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有人来了

山风冷森森的从林子深处卷出来。

        今年格外的冷，咬春都过了还在倒春寒，林子边上的树也光秃秃的，一点儿没有冒芽窜绿的劲头。

        山北村的里正陈归田，心里琢磨着地里的庄稼，脚下随着前面的人往林子里走着，猛然间几声高亢的叫声从林子更深处传出来，他手一抖，火把差点儿燎到旁边人的头发。而原本搀着他的少年，一听到声音，瞬间激动起来，喊着：“妞妞！妞妞！”不管不顾的就要往前跑。

        好在他们这一行不少人，走在前面的汉子立马拽住了人。

        陈归田赶上去两步，跺着脚骂道：“你瞎跑个啥！大黑晌的，再把你也弄丢了！”

        “我急啊，那是我妹子！”看起来十四、五的少年，挣开被拉着的胳膊，又要往前跑。

        散在四周的人听到动静很快围了过来，堵着少年七嘴八舌的问：“有文，刚才叫唤的是你家妞妞不？”

        “你听仔细了吗？我怎么听着不像呢！”

        “那谁，那冯家老二，你过来说，你耳朵最灵，你听着像妞妞不？”

        “这娃喊那么大声，肯定是出事了吧！”

        “先等等，先等等，别急着过去，咱大伙合计合计呗！”

        “还合计个啥？那都喊上了，指定遇上事了！陈大生你要怕就躲一边去！”

        “说啥呢，都一块儿甩着鼻涕长大的，谁还不晓得谁，真遇上危险，你陈阿牛蹿得比兔子都快！”

        “都闭上嘴！”陈归田被吵得脑壳疼，提着嗓门吼了一嗓子，人群却并没安静下来，转头全围上了他。

        “叔啊，你听清楚是哪个方向了不？咱往哪走，别走岔了！”

        “里正咱要不再回去叫上点儿人，我听刚那叫唤不是好声儿，前面是有啥东西吧，这开了春熊啊狼啊的都该挪窝儿了！”

        “是啊叔，咱这几个人，别说对上熊瞎子，就是遇见野猪也干不过啊！要不我这就跑下山，喊上各家的抄了家伙儿再来？”

        陈归田被这一串的问话，噎得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他手里还得死抓着何家那小子不敢松劲。这犟头还拼命的挣，要不是旁边有人帮忙按着，他这老胳膊腿儿非得让他拉脱臼了！

        他心里这个气啊，想着等这事有了结果，是得给村里再立立规矩了！一个个的要翻天，他说话都不好使啦！还有何家的这俩孩子，他看着可怜还时不时的拉拔下，平日里瞧着还好，现在一看，哼，没人管教果真都不是个省事儿的！尤其那丫头，他家婆娘近日里起了心思，要把这妞说给家里的二孙儿。说什么妞妞这娃老实巴交，手还巧，她哥有文还是个童生，以后没准儿有大造化，家里就这么一个亲妹子，还能亏了她？

        陈归田瞥了眼脖子上青筋都爆出来的何有文，打定了主意，下山就跟他婆娘说，趁早歇了心思！蔫主意这么正的兄妹俩，他老陈家可不敢沾。还跟着享福？别弄不好再受了牵连！

        他想着事又打量了眼被拽着的何有文，这小子眼见着被拉扯急了，狠劲儿冒了出来，清俊的眉眼拧着，斜眼瞅着拉他的几个人，似要下狠手。

        陈归田被这眼神盯得后心一麻，他想起了那个人！

        他不待见何家兄妹，其实还有个说不出口的原因，他忌惮他们的爹！哪怕那已经是个死人了……

        就他愣神的功夫，何有文抬脚踹上抓他最紧的人，趁身上押着的劲儿一松，他把上衣咧开，胳膊一扭就脱了出来，转头就扎进了林子里！

        陈归田手里攥着那件衣服，看着快跑没影了的娃，没好气的推了把身边的汉子，大喊着：“都还杵着干啥？赶紧跟上去看看啊！”

        他们这一伙七八个人，愿意摸黑进山寻人，可不是因着多敦厚善良，那是何家夫妇种下的善果。受了人家的恩惠，不说知恩图报吧，小事儿上搭把手还是成的！再说人家爹娘刚去没两年，坟堆儿上的土还新着呢，他们遇事就一推六二五，谁也磨不开面子，做人也得要个脸不是吗！但伸手归伸手，要搭上自己性命去帮忙，那可是不能够的！

        所以里正的话没喊完，几个有心眼儿的，就满地寻摸了趁手的树枝、石头，互相抻护着，小心翼翼跟着跑了过去。

        陈归田拉住了要往前冲的大孙子，装作力气不济，半倚在他身上，悄声嘱咐：“大虎子，你扶着我，咱跟在后面，一会儿要瞅着苗头不对，咱就赶紧往山下跑。”

