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五章

与此同时，昂首仰望烟花的，还有敌营外的鬼兵队一众人。

        夺目的光，将每个人的脸庞都映上浓烈色彩，却盖不住他们脸上升腾的喜悦。

        离成功，只有一半了。

        烟花下，高杉拔出了刀。他在笑。白森森的牙，像鲨鱼锋利的齿。

        “鬼兵队，跟着我冲！”

        这一夜，血腥的夜，杀戮的夜。

        天人们惊觉中计后，呐喊着杀出老巢。即使大将生死未卜，无人指挥的他们像一盘散沙，毫无阵法，然而杀伤力却不弱，每个人都瞪红了眼，心中充满着因为遭到暗算而产生的恨意。

        两支军队，从远处看，就像两片黑压压的食人蚁群，从两个方向涌来，最终交汇在了天人的营地口。

        随着第一声冷兵器的撞击，血战拉开了序幕。

        首当其冲的当然是高杉。一袭黑衣，手持利刃，像一道带刺的黑色飓风，一往无前杀入敌阵。

        鬼兵队紧跟其后，追随着他的背影。刀，枪，弓箭，甚至狼牙棒掀起一朵朵血花，五花八门的武器——鬼兵队独有的风景线。肉身血海中，一条黑色长蛇摆动着巨尾，眼看着将敌阵突破出一道豁口，一路扫荡蜿蜒，长驱直入。

        高杉一路向前飞驰，每前进一步，便飞出一抹刀光，每次刀光亮起，都伴随着乱溅的鲜血和惨痛哀嚎。他经过的地方，天人们像多米诺骨牌一样，齐齐坍塌倾倒，而他不去理会那些刀下亡魂，管他身后尸体倒得七扭八歪，他目光只看前方，笑容肆意张扬，而眼神生冷如铁。

        在他的不远处，咻的一声，一支利箭划破空气，射入天人肩头，小秃子狠狠咬牙，上下齿一撞。

        可恶啊，本来瞄准了心脏，被那猪头躲开了！

        箭矢插在猪头的肩胛骨里，虽不致命，但疼得钻心。那猪头嗷嗷叫了几声后，像发了狠一样，一手把箭拔出，嚎叫着扑向小秃子。

        小秃子正抬臂去取下一支箭。

        弓箭手最弱，最无力的一刻，就是现在。这是很多年前，他决定用弓的时候，高杉就提醒过他的事情。深知无法避免，但他不曾放弃，听从高杉的指导，每日坚持训练反应力，让这个过程尽可能缩短，无限趋近条件反射。

        即便如此，在遇见强敌时，他仍旧被动。

        猪头来势汹汹，在经历了被耍，中箭之后愤怒值达到顶峰，就在他要摸到箭矢时，一只手捏住了他的手腕！

        他要折断他的手腕！

        好奸诈！

        这与废了他无异！

        反应过来时，小秃子只觉得五雷轰顶！

        “哟，战场上拉拉扯扯的，可不像话啊。”

        一道最熟悉的声线，将他拉回现实。

        总督大人！

        一张魔鬼般的笑脸烙印在他的眼底。

        下一秒，天人的胳膊与身体一分为二！

        一道黑闪电，从他的身边划过，速度快到肉眼无法捕捉，等鲜血如泉喷涌时，他的眼前唯余淡淡残影一抹。

        他一把甩开还黏在手上的半截胳膊，将那断臂猪头一脚踹开。

        再回首，他看见，那道黛色身影早已突破层层关卡，冲进下一个包围圈。

        好强，不愧是他们的总督。

        他空荡的脑海中，只剩这么一个念头。

        也就是这时，猪扒星的将领，被人从已经烧的不剩什么的帐篷里颤巍巍扶出。

        能活下来，是奇迹，更是天意。

        谁能想到，危机时刻，他肚子里竟憋了一泡尿？

        用尿将被单打湿，裹在身上，他逃生火海。

        望着一片狼藉的营地，他哀恸地闭上眼，再次睁眼时，那张被熏黑的脸上，满是憎恨。

        “怎么回事？”他问道。

        旁边那小啰啰，将今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讲了一遍，讲完后，他看见，一双眼正阴冷地，充满猜忌地盯着他。

        “小子，你在捂鼻子吗？”

        “不不不不，小的没有啊！”小啰啰大惊失色，赶忙放下手，没错他是捂鼻子了，可谁让那尿骚味那么冲，冲到他差点呛出眼泪！这下惨了，被这个自负又好面子的家伙发现了！

        “你个混账东西！”猪大将怒叱一声，将他拔萝卜一样，连根拔起。

        “这时候内讧，是在藐视我鬼兵队的实力么？”

