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维护

到了常山公主宴请的这一日，若归很早就拉着兄长们出门了。

        可能是因为这次宴会的规模太大、出席的家族太多，常山公主在帖子里就委婉的说明了她唯恐招待不周，这次并不能邀请每一家的每一位公子姑娘都到场。她的意思大家也都看得懂，就是在说每家拣几个重要的来就行了，不必要浩浩荡荡全家出动。

        所以，虽然李冲平日里待几个孩子一视同仁，这次还是只指派了嫡出的琰实、琰休和若归一起去。

        若归站在府门口，赌咒发誓说回来给她带好吃的，还会仔仔细细把宴席上的每一件事情都讲给她听，这才把瘪着嘴快要哭出来的稚妃劝回家去。

        若归松了口气，跳上马车，没什么仪态的瘫在车厢里：“要是觉得会招待不周，不要邀请这么多人家不就行了，还只请嫡枝，她自己也不是王后娘娘亲生的，放在普通人家，不也就是个庶出，现在还摆什么架子，真是……”

        “诺诺！”琰休瞪她，“那位是公主殿下，到了地方你不要胡乱说话，小心祸从口出。”

        若归吐了吐舌头，讨好的抱兄长兄的胳膊，谄媚的笑：“知道啦二兄，这不现在只有我们三个么？去了我肯定就不说了呀。”

        琰休虽然面色不变，声音却缓和下来：“我们不能时时刻刻与你在一处，你要是无聊，找你七堂姐陪着你。”

        “堂姐也去？”诺诺心下奇怪，想了一下，明白了。

        李家在洛郡这一房，五叔只有昭华堂姐一个孩子，自然会去的。

        可是从心底里说，她并不是很想跟昭华黏在一起。倒不是嫉妒她受人瞩目，只是昭华实在是太过于温婉柔和了，跟她在一起笑也不能放肆笑，玩也不能痛快玩，对于若归来说，实在是有些无聊。

        若归心里满是不乐意，但是面上却摆出一副顺从的样子，从善如流：“好的二兄，我知道了。”

        看她答应的这么爽快，琰休向她投来的目光满是怀疑，琰实在一旁直接笑出了声：“休弟，你让咱们诺诺跟七堂妹在一起，那不是成心让她做衬托牡丹的那株狗尾巴草么？”

        琰休恍然大悟：“我怎么没想到啊！”

        诺诺已经放开了他的胳膊，扑到琰实身上又是抓又是挠的。车里笑闹不断，很快便到了今日摆宴的枫林。

        琰实和琰休一左一右扶着若归下了马车，三人一起朝着山门走去。

        这片枫林在洛郡城外，一开始本是一座不高不低的山头，山上也没有什么枫树，与普通的山头一个模样。前朝时，山上的三阁寺住持带着弟子们在修行之余开始栽种枫树，时日一长，就成了一片枫林。

        每到深秋之际，枫叶转红，漫山遍野、层层叠叠，成为了洛郡一景，慕名而来赏枫的人络绎不绝。

        今日因着公主殿下宴请，整个山头都被中军羽林卫围了起来，他们守在山门处，身披铠甲，面容坚毅，声音冷硬，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凶神恶煞的。

        看罢了若归他们递上的请帖，别说行礼了，连一个多余的动作都不给他们，粗声粗气的让他们赶紧进去，就去看下一个帖子了。

        若归与琰实、琰休赶紧从山门处走开，一直走上几级台阶，这才停下脚步，回头看看，满是感叹。

        若归充满惆怅：“我觉得咱们在那里多待一刻钟，他们就要打我了。”

        琰实与琰休深以为然，想想又觉得好笑。他们参加宴会，从来都是风度翩翩、不疾不徐，哪里有过这样被赶着的经历。

        三人一边笑着，一边向着山径深处走，很快到了枫林外。

        枫林外向着左右方向各有一条路，一边站着一排文质彬彬的小厮，另一边则是打扮清新的侍女。这些人礼数周全，终于有了笑脸模样，见到若归他们远远行来，一边出列一位，恭恭敬敬等着给他们引路。