        陈大虎奇怪的看了几眼他阿爷，憋了半天没忍住，问：“爷，啥算苗头不对？”

        “你这娃是不是傻！”陈归田瞪了眼孙子，把声音压的更低道：“听着点儿动静！一会儿前面再有人叫唤，你啥也甭管，咱赶紧往回跑！”

        大虎子眼珠子一瞪：“爷！咱不救人了？”

        陈归田差点儿背过气去，狠锤了孙子几下，“你喊啥喊！你那脑瓜子咋长的？前面再出事，说明肯定遇上猛兽了，要真是野猪到还好，这时候估摸着多半是狼！”看孙子被自己唬的一哆嗦，他拉着孙子走的更慢，“哪个说不救人了，你看咱这几个，拼上命也干不过狼群啊！那是饿了一冬的狼，凶得很！你听爷的话，看着不对劲儿，咱就赶紧回村叫人去，腿儿快点还能救下来。”

        大虎子回头望了眼山下，纠结了一会儿，拉住他阿爷道：“爷，要不您现在就下山叫人吧，俺跟过去看看，俺有把子力气，遇上啥都能帮上忙。”

        这瓜娃子恁个不省心！陈归田巴掌都举起来了，还没等落下，前面林子里“啊！”的又有人叫起来。

        大虎子这次反应很快，把他阿爷一推，撒腿就往前面跑，跑着还不忘扯嗓子喊了声：“爷，你快回去找人，俺们等你回来！”

        陈归田“哎！哎！”的连着叫唤，也没等来他孙子回头，气得他提着嗓门骂起来：“个小崽子！你等着回去，看我让你老子好顿收拾你！不听话的东西，狗啃腚似的，蹿那么快干啥！你等等我！”

        孙子都搭进去了，他还回去个屁啊！陈归田也举着火把，深一脚浅一脚的追了上去。

        此时的何钰正在脑海里天人交战。原身的记忆她是丁点儿也没继承到，所以对面那些明显冲着她来的人，是福是祸她也完全拿不准！看自己这年岁、打扮，要是单纯迷了路，那找来的肯定是亲朋家人，若如此简直是中了上上签。可怕就怕自己是个逃奴或者逃婚的？那被逮到结果可就不怎么美妙了！

        她琢磨着要不先躲一躲？可放眼四周连个大点儿的遮挡物都没有。要么再滚回坡底下看看形势？但这坡也不够高，伸头就能瞧见下面。

        就在她犹豫来犹豫去的功夫，一个人影极速从林中冲了出来，眼见着就要奔到她跟前了，却突然一个急刹车，脚步不稳“啪”的直扑到地上。在他身后三两步的距离上，又蹿出两个大汉，火速跑到那身影旁，都顾不上扶他起来，一齐上手扯着倒地那人的胳膊腿儿，一口气退回去两丈远，极速隐到林子里，身型都看不大清楚了。

        这一连串变故只不过眨眼的功夫，何钰都没来得及做个惊讶的表情，人就不见了。

        这是怎么个意思？她踮着脚往前探了探身子，刚想试着出声问问，对面的林子里就传过来一声妇人的高亢尖叫：“狼！”

        叫声短促，显然是被人捂上了嘴。

        何钰被叫声唬了一跳，赶紧转身看了看，狼？真有狼！

        可乐明显也被吓到了，虽然当了多年撒娇卖萌的宠物，但它动物的自然天性还是在的。面对不确定的危险，它此刻正压低了身子，头颈后缩，前肢抓地，龇着牙，夹着尾巴，摆出了攻击姿态！

        何钰低头看了眼吓得毛都炸起来的狗子，下意识的伸手想给它胡撸胡撸毛。她手还没垂下来，就听见对面一阵扑腾，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嘶喊声：“妞妞！快跑！跑，往这边跑！”

        可乐这下是真惊了，“嗷”的一嗓子，架势都端不住了，直接抱上了何钰的大腿。

        何钰的手还悬空着，脑子里闪电般“呲啦”划亮了，此时此刻她内心是翻涌的！

        哈士奇全称——西伯利亚雪橇犬，是狼的近亲，外形似狼！

        她扭动着脖子，低头正视了眼前的傻狗，这是只纯种的蓝眼三火哈士奇啊！这品种90年代才引进到中华家，在这个不晓得是何朝何代的地方，肯定是个没人见过的稀罕物。虽然现代人看惯了二哈的傻缺行为，但别说它的外形还是挺能吓唬人的！

