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太阳。

        在人们印象中即便是世界崩塌也会照常升起，完全机械地重复日复一日的工作，作为人类时间概念的启蒙者——它在那天毫无征兆地熄灭了。

        消失的不仅仅是光和热，还有几乎遍布全球的电磁信号，不过几十秒的功夫，人类所有的电子设备都无法使用，供电供水全面停滞，仅有为数不多的、靠电池运转的设备在顽强抵抗，这些光是人类世界中仅存的光明，比天上的星星还要耀眼。

        说到星星，那段时间里，好像没人提到星星。

        天上好像没有星星。

        不过这件事对于当时的人们来说并不重要。

        太阳熄灭后第一天，少了通讯设备，人们的视野迅速缩小，此时人类所得信息的速度与古代没有区别，甚至比那时还要低下，但没有信息可以传到他们手里，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有一直有人在喊：“有人看到xxx去哪了吗？”

        太阳熄灭后第二天，世界末日不知在何时已经成了定论，世界各地发生暴。乱，人们渴望光明，在目之所及的地方燃起了火。

        似乎是人类在创造末日。

        失踪的人好像增多了，但这并不是人们关注的要点。

        太阳熄灭后的第三天，地球表面的温度迅速下降，人类的敌人不单单再是黑暗，还有寒冷。末日已成定局，人们开始放肆，法律和道德在世界的终焉面前不值一提。

        但在同一时刻，太阳重新燃起，就如同熄灭时那般毫无征兆。

        遍布黑暗的三天仿佛一场漫长的噩梦。

        恢复电磁信号的同时，一条信息从各个通讯设备中冒出来，如同迅速传播的病毒一般遍布世界。这信息冗长杂乱，像是规则似的分了三百多条，前言不搭后语，甚至有一部分连前面的序号都是颠倒的。

        八个小时后，一场梦的时间，它消失了，一点痕迹都没留，像它最后所说的那样。

        ‘本信息将于八个小时后删除，祝您生活愉快。’

        但如此诡异的现象并没有引起大多数人类的目光，至少现在是如此，人类还在劫后余生的喜悦中沉醉。

        一个月后。

        太阳一如往常，没再发生异样，但大部分人已经被吓怕了，生怕再发生什么，超市人满为患。

        说是超市，其实就是个摊位，真正的超市早就在‘末日三天’的时候被烧毁。

        季南身上抗的这袋大米就是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抢购出来的。

        满满当当，看起来就沉重无比的大米袋子显然与她高挑纤细的身材不符，更别提她另一只手中还有不小的塑料袋，那塑料袋看起来比她两个都要粗。

        她一脸淡漠地接收路人惊奇的目光，在路人眼里，这样的场景明显不符合他们心中对于女性的认知。

        “嗨美女，我帮你拎东西吧。”

        “不用，谢谢。”

        第三次。

        这是季南今天遭遇的第三次搭讪。

        她稳稳当当地向前走，穿过一条残破的街道，进入小区，走进深处的一栋楼房，上四楼，敲门。

        “呦，这不是小南吗，都说多少遍了，来看我们的时候不用带东西、不用带东西，快把东西放下，这么沉。”出来迎接的是一位老妇人，头发泛白，这是岁月在她的样貌上留下的痕迹。

        “不了，明天就要去上学了，今天得跟高中同学聚聚，这些东西不碍事的。”季南将东西放下，笑着说。

        “也是，时间过得真快啊……人类没被灾难毁灭，那日子就得照样过下去。”她眼中充满慈爱，像是在看自己的亲生女儿。

        老妇人试着拽动那袋大米，没拽动，转头冲着屋里喊：“快别看报纸了！它又不会长腿跑了！小南来了你也不知道看看，快过来！”

        “来了来了——”

