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小像
元协的伤养的差不多了，两人也不欢而散了。在那之后，若归真的狠狠心再也没有去照顾过元协，甚至连去探望一眼都没有。没有了元协的日子，的确有些无聊和孤独，可是若归要求自己一定要习惯。
她要做好以后的日子没有元协在一起的准备。
月灯和月柳两人近日非常的小心翼翼，而且奇怪的总是有一人不知道在哪里做什么，反正是不在若归面前。若归开始的时候总是长吁短叹的并没有注意，可是等她接受了这个冲击之后，很轻易就发现了这个问题。
这一日又是只有月灯一人在屋子里。若归接过她买来的开元斋的豆沙酥，顺口问了一句：“月柳哪里去了？怎么好像一上午都没见着她了？”
若归真的只是随便一问，没想到月灯立刻露出一脸心虚的表情，支支吾吾道：“啊……别处有些事情没有人……所以叫她去搭手了……”
月柳替她管着府内杂务，有些事情需要她亲自去处理，若归倒是觉得很正常，可是配上月灯现在的表情，就一点都不正常了。
若归挑起了眉毛：“别处？你们两人都是我的贴身婢女，哪处缺人竟然还敢让你们去搭手？”
还能有谁？若归一下子就想到了敢于指派月柳的人：“是王爷那里？”
“啊……”月灯张大了嘴，眼珠子左右滚着，视线游移不定。
“呵，不亏是彭城王殿下，好大的架子啊，”若归又有些冒火了，“有了细致体贴的卜红照顾不够，还得再加上我的月柳不成？”
月灯这几日与月柳轮着去元协那边侍候，眼看着元协沉默寡言，若归黯然神伤，早就想劝和这两人，只是一直不敢主动开口。现在看若归主动提起了元协，终于逮到了机会，殷勤道：“王妃殿下，王爷那边没有人的。”
若归给她一个“太不像样的话就不要说了”的眼神。
“真的，”月灯生怕若归不信，加重了语气，“王爷没让卜红过去，那边只靠着金羁和白马两个人照应着。他们两个大男人粗手笨脚的，有些事情实在是做不来，所以才找我和月柳去帮忙的。”
“卜红没去？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呀，王爷顾虑着您呀。”
若归与元协摊牌的时候，只有他们两人，月灯月柳和金羁白马几人并不知道详情，只以为两人是因为卜红跟着去了而南伐战场吵架。
月灯是知道若归有多喜欢元协的，也看着他们两人婚后恩恩爱爱，私心里觉得因为卜红闹成这样很是没有必要。
“王妃，婢子逾越，但是有些心里话还是想同您说说。这一次王爷没与您商议，带着卜红一起离开是有些不妥，可是婢子跟金羁打听了，卜红本来不应该去的，是她自己借着先王给的假身份跟了去。这次的事情，王爷顶多是无意，并不是有心。”
“而且，这几日婢子与月柳冷眼看着，王爷还是很牵挂您的。我们每次过去，他都要跟我们事无巨细的打听您的情况，还要我们多多关注您的状态，有什么不妥的不必通传，直接去找他回报。”
月灯冲着桌子上的竹篮努嘴：“喏，就这豆沙酥，还是王爷买回来，让婢子们带过来给您的呢。”
嘴中甜软的豆沙酥忽然就不香了。若归把手里的半块扔回篮子里：“你们这是谁的人？到底站在哪一边的？”
月灯并不怕她：“王妃，婢子当然是站在您这一边的。可是婢子想着，世上这么多人，能够找到一个自己喜欢、也恰恰好喜欢自己的人，有多不容易啊，就算万幸遇到了，又有多少两情相悦的人被活活拆散的。”
“婢子是知道，您为了与王爷在一起，有多辛苦的。至亲至疏是夫妻，上牙下牙还打架呢，夫妇之间哪有一路平顺的。婢子不想您因为一时之气，轻易放开与王爷这段得来不易的姻缘。”
若归本认为自己是一个不喜欢拖泥带水的人，可是关于元协，她的心总是摇摆不定。刚刚知道被欺骗时，她恨不得立刻躲得远远的再也不见他，可是在他真心实意的解释之后，心底又总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着原谅他。
她艰难垒砌的心墙摇摇欲坠：“你……是这样想的？”
月灯认真的点头。
“可是……”若归心烦意乱，指尖揉搓着玉坠的流苏，“有一些事情你不知道，事情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的。”
“您指的是，在树林中救您的那位是崔公子，而不是王爷的事情么？”月灯刚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嘴巴大张老久都合拢不上，现在再说起这件事，她已经很是淡定了，“不管您与王爷的开始，是因为误会也好，还是巧合也罢，婚后的和睦甜蜜却都是真真切切的。有误会就说清楚，有疑虑就互相坦诚，心结解开之后，心只会贴的更近啊。”
若归不说话了。她埋头想了一会儿，慢慢问道：“如果他隐瞒了我一些很重要的事情，而且丝毫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呢？”
月灯考虑了一会儿：“王爷给您解释了么？”
若归慢慢点了点头。
“那王爷有没有再骗您？”
若归又摇了摇头。
“王妃，不要再避着王爷了。”月灯走到若归身边，蹲下身子，抬头殷切的看着她，“这几日您都没有去看过王爷，想必您也不知道王爷在做什么吧？去看看他吧。婢子觉得，王爷是知道自己做错了的。”
等到若归回过神来，已经站在元协的书房院子里了。月灯带着她来到这里，然后就招呼了候在门口的月柳和白马迅速退下了，偌大的院子里，只有她一人立在台阶之下。
