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茶馆藏在小巷深处，罕有人至。这是徐家用来会友谈事的地方，鲜少对外营业。
茶馆门口是几节青石铺就的台阶，拾阶而上，是一个别致的中式庭院，白墙灰瓦，碎石小径，墙角种着几株梅花，月亮门旁是几丛珊珊翠竹。
茶馆的工作人员看到徐景风带着客人入门，立刻忙碌起来，殷勤的引着几人往里屋而去，且颇有眼色的看出怀特是来客里的重中之重，从茶具摆放到茶点呈送，无不以怀特为优先服务对象。摆放完毕后，服务员恭恭敬敬把门带上，轻手轻脚离开。
徐景风娴熟的煮沸一壶水，烫过茶具后，将茶饼放入茶碗内。等水温略微下降后，再将水冲进茶碗，看茶饼在碗中微微散开后，便将茶碗中的洗茶水撒入茶船。再将茶碗中加满水，待香气溢出，把黄润如玉的茶汤倒入茶盅内，再分斟至四人面前的品茗杯里。
“这批水仙茶是茶农在晨露时分采摘的，中国古人认为，露水是天和地在夜间融和后的精华，茶叶吸足露水，更加甘醇。”徐景风一边斟茶一边向怀特介绍，“冲茶水是专门从新疆帕米尔高原空运过来的雪山水，用来冲茶，香气更显，汤色更亮。怀特博士，请。”
叶眉低头看着面前小巧精致的杯子，里面装着碧黄的茶汤，清香蕴撩。心想这哪里是茶，如此繁琐复杂，噱头十足，也不知道徐景风是不是在忽悠，堪堪把茶水包装出了王母娘娘琼浆玉液的派头。叶眉伸手握住小杯，徐徐咽下，滋味比她喝过的茶确实更甘甜一些，带点清高细长的兰花香。
“好茶！”怀特品过茶后，又连说了两个好字。好在哪儿呢，毕竟是老外，这方面词汇匮乏。
第二泡茶入口，怀特又赞扬了一番，详细描述了口感。翻译成中文，大意就是，醇爽细润之类。
茶过三巡，叶眉觉得是时候要破题了。
“怀特博士。”叶眉笑意吟吟，“中国人把喝茶叫君子之饮。酒友未必是朋友，茶友才是真正的朋友。怀特博士今天和我们可算是，无世俗虚伪有淡泊真情的真正朋友了。”
怀特微笑放下茶杯，褐色瞳仁凝视着她，“那真是太荣幸了，叶小姐有话不妨直说。”
“不，是我们很荣幸，这次能荣幸邀请到您参加此次工作组会议。我之前也看到您在一些国际会议上的发言，非常赞同您说的，区域经济组织的发展，应当采取开放、灵活、渐进的方针，以探索拓展贸易和投资合作作为新渠道。”
怀特没有接话，从面前的茶盘里拈起点心咬了一口，又微微品了口茶。
“所以我想，这次的工作组会议，我们应该聚焦在更多成员组织关注的经济技术合作进展方面，您说对吗？”
怀特放下茶杯，“叶小姐，你说的没有错。但是我同时也认为，任何一个经济组织在发展过程中，也应当秉承多样化、开放性、互利性的原则，不断地引入新议题，这很重要。”
“怀特博士，”苏畅接过话题，“您说的对，新的议题需要引入。不过，不能损害互利性的原则。新议题若是在没有充分评估的前提下出现，会冲淡我们既定的合作目标，给很多成员带来信心危机。不满您说，我们了解到，有极个别的成员这次抛出了区域政治安全的论调，这在当前是非常不负责任的，会引发大量的发展方向的争论，严重影响我们在经济技术合作方面的会谈目标。”
怀特没再开腔，苏畅说的极个别成员，他亦早有听闻，心里清楚是谁。只不过，x国和f国一向交好，且经济往来密切，他虽然不赞同f国此番操作，但也不想表态反对。
徐景风不慌不忙给怀特斟满茶，有意无意说起来，“怀特博士，中国人喜欢以茶会友，也喜欢以茶悟禅，所谓禅茶一味，从茶中见禅意。茶，讲究的是温和含蓄，烫茶伤人，冷茶滞寒，需得调和适当的温度。所以中国人讲和为贵，见和同解，利和同均，只有建立起共识，才能化解冲突、利益均分。”
叶眉盯着怀特，也不知这老外听懂没听懂。只见他眉头微攒，旋即舒展开来，点头笑着说，“有意思，徐先生的说法很有意思，我学习到了。”
……
夜色渐深，从茶馆出来，徐景风安排司机老张送怀特回宾馆，三人站在门口台阶上，目送黑色迈巴赫渐行渐远。
叶眉叹口气，“也不知道这怀特到底怎么打算的。”
苏畅拍拍她的肩头，“尽人事，知天命。他在会上保持沉默，就是对我们最大的支持。”转身对徐景风说道，“徐先生，今天有劳你了。”