        楼下一阵吵闹，许多人上了楼，楼梯间的脚步声与王叔在室内的脚步声混在一起。季南和李姨向楼下看，只见一群警察冲了上来，于季南面前站住了脚。

        ——他们的目的是隔壁，隔壁家住户在‘末日三天’的时候烧了不少地方，如今秩序恢复，他们也该受到法律的惩罚。

        “真的假的……隔壁那家我也认识，在我印象中人还不错。”李姨惊讶地捂住了嘴。

        “没有充分调查我们是不会出警的。”负责解释的警察先生如此说，“你们就先进去吧，受伤就不好了。”

        “果然危急时刻一到什么牛鬼蛇神就都冒出来了，那季南就进来坐坐呗。”王叔挠挠头，向季南发出了邀请。

        “不行，我真得走了，同学聚会就要迟到了，而且还有些准备没做。”

        季南推辞，他们也不好再留，又叮嘱了几句才让她走。

        看着季南离去的背影，李姨和王叔一起把东西挪进来关上门。

        “……季南出落成大姑娘了，那小子也一定会欣慰吧。”王叔这句话让室内的空气沉静下来，隔壁吵吵嚷嚷的声音在其中显得无比刺耳。

        “那还用说。”

        “这两个孩子都是我的骄傲。”

        与高中同学的最后一次聚会定在一处能开包厢的酒店，是市内为数不多还在营业的酒店之一，因为大部分酒店都在‘末日三天’中损失惨重。

        一个班共有四十人，已经有一部分人开学的时间较早，已经踏上去往学校的征途，还有一部分人说有事，来不了，最后来到现场正好二十人。

        点了一桌子菜，他们开始闲聊：

        ……

        “我们班校草去哪来着？浙江大学？不错啊！”

        “班花呢？”

        他们看向季南。

        “中国刑警学院！咱班第一！”有人替季南回答，她应和着点头。

        “我去真牛逼啊！”

        “不愧是班花！”

        捧场笑了两声，黑珍珠似的眼眸焕发出些许光彩，季南看似对这些夸奖很是受用。

        看似。

        夸赞声响了不久就停住了，每个人都堆着笑脸，但是究竟几家欢喜几家愁？

        “但是季南，你去刑警大学真的能适应吗？”

        “此话怎讲？”她问。

        “我只是好心提醒哦，你……”他用怀疑的目光盯着季南，“那种假到不行的烂俗剧都可以把你感动到痛哭流涕，警察的工作应该更残酷吧，真的可以吗？”

        季南沉默了几秒。

        “季南？”

        仿佛才回神似的，她摆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没关系，别这么看我啊，真的没关系”

        “这么说我也想起来了，季南明明看上去很冷淡来着，结果竟然为了那部垃圾电影哭掉半盒纸巾，当时我整个人都震惊了好吗？”

        一个女生拍案暴起：“你们懂个屁！这叫萌点！外表冷若冰霜实则感情细腻，这叫萌点！”

        有几人附和着，他们嬉闹起来，季南将视线投到一位女孩的身上，她平时话不少，但今天却不知怎么沉默了下来，一句话都没说。

        不止季南一人发现了这个问题，她旁边的人犹豫再三，终于试探性地问她怎么了。

        小小一句话将她吓了一跳，眼看着差点蹦起来，弄出不小的声响。

        这么一遭下来，女孩成了备受全场瞩目的人物。

        “你咋了到底，是不是出啥事了？”

        “没事……”

        “没事啥啊没事，你这叫没事？平时就属你话最多。”

        女孩纠结一番，问：“你们家里人……没有失踪的吗？”

        听她一说，众人议论纷纷：

        “失踪？”

        “你是说‘末日三天’的时候吧，好像有不少人都在那个时候失踪了。”

        “真的假的，我还以为这件事是别人危言耸听呢？”

        “肯定是真的，当时四周都黑的不行，却一直时不时有人喊谁看到谁谁去哪了这种。”

        “你们别说，我还真亲身近距离体会了一下。”一人一脸煞有此事地说。

        “怎么？你已经失踪过了？”有人打岔。

        那人白了他一眼：“闭嘴吧你。”

        “就当时，四周一片漆黑嘛，我拿着手电出去，看看能不能找到点物资啥的，路上遇到一个妹子，她手电没电了，我就让她先跟着我走。”

