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病
得益于数年航海旅行积累的经验，菲妮克斯在一家船公司做了临时水手，在正式跟船出海前尚有一段时间的实习期，她除了早晚各探望一次乌莉外，其他时候都在码头跟着前辈学习。
乌莉的病仍然没有好转，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时而发热时而痊愈，意识总是混混不清，皮肤上的白色斑块渐渐变多，病痛的折磨让她必须借助药物才能睡上小半夜。即便如此，在少数神智清醒的时光里，那双被皱纹挤成细缝的眼睛竟能迸发出无穷的活力。
弗雷凡斯的历史故事、佩雷的自然风貌、矿工们口口相传的精怪传说、甚至是孩童间耳熟能详的歌谣都在乌莉口中栩栩如生。同房的病人沉浸在她描绘的动人世界中暂时忘记了苦痛，工作中的护士因她的故事屡屡驻足，连串门的拉米都会趴在床前撒娇，求乌莉再讲一个。
每当这时，拉米的哥哥罗——也就是那个爱读书的男孩、特拉法尔加夫妇的另一个孩子——就会来带妹妹走，并训斥她不该打扰病人休息。
“让她留下来也没事。”菲妮克斯拍拍床边的椅子，拉米眼睛一亮，立刻从罗身边溜了回来，牢牢地坐在椅子上，任凭哥哥怎么拽也不走了。
“我又没出医院，不会有危险的！爸爸妈妈都忙，你也不陪我，我就要和乌莉奶奶玩。”
“拉米！”
罗急切地喊了一声，意识到自己不该大声说话后又赶忙捂住嘴，菲妮克斯摸摸小姑娘的头，问她：“我接下来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能拜托你每天都来找乌莉奶奶玩吗？”
“好呀，我会和乌莉奶奶好好相处的，我很会照顾病人哦。”
“真厉害，那就交给拉米了。”
菲妮克斯转头朝乌莉道：“我该跟船出海了，估计半个月就能回来，这段时间的费用已经交完，请您安心接受治疗。”
“你……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乌莉伸手抚摸菲妮克斯的脸颊，缓慢地摇了摇头：“我与你非亲非故，你本不必……”
“夏凡尔给我准备了报酬，”菲妮克斯握住乌莉的手放在床上，“我可是商人的孩子，怎么会做白工呢，她已经回信说派来了接替我的人，请您不必担心。”
菲妮克斯早向夏凡尔写了说明情况的信，而由于海难造成的失联，向亲友报平安的信只能寄到阿拉巴斯坦、尼德兰岛和最近一次给香克斯写信的地址。
“那么罗……很抱歉利用了你妹妹，如果你担心可以在旁边看着，也可以直接带她走，这段时间耽误你看书了，非常抱歉。”
“也没有、没有那么严重，没关系的。”
罗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抱紧书坐在了床尾，菲妮克斯知道这就是没问题了，便笑着夸奖他：“罗和拉米都是好孩子呢，乌莉奶奶就交给你们了。”
一出病房，就见安娜两手空空地正站在门口，她点点头作为问候，正要离开时却听她叫住了自己：“小姐，有关乌莉·米内女士、或者别的随便什么事，有任何我能帮上忙的吗？”
“叫我菲妮克斯就好，不好意思，最近工作有些多，所以一直没空来找你。”
“没事没事，那个，我刚刚听见你缺照顾乌莉·米内女士的人，我可以帮忙的。”
“谢谢你的好意，”菲妮克斯略一停顿，目光轻轻扫过安娜绞在一起的手指，继续道：“不过来帮忙的人这两天就到，相信其他护士和拉米就足够在我离开的时间里照顾好乌莉奶奶。”
“那怎么行！我是说，小孩子怎么能照顾好人，其他护士又怎么会比我更尽心呢！”
“嘘。”
安娜的声音略大了些，菲妮克斯关上病房门，拉她到角落小声解释：“乌莉奶奶很喜欢孩子们陪伴，所以我让他们帮忙，不过你也说得对，我有一件事需要人帮忙，其他人都不够可靠。”
安娜眼中闪过极亮的光，她握紧拳头，不放过菲妮克斯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
“请你帮忙留意邮局的来信，找一封来自尼德兰岛、寄件人是樱花的。”
“信？”
她眼中的光消失了，嘴里重复着菲妮克斯的话，不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
“那是对我很重要的信，就拜托可靠的安娜帮我留意消息了。”
菲妮克斯说完就走了。安娜靠在墙边，目光落在乌莉的病房上，房门紧闭，仅有的一角方窗不断漏出欢声笑语。
