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杨冰果然听进去了，入席的时候，周思宇身边有两个空座，物流经理招呼着让温亦佳坐一个。杨冰出面推辞，“小温她不喝酒的，还是坐我旁边吧。别挡着大家喝酒。”
于是座位变成了美女秘书和物流经理两人各一边坐在周思宇身边。
周思宇不是话多的人，饭前发言由物流经理代劳。
物流经理口若悬河吹了至少有5分钟，前3分钟全是吹嘘周思宇的。
温亦佳朝主位上瞄了一眼，发现周思宇的脸色已经露出不耐烦。
物流经理话锋一转，又谈起了过去的工作成绩，最后再捎带一句感谢进出口代理公司几年来的配合，显得宾主相宜。
醒好的红酒上桌，气氛渐渐变得热闹。有人试探性地开始敬酒，周思宇作为饭桌上最大的，自然首当其冲。他笑着举起酒杯还没说话，美女秘书忽然伸手拦住他的手腕，“周总，你刚才没吃几口，现在喝酒容易醉的，多吃点等会儿再喝酒吧。”
说着，她朝来敬酒的人笑着说，“不嫌弃的话，我代周总喝了这杯。”
敬酒的人从善如流。
饭桌上其他人看似吃饭的吃饭，说话的说话，其实注意力都放在主座上，看见周思宇默认秘书所为，私下里目光交流，别有意味。接下来的敬酒就变得有趣许多，通常是敬酒话对着周思宇说，最后和秘书碰酒杯。听众人称呼，温亦佳才知道美女秘书姓许。
也有人来和杨冰和温亦佳喝酒，杨冰一个人全挡了下来。几杯酒下肚，脸不红心不跳，谈笑风生，眼神都不带一点飘移。她酒来不拒，回头还要反敬，几轮过后，雅培几个中层都觉得她深不可测，不再殷勤劝酒。
温亦佳要了杯白水，放到杨冰手边。
她很清楚这位老总的极限在哪里，就算还没到，也是不远了。以前杨冰带着业务员出席饭桌，遇上海关某科室领导，不好其他就好喝酒，还没开席，先开两瓶白酒。业务员被那架势吓得瑟瑟发抖，饭桌上的人看她年轻又脸生，就催着她喝酒。杨冰二话不说，先敬领导三杯，然后依次往下敬酒。两瓶白酒见底，再没人盯着业务员。
第二天上班业务员说得眉飞色舞，对杨冰崇拜的不行。
温亦佳刚工作那阵遇到这种场合也感到不适，都是杨冰挡在前面。这位老总虽然总是不舍得增添人手导致大家总是加班，但关键时候不掉链子，懂得保护员工。这大概也是大家抱怨归抱怨，加班时候也没人逃避的原因。
温亦佳安静吃着菜，偏有人没忘记她。
物流经理说，“我记得上次吃饭小温喝酒的呀，怎么今天不喝了？”
温亦佳放下筷子，“今天有点不舒服。”
许秘书脸上已经浮着薄薄的粉色，笑着问，“温小姐哪里不舒服呀？”
温亦佳笑眯眯的，“哎呀，你应该懂的。”一脸“别闹，身为女人你还不懂吗”的表情。
许秘书一愣，张了张嘴，没法继续说下去。
又一轮吃喝，美女秘书终于寡不敌众露出醉态，脸上飞红，美目含情，身体不时朝周思宇倾斜。
周思宇发话，“谁陪许秘书去下洗手间。”
饭桌上一共才三女的，只有温亦佳适合。她赶紧站起来，扶着许秘书出门。在饭厅里的时候许秘书还配合，刚走出来，温亦佳就感觉手臂上支撑突然变沉。
“没看出来，还挺重。”她说。
许秘书哼一声拍开她的手，跌跌撞撞往前走。
“别呀，怎么醉了脾气还那么大。”
两人就一个要推，一个要扶，磨磨蹭蹭来到厕所。许秘书对她瞪大眼，“别跟进来。”
温亦佳赶紧拉住她，“这是男厕，前面才是女厕。”
许秘书冲进厕所，温亦佳在门口等，还不忘招呼一声，“有事你出声。”
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厕所里声音，倒是有人在背后喊“温亦佳”。
温亦佳转过头，就看见周思宇独自一个人朝这里走过来。
“周总，男厕在那边。”
周思宇不知是气还是笑，唇角抬了一下，“你变了好多，以前你不会这样说话。”
温亦佳看了他一眼，厕所门口的灯光昏昏黄黄，有点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知为何，她猜想他也一定在观察她，这个想法让她感觉到一丝烦躁。大咧咧笑了一下，说，“周总说的是我刚进大学那时候吧，发生过那种事，怎么可能不变，不变那不是缺心眼了嘛。”
周思宇听她提起大学时候，皱了皱眉头，手指微动，想抽根烟，想起正在戒烟才作罢，他说，“当年我也是太冲动，让你下不来台，现在想想，是太过年轻气盛，做事冲动。”
在过去的几年里，温亦佳不时也会有过类似周思宇道歉的幻想，但真正发生的时候，她发现并没有想象那么激动，她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周总言重了。”
周思宇目光奇怪地看着她，还要说什么，从女厕突然扑出一个人。
“周总在哪里？”许秘书含含糊糊地念叨。
温亦佳扶住她的手臂，“在这呢。”
许秘书抬起头就看见一脸复杂神色的周思宇。
“周总。”许秘书深深一鞠躬。
温亦佳乐了，这姐们醉酒了还真逗。
许秘书的腰越弯越下去，温亦佳真担心她就这样朝地面冲下去。周思宇比她更快一步上前扶住许秘书。
