑，咯咯地笑着重复这几句话。稚嫩的童声糅在轻柔的风里，宛如一柄钝刀，向小女孩送去，一下又一下地割着她的心。

        男孩们见女孩始终如一个木偶般坐在那，不反驳，不反抗，顿觉无趣，拉着的手，松了开来。

        一位身着深青色粗布衣服的男孩揩了揩鼻子，居高临下，不满地嚷着：“野种！怎么不说话？”

        其他几位男孩一听，也都叉起了腰，跟着嚷着：“是呀！怎么不说话？”

        “莫不是傻了吧？”青衣男孩走上前，弯腰打量着女孩，见女孩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便捡起一块小石头，在手上掂了掂，觉得分量足够，藏于右手手心中，再走得更近了些，侧了侧身子，伸出左手点着小女孩的脑袋，嬉笑着，“怎么？小野种变成小哑巴了？”

        小女孩有些坐不稳，抬手打开了青衣男孩的手，依旧不说话，准备起身离开。谁料青衣男孩一下没站稳，哎呀一声，趔趄了一下，待站定后，吼道：“小野种你长本事了，敢推我！”

        说着，青衣男孩边将手中的石子朝小女孩掷了过去。

        小女孩躲避不及，石子便砸在了她的后背上。剧烈的疼痛袭来，她控制不住地像只虾子一样卧倒在了地上，蜷曲着身体。密密麻麻地汗珠迅速地爬上了她的额头，又缓缓顺着她的脸颊滑下，没入了黄土中。

        青衣男孩冲上去，发了狠地踹着小女孩，嘴中止不住地骂着“小野种”三字。他边踹，边转头向后喊：“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过来打她啊！”

        身后的小伙伴恍然回神，点头哦了几声，赶上来加入了围殴小女孩的行列。一时间尘土飞扬，只能从尘烟中隐隐看见有个小女孩抱着头，护着肚子，在被殴打。

        终究他们还是畏惧死亡的，不敢真将小女孩打死了。青衣男孩踹尽兴后，睥睨着小女孩，向她吐了口唾沫，挥舞着拳头，恶狠狠地说道：“小野种，如果下次再遇见你，不绕道走，我一定打死你！”说罢，身旁的几个小男孩也有样学样，啐了一口，威胁着小女孩，一行人方才扬长而去。

        小女孩喘着粗气，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她强咽了下去，喉中腥甜。她全身都疼，疼得不住地颤抖着。眼眶逐渐泛红，一双大眼睛里饱含着热泪，氲氤了眼前的景色，却仍咬着牙，不让泪水流下。她的包包头早就已经散了，两条红色的发带染上了暗色，不知被人踩了多少脚。浅红色的衣裳也印上了无数的脚印，染上了尘土，甚至还破了几个大小不一的口。

        她忍着疼痛，费力地翻了个身子，看着不甚清晰的天空，重重地呼吸着。或许是太痛太痛了，即便她将嘴唇咬得发白，泪水还是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终于，她忍不住了，嚎啕大哭了起来。哭声牵动着胸腔，在一起一伏下，身上的伤更疼了，心里的苦涩，亦是到了极点。

        过了许久，哭声止住了，细细听去，唯有微弱的哽咽声。

        她好困啊，好累啊，也好痛啊。

        可她并不想死，因为秀才爹爹说了，过些时日，会带她去镇上逛逛，会给她买好看的衣裳，会带她吃美味的大餐。秀才爹爹还说了，等去镇上买好东西后，就带她离开这里，换个地方生活，以后就不会再有人欺负她了。多好啊，马上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许久，小女孩以手肘强撑着地，勉强坐了起来。仅仅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她止不住地低声抽气。待稍稍稳定了后，又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将手抬起，以手背抹了抹嘴角的鲜血，攥着手上的两条发带，又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才一瘸一拐地向小溪边走去。

        小女孩先是洗了洗手，后又掬了一捧水，大约是身上的疼痛让她无法控制两双微微颤抖的手，等水浇到脸上，已经所剩无几了。她并不在意，仔细地搓了搓脸，反复几次。等看到湖面的倒映的她的脸上已经没什么尘土了，方才罢休。她对着水面的倒影，笨拙地用发带绑着头发。观她不甚熟练的动作，加之身上有伤，自然无法使那鸦丝乖乖地变回两个小包子。小女孩几度尝试，却仍以失败告终，便泄了气，自暴自弃地想：头发就算绑好了，这衣服上的印子和口子也解决不了。徐令昭啊徐令昭，你可真是沉不住气，再忍一忍就行了，现在好了，又得让秀才爹爹担心了。

        小令昭抬头看了看天空，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大概秀才爹爹已经下了课，正等着自己回去吃饭呢。她便不再试图绑好头发，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往村东走去，那里，是她和秀才爹爹的家。

        果然，老秀才早已在草庐门口等着她了，正四处张望，试图找到她的身影。

        待小令昭进入了他的视线后，老秀才向她挥着手，扯着嗓子喊道：“阿昭！又跑去哪野了？这么晚才回来。”语气中有责备，也有关心。

        小令昭很想回一句，但身子已经没有力气了，连站都站不稳了，更别说回话了。

        老秀才虽然年纪渐大，眼睛不如年轻时好使了，却仍能看出小令昭晃了几晃，发现了小令昭的不对劲，眉头蹙了蹙，来不及多想，便赶到小令昭面前，在小令昭即将要倒下之前抱住了她。