若归犹豫着，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进去见他，正磨蹭着踏上一级台阶，忽然觉得脚下踩到了什么滑滑的东西。
她移开绣鞋低头看去，发现竟是一小滩水样的东西。
再往附近看看，这才发现这院子里隔了一段距离，就有一小滩这样的湿渍，一直消失在书房门里。
他的伤将将才好，这是在干什么？
好想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啊。
是啊，她只是来看看他到底是在捣鼓什么的，又不是专门来看他的，更不是来与他剖白心迹的，只是好奇而已，纯粹的好奇罢了。
若归觉得这个理由非常的真实，满意的点点头，不再迟疑，迈步走到门口，轻轻推开门。
里面很安静，没有一点声音，若归甚至怀疑里面有没有人。
她停在门内，正纠结着要不要继续往里去，就听到元协的声音从里间传来。
“白马，你进来的刚好，帮我再换一些药冰来。”
若归放轻脚步，缓缓拐进内间，绕过屏风，停下了脚步。
元协没有抬头。他站在书桌后，自顾自的忙着。
与现在的温度比起来，他穿得有些厚，还披着及地的披风，头发用发带简单的绑了一下，有几缕从他的肩膀一侧垂下来，柔顺的搭在那里，可是他也顾不上捋一捋。
桌面上很乱，他的两侧各放着几个小桶，里面丝丝的冒着寒气，桶的边缘有凝起的水珠，一串一串的滑到桌面上，聚出一滩水渍。
他的手边摆着各色颜料与画笔，面前放着一堆冰块，冰块最上面托着一个小碟子，碟子里还珍惜的垫了层层的锦缎，里面裹着一个圆圆的东西，端端正正摆在元协面前。
他右手提笔，正在小心翼翼的挪动着笔尖，左手剩下的四只手指固定着那个小东西，还在微微颤抖着。
为了运笔更加平稳，不管是他执笔的右手还是搭握的左手，都紧紧靠在冰块垒做的小山之上，若归离得这么远都能清楚的看到，他双手已经被冻得发红了，可是他好像毫无感觉一样，继续埋头做着手上的事情。
他顾不上理若归，若归便也不开口，只是静静的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眼眶慢慢湿润了。
她已经认出了那是什么。
她知道他在做什么了。
良久之后，元协点下最后一点，抬起笔尖，左右端详了一会儿，这才敢把刚刚憋在胸口的那口气长长的吐了出来，露出一个满意的温柔笑容。
“怎么不过来？眼看着就要融化没了……”元协抬起头，看到的却是若归，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与淡淡的喜意，“你来了？”
他没有多说别的，只是献宝一样举着刚刚完工的东西绕出桌子，朝着她走过来：“看，我画好了。”
若归垂下眸子。
这是三年多以前还在广平的时候，她送给元协的那套绘着一家人的鸡蛋贺礼。看着这个久未见过的鸡蛋，当时的情景一下子浮现在若归眼前。
元协指着没有脸的姑娘疑惑的问她，这位姑娘为什么没有画上样貌。她敛下心底里的不可说的小小心机，说是要等着他亲手填上夫人的样貌。
想一想，那真的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
第一个春天，她来洛郡的祖母家，将予安错认成了他，她甚至都没有再去明确的与他确认，就一头栽了进去。她努力靠近他，帮他过生辰，抛去姑娘家的羞涩向他表明心意。
第二个春天，高车厚礼、青庐合卺，她一身嫁衣，如愿嫁给了他。他待她极尽温柔，关怀备至，从不限制她的行动，也不惧京城的种种流言。
第三个春天，先王病重，她因元的事情赌气回了娘家。他每日守候在李府她的小院子里，从不贸然打扰，只是让她想见他的时候，总是能够轻易找到。
这已经是他们一起度过的第四个春天了啊。
元协见若归盯着鸡蛋上的小像不说话，有些赫然：“我的手还是有些不稳，所以没能做到细节无瑕，坏了你的心意，对不起。”
画上的姑娘巧笑倩兮，神采飞扬，看那灵动眉眼，分明与她一模一样，就连脸上的红晕也晕染的恰到好处。
除了传神的五官之外，那姑娘的手上还多了一个小小的铜铃。铜铃微微歪斜着，好像正在随风摇摆，甚至仿佛能听到遥遥传来的铜铃声响。
“你……”
“我知道你在生气的，这几天我没有去找你，但是认真的想了很多，想我们的开始，想你的心结。”元协声音如流水般淳淳，“或许你开始喜欢的不是我，可是现在，你是我的王妃。我没有办法否认我不是单纯的娶你，可是现在，我是你的夫君。”
“你问我喜不喜欢你？我觉得，我是喜欢你的。”
“我不想再骗你。也许现在，你喜欢我比我喜欢你要更多一些，但是看你朝我笑，我就会多喜欢你一点点，你与我玩闹，我又会多喜欢你一点点，甚至你对着我掉眼泪，我还是会多喜欢你一点点。”
“看着你每日摆在我桌面的花，我会想到你，就多喜欢你一点点；偶尔听到你在偏院抚琴，我会想见你，又多喜欢你一点点；甚至是闻到与你身上相似的香味，我也会想念你，再多喜欢你一点点。”
“我知道，你是个决绝的姑娘。你喜欢我，你就奋不顾身的靠近我，可是如果你不喜欢我了，你就会毫无留恋的离开我了。我不想让你离开，所以，留下来，好么？”
元协伸出食指抬起若归的下巴，让她不得不抬头接上他的视线。他的手指冰凉。可是眼神与表情分外的温柔缠绵：
“若归，留下来，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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