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让一让，那边的过来搭把手，后面还有几个人。”

        “通知李部长，人马上送到。”

        “直接送到地下二层，研究组已经准备就绪。”

        “”

        深夜里，公司c栋大楼的顶楼。

        在直升机降落后，几个工作人员立刻迎上去。

        推动病患的推车已经准备好，他们将昏迷者有条不紊地搬运到推车上，送往地下二层。

        秦郁才知道这里有个直升机起降平台。

        她和岳臻跟随着昏迷的幸存者一起坐直升机，第一批回到公司。肖皑皑他们因为没有受伤，受到感染的可能性较小，所以在她们之后乘车出发。

        回到公司的感受还是不太一样。五月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似乎刚刚下过一场雨。可能是刚从热带国家回来的关系，秦郁竟然觉得有一丝丝冷。

        在顶楼一片嘈杂的环境，一个熟悉的男声响起。

        “辛苦你们了。”

        “大致情况我已经有所了解，这次多亏了你们，三组的人才能获救。”

        说话的是赵科长，之前负责给他们做战前准备的那位信息组的领导。

        他的眼袋似乎更加明显了。

        “你们再做一些检查，然后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就知道没那么简单秦郁已经做好心里准备了，以公司这种小心翼翼的态度，不可能放着岳臻和秦郁就这么回宿舍休息。

        一路上秦郁没有多说话，因为她们身边还有两位隶属后勤的安保组成员。

        关于任务的内容是不能过多透露的。

        赵科长跟她们一起搭乘了电梯，不过他比她们先出电梯，直奔信息组的办公室去了。

        之后的很多检查秦郁都很熟悉，和她作为迷失者来到公司时做的检查差不多。

        现在已经过去12小时，她们身上的印子也褪得差不多了，没有之前看起来那么壮观。疼痛感也几乎完全消失。

        根据一系列的检查还有研究组的判断，她们身上的伤口不具备传染性，可以自由地活动，只是每天需要来复查。

        来到最后一间检测室，一打开门里面是一个观察室，观察室里还有一扇门，通往更里面的一间房间，可以通过透明的大玻璃窗，看到里面的情况。

        安保组不会跟随进每个检测室，他们会站在门外等候，所以进去的就只有秦郁和岳臻二人。

        “是你呀。”坐在观察室里的儒雅男子，见到秦郁有些惊讶。

        他穿这一身白大褂，上面还扣着名牌。

        工作台上只有一杯茶，已经喝了一大半，应该是在此等候多时了。

        秦郁认识他，因为当时她作为迷失者来到这儿时，有几项检查就是这位王医师给自己做的。

        “我听说他们招募你了，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报道了，还出任务了。”王医师推了推眼镜，从椅子上站起来。

        秦郁也向他打了个招呼，她对这位检测员其实没多大的印象，不过对他的负责的这项检查有很浓厚的兴趣。

        “那就你先吧。岳臻在这里等着哦。”

        王医师慢悠悠地领着秦郁走进了玻璃间。玻璃间里面有一台比较大的仪器，他拉开凳子，请秦郁坐下。

        而他自己站在仪器显示屏的后面。

        玻璃房内充满了干净的消毒水味道。秦郁对这种味道并不反感。

        房间很亮堂，但白得不刺眼。

        正中间硕大的仪器上有个摄像头，正对着秦郁的脸。

        “那现在我会简单的问你几个问题，不要有压力，怎么想就怎么答。”王医师轻而缓慢的声音在玻璃隔间里回荡。

        秦郁点头。

        王医师盯着显示屏幕看了一会儿，说：“那第一个问题，你的名字是什么呢？”

        “秦郁。”

        “好的，秦郁。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王医师的身影经常隐藏在白色的机器后面，秦郁无法看见他的表情。

        “感觉还可以，就是这边的空调有点冷。”

        “其他的呢？你的心情如何？”

        “心情啊……”

        秦郁沉默了几秒。而王医师也没有催她，静静地等她开口。

        “心情有点沉重吧。这次任务可能对我来说不是那么完美。”

        王医师继续问：“等会离开这儿，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想吃东西，因为有点饿了。”

        “好的，那下一个问题。你觉得这个是什么形状。”王医师问着，马上从秦郁面前的显示屏闪过一张图片。

        “方形。”

        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持续了十五分钟。

        “好，我们现在到最后一个问题了。”

        王医师缓缓地说。

        “只说你自己，你觉得现在的你和两天前的你，有什么不一样吗？”