“呕——”惊天动地的一声。
温亦佳愣愣地看着周思宇，他的衬衫上黄的褐的一大滩，散发着异味。
周思宇的脸色一霎那也像开了染坊。
精彩的难以形容。
“你没看到他当时的脸色，要不是怕他恼羞成怒要杀人灭口，我当场就要笑出来。”温亦佳电话里绘声绘色给赵信瑜描述。
“你今天放我鸽子，大半夜又把我从床上叫起来，就为了讲周思宇被秘书吐一身的事，又不是杀人放火的急事，不能等明天再幸灾乐祸吗？”赵信瑜打着哈欠说。
“他和我说，当年是他做事冲动，我居然没有特别激动，一点窦娥含冤被证明的兴奋都没有，这是怎么回事？”
“还有这一段，你怎么刚才没说？来，再说一遍姐姐给你分析。”
温亦佳把周思宇原话转述。
赵信瑜冷笑，“人家哪里是和你认错，他只说自己冲动，从始至终都没有说那件事不是你的错，是他自己误会然后报复错了，他的错和你想他承认的错，不是同一种错，概念转换，语言艺术，懂不懂？”
温亦佳突然就想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对他的认错没有感到那么高兴，因为在他心里，那件事依然是她做的，他现在所存有的愧疚，只是针对年轻时候的自己行为太过冲动。而不是他的行为本身是错误的。
呵呵……温亦佳笑出声。
“艾玛，佳佳你有点吓人啊，大半夜你笑什么，是刺激太深了？”
“小鱼，我悟了。”
“……”口才上从没和谁认过输的赵信瑜竟然一时失声，“高僧，不，大师，我求求你了，别悟了，咱直接说成不。”
“之前我一直害怕，不想见到周思宇和当年那些有关的人和事，可是真的碰上的时候，我觉得，也许也没有那么可怕，毕竟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赵信瑜有点开心地说：“恭喜你，佳佳，从现在开始，可以真正放下了。”
温亦佳挂掉电话时看一眼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半，赶紧洗洗上床睡觉。
这一晚的梦境注定特别。
她穿着真丝长裙，穿过后台黑漆漆的通道，手捧一束鲜花站到礼堂舞台上。居中放着主席台，两排面对面的桌椅各三个，头上挂着宽大的横幅，上面写着“上海市第17届高校辩论赛决赛”。
这一年的冠军是本校，而表现最出众的，是工商管理系的周思宇。
他不但才思敏捷，辩才出众，更难得的是相貌英俊，身材高大，由辩论赛一开始，名声就从系里传出去，成为整个校园的风靡人物。
此刻正是他最闪光的时刻，众多校友围着他，恭祝他刚刚取得的冠军。
温亦佳缓缓走到台前，旁边的人不自觉地闪开，给她让出一条通道。
她走过去，展露最美的笑容，“恭喜你，思宇。”
舞台上忽然就安静下来，众人都以为会看到浪漫的一幕。谁知发展会变得如此反转。
周思宇原本微笑的脸漠然沉下来，目光冰冷，当着舞台上的人，还有下面观看决赛的两百多名师生，以讥讽的口气说，“该恭喜的是你才对，用了那么多手段，终于替代谢玉宁到这里，心里一定很开心吧。你以为挤掉她你就能当我女朋友，抱歉，我没有那么不讲究。听说你还是你们班的班花，心肠这么恶毒，光长一张脸有什么用，我不会喜欢你的，以后有时间还是多充实下内心，今天教你一条，喜欢一张脸的人通常只是玩玩而已，不会当真的。”
温亦佳猛然睁开眼，摸了摸额头，有点微汗。
很久没有做这个梦，
依然是个噩梦。
温亦佳有点迷茫，昨天才觉得自己放下了，怎么还对梦境中的一切记得那么清楚。
一看时间，才6点。
再睡有点睡不着，索性起床。温亦佳刷好牙洗完脸，找皮筋把头发扎起来，打算去小区走一走。
等电梯的时候，隔壁的门打开。她原本没回头看，只听见一阵手机铃声“我们一起学猫叫，一起喵喵喵……”
甜腻的女声让人一阵肉麻，温亦佳终于没忍住转头。隔壁门口站着的不是沈涵，而是一个脸圆，身体更圆的二十多岁胖乎乎的年轻人看着她，一只手接起手机。
他跟在温亦佳身后进的电梯，没一会儿挂上电话，他转头看看她，挠了挠脖子，很热情地开口，“你好。”
温亦佳点点头，“你好。”
以为招呼就到此为止，没想到年轻人继续说，“你住802对吧，沈旻你认识吧，我喊他姐。”
“我是她租客。”
“你一个人住？是应届毕业生吧？”
不知道他是不是客气，温亦佳忍不住还是乐呵一下，“我毕业四年了。”
“还以为我们同年呢，你看起来跟我学妹一样，原来是小姐姐。”
“你真会说话。”
“小姐姐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平时朋友都说我嘴巴笨。”他挠挠头，肉乎乎的脸上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
温亦佳扑哧一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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