        若归明白在这里就要男女宾分开，各自赏游玩乐，等到正式午食的时候才再聚在一起。终于要摆脱自己的两位兄长，她跃跃欲试，欢快的跟两个兄长挥挥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摊上琰实这样粗枝大叶的兄长和若归这样活泼跳脱的妹妹，琰休被迫长成了别人家长兄的样子，对于若归这般显而易见的开心实在是看不下眼。

        正准备要跑两步追上去叮嘱妹妹两句，琰实却扯住他，笑话他还不如妹妹这个小姑娘爽利，不顾琰休的挣扎，琰实硬是搂着弟弟的肩膀，连拖带抱的把他带上另一条路。

        若归带着月灯，随着领路的婢女向着枫林深处走去，一边饶有兴致的左顾右盼。

        广平与洛郡虽不算太远，可是也不近，她来洛郡并不频繁，几次都没有赶上枫叶变红的时节，所以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名声在外的洛郡枫林，见果然漂亮，不由的兴致大起，时不时钻进树林里摘捡枫叶，玩的不亦乐乎。

        给她带路的小婢女也不催她，就保持着笑容站在一旁、微弓着身子等她。

        若归玩的正开心，一回头看到她这样，想了想，招她过来，确认了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就能看到贵女们聚集的亭子了，便让她自行去忙，说自己玩一会儿就过去。

        那个婢女也没说什么，向着若归行了礼，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倒退几步，转身离开了。

        领路的婢女一走，若归抛下了最后一丝顾虑，在枫林里撒起欢来。

        现在已是十一月，有些枫叶已经落了下来，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若归这里踩踩，那里蹦蹦，听着树叶在脚下嘎吱嘎吱的声音，笑的眉眼弯弯，心情大好。

        就在若归玩的忘形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有姑娘们娇俏的说话声音传来。

        若归动作停滞下来，这才低头看看自己衣裙上粘着的碎叶和尘屑，觉得实在不应该以这样的形象与洛郡贵女们见第一面。

        她冲着月灯使了个眼色，轻手轻脚躲到一棵枫树后面，屏住呼吸，等着她们离开。

        说笑声更近了，一个声音娇笑着道：“就算之前来过再多次，还是觉得这枫林的确好看。外界的名声真真不是白传的，景色果然美不胜收！”

        话音刚落，就有另一个声音接道：“可不是嘛，刚刚公主殿下不是说，准备把这里建成皇家别院了么？要是景致不好，哪用这么大兴土木啊。”

        “谁说不是呢？”第一个人说着，冷笑了一声，“只是可惜，这般美景，就要被一群鲜卑蛮子占了去了。真是浅见寡识，看见好东西就想收入囊中据为己有。”

        “薛姐姐，你小声些。”一个小女孩子的紧张的提醒，“小心隔墙有耳。”

        “怕什么，我们在这里的，哪个家族不是历史悠远，我们的祖先在抚琴品茶的时候，这群鲜卑人还不知道在哪里茹毛饮血呢。现在倒好，一朝发达，就爬到我们的头上来了。”

        第一个姑娘越说越大声：“我们世世代代在这里过得好好的，他们忽然就把都城迁到洛郡来了，不仅强占了郡守府和周边府邸要修建王宫，还搞什么重新布局，今天修瓮城明天挖护城河的，没完没了，让人忍无可忍！”

        得，原来是薛家的姑娘。

        若归本来只是不想太失礼，现下倒好，她们议论这个，她就是想出去也不能出去了。

        薛家虽然不属五姓，但却在洛郡起家，经过数代经营，说是洛郡的土皇帝也不为过。

        现在真皇帝来了，他们不能再呼风唤雨，想也知道会心气不顺了。

        若归嘴角噙着笑意，兴致勃勃听那边一群姑娘附和着薛家姑娘的话，心里还品评一番谁言之有物，谁纯粹是在溜须拍马，饶有兴致。

        可是听着听着，她就笑不出来了。

        不知道是谁起了话头，她们说到了几位殿下。

        “要我说啊，彭城王殿下是那最最表里不一的人。他几月前孤身潜来洛郡，还帮着剿灭了山匪，那个时候气质卓然、温文尔雅，是其他公子们拍马也及不上的。现在看来，他不过是包藏祸心、有备而来，提前来探路罢了。”