        可乐等了半天也没等来摸毛安慰，委屈的直哼哼，它看了看何钰悬着的手，主动把狗头送了上去，爪子还不忘刨了她两下，示意她赶紧给摸摸。

        林子里的何有文被按在地上，嘴也被两只手捂住。他想起刚刚见到的那一幕，他妹子身旁蹲着只半人高的狼！心里一阵阵涌出绝望，任凭他怎么挣扎，也挣不脱那么多只按在身上的手。他一遍遍嘶吼着：“妞妞！妞妞！快跑啊妞妞！”可声音被堵在了嗓子眼儿，最终传出的只是一片低哑的呜呜咽咽。他眼睛煞红，泪水顺着眼眶糊了满脸，而心里的火却越烧越旺！他记下了，他何有文记下了今时今日的这笔账！

        他艰难的侧过头瞪视着身旁的每一张脸，这些人的嘴里刚刚还说得正义凛然，到了动真章的时候，一个比一个怂，他弱小的妹子孤身一人面对饿狼没哭没闹，而他们这边不论男女都是壮年，只要壮着胆子一拥而上，一人一脚也能吓退了一匹狼！

        刚刚他们把他拉回来时，他还心存感激，他承认他咋眼瞧见狼时，也被吓懵了，可等他爬起来再要往前冲就被死死按住了，想跟他一起冲过去救妞妞的陈大虎，也被赶上来的里正和其他村民扯了回去。陈归田还满嘴的“作孽啊，作孽”的叹着，推着他孙子回村里喊人，陈大虎不大乐意，被他狠踹了两脚撵走了。剩下的人原地围成了一团，火把也熄了，大气儿不敢喘，生怕弄出声响再被狼惦记上。

        何有文冷眼看着众人的做派，飞速的转着脑子想着挣脱的办法。

        陈归田被他狠戾的眼神扫得心口发凉，不得不蹲下来，硬着头皮解释：“有文啊，别这么毛躁。你还小不懂这些，这狼啊，都是成群出没的，你别看眼巴前只有一只，这指不定就是钓咱们的陷阱！等咱们一出去它们就全围上来了，这东西聪明的紧！”

        陈归田窥着何有文的脸色并没有好转，又带上了点儿责备的口吻继续道：“你这娃子怎么这么轴，我们这些个长辈还能诓骗你！你自己看看你那妹子啥事没有，那狼守着她干啥？不就是等着更多的猎物送上门儿吗！妞妞也是我们从小看大的，还能不顾她性命？”

        按着他的几个汉子也忙“是呀！就是的！”附和着。

        何有文心里呵呵冷笑着，怎的？那狼还能掐会算？晓得等会儿就有人过来啦？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不过是看我们兄妹俩无依无靠，不拿我们的命当命罢了！

        他心里腹诽着，脸上却装得听进了劝，沉默了会儿，就拱了拱嘴，示意让堵着他嘴的手挪开。捂嘴的人一面低声嘱咐着：“别喊了啊，可不兴再嚷嚷了。”一面松了手。他又挣了几下胳膊，没挣动，只能软着声音喊陈归田，“里正爷，我想好好再看眼我妹子。”

        陈归田犹豫了一下，还是摆手让压着的人松开了，看何有文麻利的爬了起来，怕他再出幺蛾子，就端出长辈的派头，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有文啊，你可不能再冒失了，你是咱山北村最出息的娃子，命金贵！这些来的叔叔大爷那也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可伤不起啊！大虎子喊人去了，等人来了咱们饶不了那畜生！”

        “是啊，有文，你听里正的准没错！”陈大生插空钻过来，贴着何有文指点着前面道：“你看那狼都没对你妹子下嘴，指不定一会儿它自己没趣儿就走了。你可沉住气，别惊了它，被它啃上两口不死也得残！”

        何有文被这一套套说辞恶心得想吐，他往边上挪了挪身子，眼睛始终紧盯着他妹子的方向，虽说啥也看不清楚，但没传来叫声就是好结果。他脑子也没闲着，一边应付着这群人，一边计划着跑出去的时间、角度。

        还没等他计算好，又有人“哎！哎！”的低声叫唤起来，围着他的汉子们也慌忙站起来四处望着。陈大生伸长了胳膊，抖着手指点着前方，“你们看那边，是不有东西过来了？”站在最前面的几个人竖着耳朵、睁大了眼仔细的听着瞅着，奈何这年月的老百姓多少都有点儿夜盲症，眼睛都快瞪脱窗了，也就能瞧到个模糊的影儿。

        陈归田一咬牙，抽出了火折子，呼的点燃了火把，火光照亮的一瞬间，所有人都吓傻了。

        何家那丫头正站在离他们不足一丈的地方，她腿边跟着的正是一匹背毛黑亮，目露凶光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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