        蓦然插入的问句，将两人打断。

        一派轻松的语调，尾音微微上扬。

        猪大将松开小啰啰的领子，警觉回身。

        来者一袭黑衣，手里持着的利刃，正在犹自滴血。

        还是个少年，身型也有些偏瘦，但他周身散发出的气息，让他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兵心中都莫名有些发寒。

        刀架在肩上，下颌轻扬，掀起的唇角边笑意一抹，凝而不散。

        他很自如，不仅是语气，整个人的状态也是，自如到就像正在自家后花园散步。可无论是身上斑驳的血迹，还是脚下无垠的尸海，无一不强烈昭示着，这个人，不是什么闲人雅士，而是来自地狱的修罗。

        鬼兵队，这三个字，只要提起，他就恨得牙痒痒。

        有多少同胞，惨死他们刀下？又有多少兄弟，因为他们马革裹尸，长眠异乡？

        而眼前这小子，这张狂劲儿，在鬼兵队里应该也算个人物？

        那就，更不可饶恕了！

        猪大将从地上拾起一把斧子，高举头顶，振臂挥动。那锃亮的斧面，在月下飞速转动，卷起罡风，竟形成了一扇透明屏障。

        他呐喊一声，挥舞斧子，冲向高杉。

        高杉眉心死锁，一直盯着那银白色扇面。

        他在等待破绽。

        他相信，世上从没有真正的无懈可击。

        猪大将手势向后一撩，准备下砸！

        就是现在！

        高杉蹲身，一只腿横扫向他的膝盖骨！

        这一击，出其不意，任谁也料不到，他会以这样刁钻的角度作为迎战第一招。

        猪大将猝不及防，向前栽了一步。与此同时，耳畔掠起风声，高杉挥刀直直砍向他的后脑勺。

        “没人告诉过你吗？不要把背后留给敌人啊。”

        风声中，他的声音悠悠传来。

        好赖也算是身经百战，猪大将虽然险些摔倒，但是很快便刹住了自己，扎稳脚步。一个回身，斧子抵挡住了刀锋汹汹的来势。

        铿一声，火星四溅。

        “上一个偷袭我的，已经在黄泉路上了。”

        两股力量，一触即分。高杉以破竹之势，一刀接着一刀不留间歇地向他疯狂砍来，而他全神贯注地回击着。刀刃相击，发出一声声钝响，时不时有火星迸射而出。高杉目光冷硬，步步紧逼，而他可能是因为从一开始就处于被动，几招下来，愈发有些应接不暇。直到脖子上融雪般一凉，他才一个震惊，随即略显仓皇地后退。

        如果再迟半秒，他的大动脉

        猪大将与高杉拉开一段距离，抗着斧子，大口喘气，调整着状态。他怎么也想不通，一个毛头小子，怎会让他打得如此辛苦？而他的对面，高杉只是持着刀，刀尖向下，看着他，一言不发。

        “臭小子，是你们纵的火吧。”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么。”

        “就为了引我们去河边，再杀掉吗？”

        “嗯。”高杉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转而微笑，“杀掉的那些，已经由我们的人替换了。现在就在你们的老巢里。”

        “你们？！”

        猪大将倒吸一口凉气。

        其实逃生的时候，他就已经料到了事情的原委。现在确认后，更是气到心梗，再加上高杉这洋洋得意的态度，他彻底被激怒。

        “去死吧！”

        猪大将怒嚎一声，冲刺一般，再次冲向高杉，一跃而起，斧子凶悍劈下。

        高杉振臂横刀，面门十公分处，刀背架住了从天而降的斧子。

        斧子不断下压，能看出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握斧的人，眼底渐渐挣出猩红血丝。

        可刀锋偏偏就稳如磐石。高杉咬紧牙关，握着刀柄的手上很快也爆出青筋。

        就这么僵持着。

        猪大将有些心颤，上一轮的交手让他以为他是个好耍小聪明，缺乏实力的草包，至少和他比，还嫩得多。

        可随着越发加大的力度，他稳扎着的步子，和嘴角渐起的嚣张弧度，他的观点逐渐被颠覆，这家伙的力气，大到吓人！

        甚至连手腕，都不曾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也就是这时，高杉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

        他移开了刀！

        按理说，这行为与自杀无异。因为巨大惯性，猪大将向前倾去，下一秒他就会血溅当场。可就在那瞬间，斧子即将触到他皮肤的短促瞬间，他一闪而逝，如天边流星，移动到了猪大将的身后，以常人难以置信的速度。

        猪大将浑身一炸！

        该死，又是背后受敌！

        高杉反手握刀，对准他的后心。

        “同样的错误，你犯了两次啊。”