        秦郁思考了几秒，习惯性地说：

        “嗯我觉得我的反应能力有所加强，也从这次任务中吸取到了更多宝贵的经验。”

        非常标准的回答，这是秦郁之前出入职场获得的“糊弄”技能。

        王医师听完，抿了个微笑，“好了，那我们的检测就完成了，现在你可以出去休息了。”

        他站起来，送秦郁到玻璃间门外，然后在操控面板上，将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一些。

        秦郁也坐到了原本岳臻坐着的地方边上。

        她扭动了一下肩膀，只觉得现在又困又饿。

        “等我做完，很快就能走了。”岳臻轻轻地拍了拍秦郁的背。

        “哟，很难得看到我们岳臻这么温柔的一面啊，你怎么回事，不会是要异变了吧？”王医师对秦郁和对岳臻的态度截然不同，他与岳臻比较熟悉，也习惯开启了嘲讽。

        “你要是异变了哎！”

        岳臻抬起脚踹了一下王医师的小腿。

        那张温文尔雅的脸庞顿时拧了起来。

        “行了，现在我确定你没有异变了，还是那个凶巴巴的岳臻。跟我进来。”

        秦郁是可以看到玻璃隔间里的场景的，她盯着岳臻的脸看了好一会儿。

        凶巴巴吗？秦郁还真没觉得。

        只有第一次在里世界见面的时候，对这人的第一印象，确实会觉得很有压迫感，待人非常冰冷。

        但经过后来的相处，完全把这种标签抛在脑后了。

        玻璃房间里，岳臻对着王医师的脸完全不苟言笑。

        秦郁在外面是听不见声音的，只能看见岳臻的嘴唇没有感情的一张一合，回答对方的问题。

        全部检测结束后，王医师跟着秦郁、岳臻二人从房间里出来，向门口的安保组成员说明没有异样。

        那几名威武雄壮的持枪人员也不再跟随二人，各自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

        现在是凌晨，但是这一层的工作人员依旧不少。秦郁跟着岳臻还碰到了她的两个熟人。

        今天公司加班的人格外多，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地下二层的三组成员。

        “岳臻。”

        离开了检测室，秦郁终于可以问出一直好奇的问题。

        “王医师的检测是派什么用场的？看我们的心理素质吗？”

        岳臻认真地回答道：“他的检测其实是很关键的，防止我们在精神上有异变。”

        “原来是这样。”

        秦郁知道后，有了更多的疑惑。

        “如果我们有异变，他会怎么样。”

        “他的检测室里面有个我们难以察觉的按钮，会通知安保组的人。如果他察觉到我们有异变，那我们一出门就会被制服。”

        岳臻说：“不光是王医师，其他的检测人员，都有这样一个按钮。”

        “那我们的问题都是一样的吗？”

        秦郁倒是很好奇，岳臻的答案。

        “应该差不多，比如等会想去做什么，跟两天前比有什么不一样，之类的。”

        “你怎么答的呀？”

        岳臻目光落在身边好奇心十足的女子身上，笑着说：“我说我想睡觉。然后跟两天前比头发长长了几毫米。”

        “是可以这样随便答的吗？”秦郁笑着，岳臻的回答是她意想不到的。

        “我好像回答得太正经了。”

        秦郁捂着额头，将她两个答案都告诉了岳臻。

        难怪当时王医师露出了个耐人寻味的微笑，他估计很久没有听到这么正式的回答了。

        岳臻反而觉得她好好回答问题的样子格外乖巧。

        “你觉得怎么舒服就怎么答，这个没有固定答案的。”

        “而且，正式一点不是很可爱吗？”

        “啊？”秦郁二人正好走到电梯口，电梯打开的声音盖过了岳臻后一句音量较小的话。

        “没什么。”

        岳臻随意地搪塞过去，抬脚走进了电梯。

        秦郁继续好奇地问着别的事情，“他的问题其实都很简单，那王医师是靠什么来评判的呢？”

        最令秦郁不解的就是，与王医师的交流稀疏平常，那他的评判标准又是什么呢？她们俩肯定是没有问题的，这样说来，有问题的人，会怎么答？

        岳臻耸耸肩，伸手按了电梯。

        “也许不是回答的内容，而是回答时的状态。谁知道呢，评判标准他是不会告诉我们的。”

        “不过，王医师的检查是外勤组每季度的常规检查，还挺重要的。”

        秦郁喃喃道：“这么神秘。”