“不客气！”徐景风同她握手告别，“绵薄之力而已。”
“叶眉，搭我车一起走吧。”苏畅招呼道。
叶眉还在揣摩怀特的心思，一时没反应过来。徐景风已抢一步开口，“我送她吧。我们顺路。”
苏畅微微有些诧异，探寻地看了看两人。叶眉想想苏畅家和她住的地方南辕北辙，确实不方便。接话说，“苏处，您先回吧。我打车回去。”
苏畅不再邀请，叮嘱了几句路上小心，驱车离去。
路灯在小巷深处忽闪忽灭。徐景风清清嗓子道，“走吧，我们到巷口去拦车。”
巷子深长，路灯下两人身影忽长忽短，时而交叉重叠。
“那茶叶真的是晨露的时候摘的？”叶眉边走边问。
“不知道。”徐景风正正经经回答，“宣传册上这样写的。不过确实是好茶。”
“水呢？高山雪水？”
“自然是的。”、
“没喝出来。”叶眉摇头，“我觉得和田夫山泉泡的茶没什么两样。”
徐景风垂眸一笑，“你功力不足，你看，怀特就能品出来。”
想起怀特捧着茶杯一脸虔诚品茶的样子，叶眉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是被你忽悠的，你连日月精华都搬出来了。”
眼前就是巷口，闪着空客标志的出租车呼啸而过，叶眉加快了脚步，眼盯着前方，不留神踩到了不知哪个倒霉孩子丢的香蕉皮上，一时收脚不急，整个人直挺挺往后栽去。
丢人。
丢人现眼。
叶眉小时候做事冒失，经常跌跌撞撞，她老爸没少训练她扎马步，一边看着表，一边虎着脸教训，“大脑不够、小脑来凑。再蹲久点，把平衡练好，把下盘练稳。”
叶眉挥了挥手，手臂在空中划了个半弧，徒劳的挣扎了一下，然后后脑勺直冲冲的撞进了温热的胸膛上。
不用说，是徐翻译徐总冲上来护住了她。
一时感官放大，身后徐景风的身上淡淡的雪松气息和胸膛的热量源源不断传达到后脑勺上，像被一团火炙烤着，后脑袋混沌起来。
大脑不够，小脑来凑。这下，她的小脑也不够用了。
巷口路灯忽闪了几下，云层悄悄遮上月亮。趁着光色变暗，叶眉堪堪从徐景风身上立正身体，用手背蹭了蹭发烫的面颊，转过身讪讪道，“谢谢徐总，徐总反应真快。”
对面的人没有回应，安静的小巷里能听到呼吸的声音，静默片刻后，徐景风的声音响起，“我记得当年你一直叫我徐哥哥。”
啥？叶眉抬起头，路灯疏忽亮了起来，徐景风的镜片泛着黄朦朦的光，镜片后的眼睛里像有碎金闪烁。
“私下里不用这么客套，”徐景风扶住她的双肩让她转了身，一手推着她的后背继续朝巷口走，悠悠说着，“你以前的称呼就很好。”
以前的称呼？
徐哥哥？
叶眉试着在心里喊了一声，自己先尴尬得哆嗦了一把。
徐总真，泡的一手好茶。
……
到家已过十一点，叶眉推开门，屋里漆黑一片。她今天下班前告诉过戴云，今晚要晚些回来，估计戴云已经睡着了。她蹑手蹑脚换好鞋，正摸摸索索伸手找电灯开关，“啪”的一声，客厅光线乍亮，戴云披着头发站她面前。
“我去，”叶眉惊得差点跳起来，“我以为你睡了。”
“哦”，戴云神色疲怠，“没睡着，在客厅思考人生。”
“面试遭遇滑铁卢了？”叶眉小心觑看她的脸色，惨淡，是那种心灰意冷的惨淡。
“怎么可能啊。”戴云神气起来，“专业好的没我口才好，口才好的没我漂亮，漂亮的专业没我强。要不就是刚毕业没工作经验的，要不就是有工作经验没海外经验的。你是考官你选谁。”
“那你干嘛还垂头丧气的？”
戴云长叹一声，“人类的悲喜从不相通，你体会不了我的忧伤。”
“噢？我再想想。”叶眉伸出食指小心点了点，“我知道了，你今天约见老朋友失败了。”
昨晚下车后，戴云兴致勃勃从徐景风那儿加上了沈恒的微信。早上叶眉上班前，问她今天有什么安排，戴云神采飞扬的回答她，“面试后，约见下老朋友。”
“那个姓沈的？”
戴云笑而不答，得意的朝她眨眨眼。
眼前的戴云却是这样一副颓丧的表情。
“他没时间见你？”叶眉跟着后面追问。戴云却不想回答了，指着墙上的挂钟，做出不耐烦的表情，“明天还上不上班了，快去洗洗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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