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秦啸

空气静默如湖水，男人站成了一棵静柳，郭崇扭巴得好似一尾缺水的鱼。

        这种安静和扭巴，不是人被揍得奄奄一息，想要抬手求救，却只听见半干涸血泊里、衣服发出“咝”的黏结声的那种安静。

        反而有点像《共老》中三兄弟聚首的那种安静。

        安静到宁逸。

        作为即将要体验前一种安静的人，郭崇觉得这种安静反而显出诡异来，让人心里发毛。

        这男人已经不声不响站定很久了。

        当初男人过来时，郭崇第一反应：闭眼缩腿、举高手臂防护头。不过男人不知道在等什么，一时三刻并没有动手的意思，郭崇不松懈。

        过了好久后大风刮过，带来了刺骨寒意和尿意。

        动不动手啊，我要回去上个厕所洗洗睡了。你这样不声不响的我很尴尬你知道吗？难道是因为我没喊“饶命”，所以你丫没兴致。

        对方还在装深沉，等得不耐烦的郭崇无语了，他活动活动手腕和脚踝，若非他当下四肢乏力，转身离开显得像落荒而逃，他定不奉陪了。

        不远处的酒吧门口陆陆续续有人离开。

        伴着低低引擎声，一束强烈的灯光猛然照过来，刺激得郭崇眯了眼睛，这之前，他寻隙一窥来者庐山真面目。

        这男人逆光端直站着，姿态极佳，明明是扬言要把自己揍成“太血/腥画面”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方迟迟未动手，郭崇竟看这男人看出了一种长身玉立的风度。

        反正无聊，郭崇就当对方是动物园里的梅花鹿了。当视线收入男人的脸时，他更是怔了一下，倒不是被对方帅到了，而是因为——

        嗳？怎么，这五官？乍瞧之下有点面熟啊……

        强烈的车灯照过来，使得男人看着像磨皮过度。就这么粗略一眼，郭崇就觉得十分面熟，他转念想:大概是像哪个二三线明星罢。可是那股无缘无故的亲近感又为什么呢？

        低如闷雷的引擎声轰然远去，郭崇看着重新黑成剪影的男人，胡思乱想着。

        唉，这张脸，还真有点眼熟。

        嗯，别说，是很眼熟！

        啧，谁来着？

        是谁？！

        郭崇的强迫症犯了，他昏沉沉的脑袋下意识搜索记忆里的角角落落，渐渐的，思敏强记的大脑完成启动，各种图像信息高速读写中。

        聿久众妖中谁的朋友？哪个节目组的工作人员？网红还是十八线的明星？真的想不出来啊。

        或者是最近印象深刻的陌生人啰，去汤臣一品看房时遇见的户主？还是逛恒隆时被对方的风衣吸引过目光？

        ……

        喜欢胡思乱想的人都知道，这种时候，思路呼之欲出，外界一点小小的动静都能让人破功，或者成为一记醒钟。

        那个男人显然就不是个喜欢胡思乱想的人，不知道这种时候别打扰。

        看着如雕像般静穆的郭崇，男人轻笑出声，高大颀长的身影优雅落座在郭崇两步外的石墩。

        郭崇也随对方的动作机械流转目光，他脑海飞快轴转中，还能分心去看男人的长相。

        就一眼，郭崇就忍不住咋舌——啧，该不会真是哪个明星！

        先前亮白车灯淡化了男人的五官轮廓，此时，侧面过来的紫蓝/灯光便加重了既视感。

        男人嘴角似花瓣飘扬，鼻如雪峰峭立，英气中蕴含清美。两道浓淡适宜的眉毛、衬着净白如雪的皮肤，就像淡雅水墨画中唱晚的渔舟。

        可惜这张脸上也不是纯天然的，鼻梁上就架着一副圆框细边的金丝眼镜，金屋藏娇般半遮半掩了一双眼睛。

        “还没想起我吗？”

        男人双手落搭在膝头，人倾近几分，紫蓝光影明灭间露出了一双丹凤眼，同他精雕细琢的五官一般无二的漂亮，勾着的眼尾带着股笑意、像只魅惑人心的狐狸。

        男人的拇指缓缓摩挲着斯里兰卡月光石的袖扣，浅淡的三言两语不透情绪，只有那双隐于金丝眼镜下的丹凤眼，狭长，上挑，带笑，闪着黑曜石般深沉的光彩……

        这双眼睛？好熟悉！

        ！！！

        郭崇呆滞的瞳孔陡然放大，脑海赫然是火花带闪电，清明波光中浮出一张青春飞扬的脸，那人也有一双狭长带笑的丹凤眼。

        “秦啸？！”