        两人上了电梯，很快电梯就到了目的地，门缓缓打开。

        秦郁刚想走出去，才发现这里是她们办公室的楼层。

        “我们回办公室吗？”

        “不是饿了嘛？现在食堂也没开。去办公室给你弄点吃的。”岳臻状似随意地说着。

        秦郁没想到，自己无意间说的话，能被岳臻记在心上。

        她也知道食堂这个时候不开门，原本只想回房间忍一忍，睡着了就不饿了。

        没想到能吃上热腾腾的食物，瞬间觉得食欲大增。

        回到办公室，岳臻熟稔地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电锅，比上次他们吃火锅那个再小一点。

        “想吃辣的还是不辣的？”

        岳臻本想直接煮辣的，但考虑到现在比较晚了，不知道她会不会想吃清淡的。

        “不辣的吧，我怕睡前吃那么辣的长痘。”

        秦郁说完，看了看自己的浑身是伤的手臂。

        自我嘲笑了一番。

        长痘什么的，好像不是最大的问题。

        “我来煮。”秦郁迎上去，拿着锅子就插上了电源。

        岳臻轻巧地将锅子接了过去。

        “你伤得更重，坐好。”

        秦郁应了一声，也不再争抢。

        她从橱柜里拿出了两个碗，摆在了桌上，“你跟我一起吃点吗？”

        “好。”岳臻悠悠地把面放进锅里，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翘。

        秦郁将餐具放好，想着马上有香喷喷的面吃，心情好了几分，又轻快地跑去倒了两杯水。

        忙完这些，她就捧着脸坐到岳臻的对面，看着她翻动锅里的宵夜。

        办公室里很快就充满了食物的香气。

        岳臻将面细心地分成了两碗，将量多一些的那碗推到秦郁面前。

        然后又从橱柜里拿出了一把叉子。

        秦郁实在是太饿了，正拿起筷子时，她眉头皱了一下。

        她右手上的伤分布不均，有几个正好会摩擦到筷子。

        “用这个。”岳臻正好就将拿叉子递过去。

        “用叉子不会磨到。”

        秦郁接过还带着一点温度的餐具。自从懂事之后，好像就没有这么细心地被照顾了。

        “你怎么那么好。”内心的话，脱口而出。

        王医师说的什么话，我们副队长明明就好得不得了。

        岳臻拿着筷子的手一滞，随而说道：“煮个面，这就叫好啦？”

        她们没有开空调，而是将办公室的窗大开着。

        窗外一片漆黑，令岳臻有种错觉，好像她们这个房间是天地间唯一的光亮，在这短暂的时光里，只有自己和眼前的人，在享受着安宁。

        秦郁本来有些事情，想等着明天问问身为老员工的组员们。

        不过现在也是个好时机。

        “岳臻。”秦郁吃了几口，停下说道。

        “公司有没有资料库，记录某个时间段所有裂口的表现点？”

        岳臻说：“有，但我们不能随意查看，可以向信息组申请。”

        “如果我们也能轻松查看的话，这对我们之后修复任务应该更有帮助吧。”

        自从离开柬埔寨，秦郁路上就一直在想一件事。

        她想看在姐姐失踪的那段时间里，所记载的所有裂缝修复任务记录。

        在培训课上，培训员有拿出一些经典的案例给她们进行分析。但她想系统地浏览所有的任务记录。

        “如果是涉及任务的，可以请信息组发送记录过来。比如我们这次任务里所做的。”

        “想查看某个特定的时间段，或者某个地点的裂缝任务记录，可以向信息组提交申请，填个报告就可以。”

        秦郁沉思片刻，“那报告要去哪儿填写呢？”

        “到信息组填写，他们还要审核，也不能马上批准。”

        岳臻解释说。

        “等审核通过后，到信息组办公室的电脑上查看。”

        知晓了大概流程，秦郁不禁感叹，公司的保密系统，果然很严格。

        见秦郁眼眸低垂，若有所思。

        “你想查看什么案例？如果有想知道的，我可以跟你说说之前出过的任务。”

        岳臻郑重其事地说着。

        其实秦郁想寻找姐姐这不是一个难以启齿的事情，公司在招募她的时候也做了背景调查，知道她有个姐姐。

        但自从知道了猎荒者这样的人的存在，她总是觉得自家姐姐说不定就跟猎荒者有怎么样的联系。

        “我想找七年前产生过的裂缝。无论是里世界的也好，表世界的也好。”秦郁说。

        岳臻说：“七年前，我那时候刚来公司。不过那个时候还是很稚嫩的新人。我们的前辈保护欲很强，很多任务都不带我们。”