        “四周一点光都没有，就算是英明神武的我，面对那样的场景也会发憷，就拉着旁边的妹子开始唠嗑，那妹子蛮配合的，我说一句她附和一句，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那妹子的话越来越多，我们聊的正投机，结果我再说一句话，旁边却没声了。”

        他表情肃静，仿佛沉浸在回忆中，语气也不同于开始的激昂，至少此时此刻，没人怀疑他说的是谎话。

        “我又唤了她几声，还是没人应。那些失踪传闻就一个接着一个地在我脑子里冒，吓得我拿手电猛地向妹子的方向照过去，结果空无一人。我还抱着点侥幸心理，寻思着她是不是被落下了，结果找了半天连个人影都没有。”

        “当时给我吓的，事后冷静下来抹了下额头，都湿透了，全是冷汗。”

        “一个大活人！悄无声息的！就在我旁边失踪了！这搁谁谁冷静的下来！”

        班上的人都被这件事惊呆了，他们只是道听途说，还没听过如此传神的描述，半晌才有人哆哆嗦嗦憋出来一句：“真的假的，你可别编故事骗、骗我们，我可是当真了昂。”

        “刚刚所说的句句属实，但凡我有半个字骗你的就冠上你的姓给你当儿子！”

        此话让本就不低的信服率大大上升，因为这是一个高中生能发的最狠的毒誓。

        季南没说话，静静地当一个旁听者，完美地融入众人，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话说你问这个干嘛……嘶……不会吧。”刚刚问她怎么了的女生意识到了什么。

        “我爸也是失踪的一员之一。”她说。

        “真的，我不懂，一个大活人，一直在旁边，怎么会在下一秒消失呢。”提到伤心事，她绷不住泪水，话语间混合着哭腔，无力地控诉着命运的不公。

        “我看着他的，一直看着他的，可他突然、突然……一点征兆都没有……”

        她语无伦次。

        “明明……明明他上一秒还在对我笑的…”

        众人沉默。

        她嚎啕大哭，用了好长时间才梳理好自己的情绪。

        “抱歉，我不该在聚会上说的。本来想着在这能不能忘掉这些……”

        站起身鞠了个躬，她匆匆离去：“我先走了。”

        没人阻拦她，也没人再说话。桌上的佳肴失去的诱惑，大家齐齐放下筷子，失去了胃口。

        毫无疑问，太阳熄灭的那三天是所有人类共同的噩梦，她的话仿佛气球的开口，所有恐惧和不安都冲着这个缝隙蜂拥而去。

        “失踪只是其中之一吧，还有人记得那个短信吗，谁全看下来了？”有人问。

        “当时太阳刚亮起来，谁还在意这些。”

        “确实，我就匆匆扫了一眼，没多看。”

        “季南呢，我记得背诵是你的强项，如果你看了的话应该就稳了。”

        “背诵是背诵，过目不忘是过目不忘。”季南回答：“更何况我并没有看完。”

        “也就是说看了一部分咯？”

        “一小部分，开头和结尾吧。”

        季南说的是实话，她确实只来得及看开头和结尾，信息是在夜晚被接收到的，她在睡觉，醒来时恰巧抓住了最后几十秒，信息太长，保守估计有一万多字，只来得及从头滑到尾。

        “说说呗。”

        “很诡异的东西，我也没记太清，大概是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之类的，越往后越不像人写的，还有一堆乱码。有一句话我记得特别深，结尾，最后一条。”

        “不要被它发现。”

        “……”众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算了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季南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嘴，正好，她也懒得多说。

        “先别说内容了，那条信息……再也无法显示出来了。”

        “什么意思？”季南问。

        “无论是截图，复制，甚至靠背诵写下来的一部分，都无法重现在这个世界。写在电子设备上会变成乱码，写在纸上会变成黑漆漆的一团。”

        “就算是人死了都可以通过照片怀念，但这条来源不明的信息仿佛落入黑洞，完完全全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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