        伴随着这个名字，更多令人怀恋的回忆浮闪而出。

        他想起放课后的红墙绿荫下，一个笑骂一个追赶的青春身影；想起一条条飘着饭香和酒香的繁华街市，两个互相搀扶着穿梭其中的男生；想起许多与少年争辉的瞬间……

        太久远的细节总是显得并不真切，郭崇嘴唇还在低声喃喃着，带着一丝丝不确定，或者是困惑。

        当看见对方乔然绽放的嘴角后，郭崇扯开口罩“腾”得站起身来，动作太过激动迅猛，导致他眼前一黑，本来就还晕乎的脑袋短暂失去意识、发软的身体向后重重栽倒。

        秦啸连忙接住郭崇，将人半揽在怀里轻掐人中。

        “郭崇！”、“郭崇！”

        ……

        “秦啸！！”

        视线再次映出秦啸如诗如画的一张脸时，郭崇笑容春日决堤河水般洋溢脸庞，呼喊的声音也兴奋得变了夹子音。

        秦啸，他上大学时的老铁、友达！大二时，他忙于工作退学了，2003年秦啸也远赴巴黎ifm学院进修服装设计，联系就这么断了。

        想不到会这么意外的重聚！郭崇激动得只想来个锁脖，他一时全没意识到：站直了身高就是硬伤。

        看着眼前人弯成月牙的眉眼，夜风习习中，秦啸享受着这久违的亲近和恣意、心底一片荡漾不休的柔软，他笑得春风和煦，也清清嗓子、像青皮少年般闹开了。

        “朕已荣誉归来，凡人，为何还不跪～”

        嘴上这么山高水远笑侃着，但从看明白郭崇的后续动作后，秦啸便是缓缓齐平他们的身高参数，然后朝郭崇送出了自己的脖子——他等候着大学时那专属于自己的锁脖。

        早已看出郭崇有些醉了，同时，秦啸的手臂虚揽着对方摇摇晃晃的身子。他的动作那样温柔而克制，像是掬一捧盛着月光的水。

        从回忆抽身的郭崇一抬眉，忽然怪异盯着秦啸。

        平缓了情绪，又捋一捋这一来二去的经过后，他右手臂缓缓攀上秦啸的脖子，左手臂亲昵圈过对方的腰。

        然后……便是一个龙爪手，郭崇咬牙对着对方耳朵阴测测低吼:

        “你丫一米八了不起哈？合着你早就认出我了，那刚才还充黑/社/会吓小爷啊？还太血腥的画面！好你个秦啸，我先把你揍成太血腥的画面！太不是朋友了，让你丫回国也不给哥们儿来个电话，这些年都联系不到你！啊~啊~啊~”

        迷离的灯光中，一个笑得弓腰曲背不断向下坠，精致的头发搔弄得有些乱了，全无长身玉立的风度。

        另一个用手臂紧卡对方肩颈挠搔他的痒痒，脸蛋陀红，衬衣全是支支棱棱的褶子，全无商业精英的气势。

        这幼稚的嬉闹上演了好久才休止，身体还发虚的郭崇半靠着秦啸喘粗气，咳嗽了好一会儿顺过气来。

        秦啸揽着郭崇的腰，单手松活了端正的衬衣领子，笑得灿如玫瑰。平复呼吸之后，秦啸一脸正色看着郭崇、道：“冤枉。”

        郭崇眉头微挑、偏头看对方，他倒要看秦啸怎么个冤枉，若非今天才下飞机绝不饶他。

        “我185。”

        ……

        哈？郭崇被噎住了，他微张着嘴巴看着笑颜盈盈的秦啸，明明是多么漂亮多么如花似玉的一张脸，偏偏长了张让人想挠他的嘴巴。

        郭崇也确实这么做了。

        夜凉如水，一如十年前每个快到宵禁的周末夜晚。

        酒吧遥远散发着幽幽的光，人声音乐显得缥缈，两个同样雪白衬衣笔直西裤的男人笑声清朗，一如十年前的青春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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