在充满痛苦与折磨的医院中，她仿佛是来拯救病患的英雄。
意识到这一点后，安娜重重锤了下墙，她咬紧牙关，将心中的咆哮一字字咽下，不让任何人听到分毫。
今夜，安娜巡查完最后一间病房，再次来到了白天驻足的门口，她轻轻推开门，悄无声息地走到乌莉床前。在这最警醒的护士都都昏昏欲睡的时间，没有人会发现她的所作所为。
“真是奇迹。”
长久的沉默后，安娜对沉睡的乌莉开口，她的声音极小，或者只有凑近那几乎没张开的嘴唇才能听见。
“你竟然还活着，在我几乎要把你忘了的时候，你竟然还活着。”
安娜伸出手，轻轻按在呼吸机的管子上，很快如愿听见乌莉逐渐粗重的喘息。
“你要死了，你会忏悔吗？不，你根本不知道做错了什么，甚至在我父母、我祖父母出事前就离开了弗雷凡斯。”
“咳咳、咳咳！”
乌莉开始咳嗽，她的眼皮颤动，似乎马上就要醒来，安娜松开了手。
又是长久的沉默，安娜擦去乌莉咳出的□□，掖好蹬乱的被子，将一切痕迹抹消干净。
“算了，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你也要死了。”
她静静地离开了。回个人宿舍的路上，安娜看见了许多幻象，过去的影子一个个擦肩而过，有刚入行的红发少女跟着护士前辈学习的样子，有成为孤儿的小姑娘嚎啕大哭的样子，也有更小的女孩玩着铂铅玩具的样子。
安娜打开宿舍门，黑暗的屋内一件铂铅器具都没有，现实瞬间打碎了幻象。
“嘘。”
纤细的线束住了安娜开灯的手，后颈有什么凉凉的东西擦过，宿舍门吱呀一声关死，无需黑暗中的神秘人出声，爬满全身的寒意也让安娜说不出话。
“你的红发，我收下了。”
头发被大段割落，安娜抖动着嘴唇，仍是说不出话来，渐渐适应黑暗的眼睛分辨出神秘人是个高大健瘦的男性。
“还记得你失踪的爷爷欧比吗？他是我的部下，说吧，想不想见他？”
安娜瘫坐在地上，说话间伴随着剧烈的喘息：“想、我想的，求您不要杀我，大人，求您——”
“嘘。”
男人手指一动，安娜如玩偶般被线提起，摆成跪伏的姿势，她再次失去了说话的胆量。
“你该叫我少主，会杀人吗？”
安娜下意识地摇头，紧接着连连点头。
“杀了乌莉·米内。”
“乌莉……米内？”
“她就在这所医院里，杀了她后，你要去地下赌场与‘樱色恶犬’共事，为我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男人从窗户离开了，安娜仍保持着跪伏的姿势低声抽泣。但很快，抽泣变为了疯狂的大笑，她仰起身子，伸手捕捉窗外漏进的月光，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是又哭又笑，把隔壁的同事吵醒骂了好几回。
“想不到吧，想不到吧！是老天把你送来让我亲手复仇，这才是正确的选择！”
安娜垂首亲吻神秘男人踩过的地面，喃喃自语道：“感谢您让我认清了命运，感谢少主。”
窗外，男人收回最后一根线，轻声笑笑：“有趣。”
月光下，身披粉色羽毛大衣的男人在寂静的街道上漫步，夜空中闪过一股烟花，他抬头确认方位，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冰雕玉琢的弗雷凡斯地下是纸醉金迷的赌场，贵族、富商、甚至是矿工们常在入夜后聚集于此，将铂铅带来的财富挥霍一空。
稍稍安静的休息室内，一个樱色头发的青年盯着手中的红色断发，不远处的羽毛大衣男人陷在沙发里，拿着一杯美酒慢慢品尝其中味道。
“那个红头发的姑娘跪在我面前，苦苦哀求我不要杀她，你知道她后来怎样了吗，萨库拉？”
被叫到名字的青年抬头扯出一个笑来：“我不关心。少主，请问前任影子安排的研究所在哪里？我想尽快完成任务为您分忧。”
“不用那么着急，萨库拉，你是我的影子，工作之余有一些个人爱好无可厚非，我不会追究你从前的事。”
“我是少主的恶犬，不会做多余的事。”
“至于研究所的地址，那个红头发的姑娘自然会告诉你，她是我新收的部下，不久后会来地下赌场找你，你可要好好对待我送你的礼物。”
“我会的。”
羽毛大衣男人离开了，休息室只剩萨库拉一人。他拿起喝剩的酒杯摔碎，又把酒瓶也掼在地下，猩红色的酒液溅上墙面，玻璃渣刺破手心，红色断发染上血污。
“不会的，一定不会是她，她一定、一定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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