        “是啊，还说什么他是爱民如子的儒将，可是带兵清退的时候，还不是凶神恶煞的。”

        “对了，你们听说了吗？广平那边的白家，就是被他逼着迁来洛郡的，结果在路上全家都没了，啧啧，真是太惨了。谁知道真是意外，还是被他……”

        声音低了下去，不知道说话的人又小声说了些什么，那边一片惊呼声，然后再提起话头，就更满是鄙夷和嫌恶了。

        若归心头火起，忍了又忍，可是听着她们越说越过分，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各位姐妹在说什么？带我一个可以么？”

        那边围了五个姑娘，乍然听到陌生人的声音，都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到是一个脸生的小姑娘，年纪不大、衣衫凌乱，只带着一个婢女孤身立在那里。

        她们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被簇拥在中间的那位高个儿姑娘朝着她们低声安抚：“没关系，是汉人。”

        然后，对着若归扬声问道：“这位姑娘是？”

        熟悉的声音，原来这位高个儿姑娘就是刚刚说话那位薛姑娘。

        若归笑眯眯的靠过去：“我刚从广平来，听到你们在聊彭城王殿下？可巧了，我在广平的时候啊，听到了好些这位殿下的事迹呢。”

        薛姑娘第一次见她，又听她是跟着宇文王室一起从广平迁来的，不知她的深浅，也不好当着她的面继续编排王室秘辛了，扯出一个虚伪的笑脸：“妹妹说笑了，我们哪里敢议论殿下呢，你大概是听错了吧。”

        若归没理她，径自凑到那一群姑娘中间去：“说起彭城王殿下，我倒是知道一些事情呢。你们听说了吗，广平好多人都知道，彭城王殿下吃人呢！”

        “什么？”那一群姑娘花颜失色，各个惊的瞪大了眼睛。

        若归饶有介是点了点头，表情认真，增加可信度：“真的，每次吃人之前，他得亲手把人剖开，然后吸干他们的血，片下他们的肉，一点一点细细品尝……”

        若归的话换来一阵尖叫，还有恶心欲呕的表情。

        若归压低声音，继续神神秘秘的说：“而且，他最喜欢吃美人儿了。洛郡的薛家你们知道么？他们家啊，专门养了一屋子的美人儿，按着时间献给彭城王殿下享用呢！”

        姑娘们愣住了。她们面面相觑，然后不自觉的后退一步，迅速从薛姑娘身边退开，在她周围空出了一圈儿。

        薛姑娘也愣在当场，看着大家看她的诡异眼神，这才反应过来，大吼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你怎么知道？”

        若归一摊手：“反正我就是知道。”

        薛姑娘气的脸都红了，颤抖着手指着她，声嘶力竭：“我们没有！你凭什么这么说！我都不认识你，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

        “我是不认识你。”若归收起了笑容，“那你认识彭城王殿下么？”

        “你们认识他吗？你们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你们见过他在战场上的样子吗？你们亲眼看到他去灭了白家吗？”

        若归的语速越来越快，脸色也越来越冷。她逼视着这几个姑娘，轻蔑的说：“你们自诩是世家高门，可是世家的宽厚恭谨、克己自律，你们一项都没有做到，有什么资格嘲讽鲜卑人？背后议人、口出妄语，真是为我们汉人蒙羞，为天下士族蒙羞！”

        说完，她对着她们行了个贵女标准的道别礼，扭头便走。

        大概没料到她话音转的这么快，她都走了好几步了，她们好像才反应过来。

        薛姑娘歇斯底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是疯了吧？干嘛这么维护他？怎么，你看上他了不成？”

        若归停下步子。

        月灯直觉不好，正想扯着她立刻就走，若归却回过头，对着她们粲然一笑。

        “是啊，我就是看上他了，不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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