        “我帮你申请吧。我申请的话，审核的通过率应该会比新人要高一些。”

        秦郁原本也觉得自己找不出什么很好的理由来申请资料，岳臻的话让她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太好了！那你替我申请的话，我也能拿到这份资料吗？”

        岳臻说：“我们可以一起去信息组看，拿走就不行。”

        秦郁一双眼睛充满感激地看着岳臻。

        “谢谢你。”

        岳臻撞上了这样的目光，竟一时失了神。

        那眼眸如同含着星光，闪亮亮的。

        岳臻并没有问秦郁为什么要查看这些资料，为什么要在这个特定的时间段。

        而秦郁也想以诚待人。

        窗外树林吹来的芬芳，乘着晚风溜进了房间，吹拂着二人的发丝，带来清凉的温度。

        二人的碗里，面已经清空，只剩下一点汤底。

        “其实，我想找资料，是想找我姐姐。”

        秦郁缓缓开口，向岳臻坦白，“她在七年前失踪了。”

        岳臻原本也是好奇，但她没想到秦郁主动解释。

        将吃好的碗暂时推到一边，她身体前倾，靠在桌上。

        问道：“你怀疑你姐姐的失踪和里世界有关？”

        “对。她在走之前，我有听到‘里世界’这几个字。”

        “姐姐的名字方便告诉我吗？”

        岳臻虽然拿到过秦郁的身体检测报告，但私人的背景信息只有滕之禾那些负责招募的人才能接触到。

        “秦香。”

        秦香岳臻努力回忆着，“我没有在公司里听到过这样的名字。我明天问问行政部的人。”

        秦郁摇了摇头，“我也问过滕之禾女士，公司应该没有这号人的。”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那估计你姐姐跟公司无关了。”

        岳臻沉默了一会儿，说：“所以你也怀疑过，秦香是个猎荒者？”

        她想起之前秦郁询问过关于这方面的事情，猜测她也许也往这方面想过，会有这样的疑心也不是没道理。

        秦郁没有否认，“我是有怀疑。但如果她是猎荒者，没理由这么久都不联系我。”

        “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或者”

        或者葬身于里世界中，或者被同化为了怪物。

        后面的可能性她不是没想过，但始终不敢说出口。

        这样令人绝望的可能性，仿佛说出口了，就会成真了。

        秦郁站起了身，把窗户开得更大一些，想呼吸新鲜空气。

        窗外漆黑，能看到树冠随风摇曳。

        她并不后悔作出进公司这项决定。

        知道自己在抓着的是一个虚无缥缈的自我安慰，也可能她在苦苦追寻的只是一个念想罢了。

        想到这，她就眼底酸涩。秦郁拼上生命，也只是想抓住她生命里最后一个亲人。

        心里的压力如洪水般上涨，情绪似要决堤。

        就在这时，一阵清新的香气环绕住了自己。

        秦郁突然感觉温柔的触感从后背抱着她，那双温暖的手还在自己手臂拍了拍。

        两人被风吹起的发丝在这一刻交汇到一起。

        岳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抱住她。

        只是看见眼前清丽的姑娘眼尾低垂，红着眼眶站了起来。站在窗边的身影四肢纤细，手上还有残留的伤痕，风吹过时宽松的衣服在身上勾出曲线。

        明明半天前还在拿着枪保护队友，可现在浑身上下充满了易碎感。

        她就突然很想这么做。

        抱上去之后，才发现自己有些唐突，很快就松开了手。

        即使在一起出生入死过，但岳臻仍然觉得，自己在拥抱她的一刹那，有了超越安慰、超越同伴的意义。

        这显然不是秦郁与岳臻第一次近距离接触。

        当时在那诡异的歌剧院，她们互相搂着，两人一起被绳子勾上了二楼。

        秦郁总觉得，刚刚的这个拥抱有不一样的感觉。

        有一种温暖的，说不清的感觉弥散在心间。

        在这茫茫的世界里，还是有人能与自己并肩的，是吗？

        而岳臻，松开手的那一瞬间，也觉得荒谬。

        此刻她藏在秦郁背后的那张脸，哑然失笑。

        明明每次工作都在与生死打交道，明明在进公司之前就是一个杀伐果断的人。

        岳臻以为自己那颗心早已固若磐石。

        原来，还是会这般小鹿乱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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