        刀光共眼底寒芒一闪，他向前俯冲，携千钧之力，心无旁骛，一刀捅下！

        白刀进！

        他下意识想躲，但是身体还未来得及被大脑支配

        猪大将低下头，怔忡看着正在没入自己身体里的那截刀刃，似乎不敢相信，这就是事实。

        还是慢了。

        高杉咬牙，用刀刃将他的心脏狠狠绞扭后

        红刀出。

        “啊！！！”

        像是海水突然决堤，一声泣血般的惨叫声遥遥传出。

        紧接着，鲜血如注，喷涌而出，一声巨大的闷响之后，猪大将扑倒在地，扬起一片尘埃。

        心口血流不止，滴答，滴答。那血像小溪一样，淙淙流出，蜿蜒，再汇集。

        啊，那是他的血吗？地上那一泊鲜红。

        是的吧，不然钻心的疼是从哪儿来的呢？

        猪大将瘫倒在地，意识逐渐开始涣散。

        他，从遥远的猪扒星来到这里，为了什么呢？

        他一步步，从一个小兵，摸打滚爬，走到今天，为了什么呢？

        立军功，爬高位，衣锦还乡，然后从此荣华富贵一辈子。多好的人生啊。

        本以为多杀一些地球人，多一些，再多一些，他就可以继续步步高升。

        大好的未来，等着他。

        可是，今天，他，被一个毛头小子捅了个对穿心。

        而且还是，两招内毙命。

        好可恶啊。

        真的要命丧于此了吗？在这座荒凉的山上。

        他的一切，都没有了。

        等等，可是，他连仇人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呢啊。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他艰难地动了动嘴唇。

        “高杉晋助。”

        淡漠的声音，没有一丝怜悯。

        战火中，高杉染血的容颜，静如止水。

        原来是，鬼兵队的总督啊。

        怪不得，真的好强。

        他好恨，恨他，更恨自己。

        摊在地上的手，颤抖着，像是不舍，更像是对世界，还怀有最后的留恋。

        “我说你，身上的尿骚味好重啊，怪不得连下属闻了都要捂鼻子。”

        高杉的声音轻飘飘，像天边漫无目的的流云。

        话音落下，那只手剧烈抽搐了几下，之后便是永恒的寂静。

        猪大将的呼吸停了。

        一生最爱面子的他，死在了被下属侮辱的羞愤难当中。

        一阵夜风掠过，带着露水的清香，却洗不掉这血与火的气息。

        高杉跨过他的尸体，面无表情，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角都没赏赐。

        都结束了。

        猪大将死讯传出的时候，这场战役的胜负，早已显而易见。

        历经了数小时的厮杀，鬼兵队愈战愈勇，一步一个脚印，向敌营深处层层挺进。

        而天人一方，则像一块巨木，被那把名为‘鬼兵队’的大刀逐渐削薄，最终沦为木屑。

        “首领没了，呜！”那道带着颤音的呼声响起时，还在浴血奋战的天人们都愣了愣。

        其实，还活着的，也就寥寥十几人。本着与首领共存亡的信念，他们才坚守至此时。

        在他们的心中，首领就是最强大的，无坚不摧的。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救命啊！”，然后哐一声，刀掉落在地。

        这一声，像是落在了每个人的心底。

        受到号召一般，其余人也纷纷露出惊恐之态，用见鬼一样的眼神，看着敌方的每一个人。

        紧接着，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可惜，斩草除根从来都是杜绝后患最有效的方法之一。

        哭着鼻子，四下逃窜的天人们，被鬼兵队挨个击杀，以各异的死相，将他们的生命定格在了这个永恒的夜里。

        最后一个天人咽气的时候，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总督大人！”不远处，有人朝着高杉招手。

        是麻子脸和鬼兵队一番队的全体队员。

        坚守粮仓，直至胜利，能看得出，这过程并不是一帆风顺。每个人的身上都或多或少沾着斑斑血迹。

        那是，抵死坚持的痕迹。

        作为先遣队，深入敌营，相信每个人的心里都曾经恐惧过。人性是最深不可测，且不可考验的东西。被丢弃，被背叛，有时也许就在对方的一念之间。

        但是，无论如何，他们选择了信任他。

        值得庆幸的是，他从未辜负他们。

        人生之路，相伴一程，他对得起他们的信任。

        一排排白色帐篷，在逐渐大亮的天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他知道，那是他们的战利品。

        清透晨光下，目光交汇，一股暖意渐渐升起。

        高杉笑了。

        这次的笑，不冷不酷，也不张狂。只是一个半大孩子，对着友人们最简单的笑。

        “辛苦了，我们胜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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