        “丫头，你这是怎么了？”老秀才眉头皱地更紧了，声线微颤。正欲将小令昭抱回家，仔细问问，却忽而听见了耳边吃疼的声音。电光石火间，老秀才便想明白了，她又被村里的人欺负了。一瞬间，怒火冲上了心头，恨不得揪出那几个小兔崽子，却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一股无能为力之感，取代了胸腔中的怒火，无奈至极。

        没法，老秀才只能小心地将小令昭抱回家，轻柔地放置于一张破烂的草席上。

        可即便动作再怎么小心翼翼，却仍让小令昭痛的直哼哼。

        老秀才心疼地摸了摸小令昭的脑袋，让她忍忍，便转身离开了这间草庐，顾不得这把老骨头，火急火燎地请了个大夫回来。

        大夫先是询问了一下这次大概的情况，又检查了一下小令昭，便迅速开出了一个药方。这个药方与他往日给小令昭开的没什么区别，又拿出一瓶治疗跌打损伤的膏药递给老秀才。他犹豫再三，终是忍不住说道：“徐老哥，真不是我多嘴，令昭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或许昨天，今天，她没事，那以后呢？等以后那些小孩长大了些，力气更重些，令昭就不再是躺在这里这么简单了。”末了叹息一声，拿着铜钱走了。

        老秀才怔了怔，他不是不知道这个理，可今年的束脩还没拿到，怎么走？他又看了看躺在床上昏迷的令昭，即便在昏迷中，却仍痛得流汗。咬咬牙，决定了下来。

        走！明天就走！束脩，不要了！

        ……

        待小令昭悠悠转醒已是一个时辰后了。

        老秀才见她醒来，眼圈微红，快步走到草席旁，弯着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小令昭的脑袋，嘴中喃喃着：“好，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小令昭握住老秀才的手，安抚道：“没事的，爹爹，阿昭这不是好好的嘛？没事的。”

        “阿昭，我们明天就走！”小令昭正欲问为什么，老秀才在她问出来之前，再一次坚定地说道，“阿昭，明天就走！”说完，又掏出来了三块糖，一点一点地打开糖纸，将糖塞到小令昭的嘴里，又把剩下两块糖放进小令昭的手心中，看着她和蔼地笑了笑。

        小令昭嘴里含着糖，甜的，心里也跟着有些甜丝丝的。她想吃糖很久了，她看着同村的那些孩子都有糖吃，心里很羡慕，却从来不跟老秀才说。可终究还是个八岁的稚儿，再怎么掩饰，那羡慕渴望的眼神还是暴露了她心中的想法。

        “阿昭，这两块糖你拿好，等我们明天离开了，爹爹让你每天都能吃到糖，好不好？”

        “好！”小令昭接过糖，又从怀中掏出一块破旧的帕子，小心翼翼地将剩下两块糖包好，再放入怀中。

        “那阿昭先起来用晚饭吧，先把肚子填饱了，明天才好赶路。”

        小令昭重重地点了点头，她早就想离开这里了。她知道的，爹爹想把今年的束脩拿到之后再走，可因为她，不得不提早离开。这个变故让她有些猝不及防，她还有些东西埋在村西的大树下，得去拿一拿。

        “爹爹，我想去村西拿我埋着的东西。”刚用完饭，令昭便迫不及待地提出了这个请求。

        老秀才慈爱地摸了摸小令昭的头，叮嘱道：“要早去早回，如果碰见那些坏孩子，就绕着走。”

        得到许肯的小令昭应了声是，便往村西赶去。

        因着有伤，小令昭不敢跑，只能慢慢地走着，是以比平日多花了足足一刻钟才到那棵大树下。

        小令昭如老朋友般拍了拍大树，自顾自地说着：“大树，我明天就要走了，以后应该不会再回来了，我是来拿走我在你这存的东西，也是跟你来道别的。”

        小令昭以自己小小的手，抱了抱大树，微微用头蹭了蹭。

        纵使万般不舍，但她还是在片刻后放下了自己的手，蹲在地上，用幼小的双手，一点一点地挖开黄土。

        她先是将覆在地上作标记的落叶和树枝推倒一边，然后在附近找了一丫看起来较为粗壮的树枝，松了松土。大概是前一两天下过雨的缘故，土壤比较松软，使得小令昭很轻松地挖出了一个小土坑。

        随着一抔一抔的黄土被挖出来扔到一边，那泥土下掩盖的东西便现了形——一只脏兮兮的黄色的小布老虎、一个破损的拨浪鼓、一朵破烂不堪的珠花与一串劣质的珠串。

        小令昭拢起这几样东西，先是将珠串缠了一缠戴在手上，又将珠花插于发间，左手拿着小老虎，右手拿着拨浪鼓，心满意足地哼着小曲儿，往家中走去。

        就在这时，异象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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