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共生·一

任雪辉与白若水性情迥异，在外人面前多说多错，容易暴露马脚，只能缄默为上，由白若水开口应付，可是合魂之法不知道出了什么纰漏，白若水如今不能言语，只能先传音给任雪辉，再由任雪辉借白若水之口说出。

        一来二去，对答时显得“白若水”迟钝许多，令白玉京时不时露出忧心忡忡的神色。

        “三哥哥之前是个聪明灵秀的大才子，怎么落水后言谈举止变得慢慢悠悠，整个人愚钝了许多，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也许是呛多了水灌进了脑子，总觉得有些头晕。”任雪辉扶着白若水的额头，斯文清秀的脸上，硬挤出一副柔弱的神态。

        白若水忍不住开始吐槽你不是魔教宗主嘛怎么装起弱柳扶风这么熟练是不是之前也装过啊看不出来你们魔教装腔作势的功夫不错呵呵就是我看着有点恶心呢呵呵呵呵呵……

        任雪辉：“你可闭嘴吧。”

        白玉京十分委屈道：“？三哥哥是在叫我闭嘴？我刚才也没说话呀？”

        任雪辉不得不开始装傻充愣：“不是不是……我刚才眼前一花……就觉得耳朵边上好吵……哎呀头好痛我先回床上躺着……”

        他“呼啦”一下把被子拉上，作出一副“男女授受不亲”谢绝打扰的姿态。

        白玉京见此状况，也只好命令仆从放下医药点心，命令两个小厮守在外面好好伺候，再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告别，只是她离去之时恋恋不舍地回望一眼，似乎若有所思。

        任雪辉不敢暴露异样，他深知“多说多错”的道理，一直背向白玉京，自然也没有机会品味白玉京意味深长的那一眼。

        好不容易熬到白玉京走后，任雪辉一个鲤鱼打挺，囫囵一下坐在床上，开始和白若水聊天，打探这位“玉京”小姐的底细。

        “这位小姐到底是谁啊？对你挺上心的，是个好妹子。”

        提到白玉京，白若水的态度也舒展许多：“她是我七妹，闺名玉京，出自李太白诗《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中‘天上白玉京’的玉京，小我一岁，今年清明刚满十九。”

        根本就没有记住诗名的任雪辉思忖道：原来是白家七小姐，虽然是个闺阁女儿，但是看白玉京一身穿戴和前呼后拥，倒是比白若水受宠很多，可见要么是白玉京资质卓越特别会讨长辈欢心，要么是白玉京的母亲地位颇高，能让一群跟白顶红的深宅大院中人对一个女孩另眼相看，要么二者兼而有之。

        “你这位七妹，看上倒是过的不错，人也良善温柔。”

        “七妹同我一样都是庶出，但是家中老幼很是爱戴尊敬她。”

        爱戴？尊敬？

        任素没有想到之前自己面前柔声细语的少女居然在白府中有如此之高的地位。

        “任宗主你有所不知。”白若水补充道：“说起来，我七妹也算是你们玄门中人。”

        任雪辉一听兴趣大增：“哦？令妹出自哪山哪派哪一处宗门？”

        白若水的回答很有意思：“无门无派无宗，天地间一散修。”

        “散修？”

        任雪辉听到白若水的回答，顿觉十分诧异，他分析道：“我看七小姐是一个青春正盛的妙龄少女，又见你们白家富丽堂皇，处处可见奢靡气，可不像是会把千金小姐送去清苦修行的人家，而且我观她周身的穿戴，也不像个道门的女修，哪来的机缘开始散修？”

        一提到这个妹妹，白若水很是得意，连镜子中的神态都开始眉飞色舞，他详细解释一番个中原委：“任宗主您有所不知，我这七妹妹与我并不是一母同胞，据说她的生母是个身份卑贱的府中歌姬，生她时难产而死，原本无人问津。但是阿玉偏偏出生在清明当日子夜，产房外当时便有紫云绕顶，一阵烟气缭绕。不日便传遍了全杭州城，说是白府出生了一个身有异相的女儿。到七妹满月宴时，更有相士主动上门，说她将来贵不可言，但是刑克父母妨害兄弟，对白家反有大患，是个不能留在家中的灾祸，让家父把妹妹交给他带走。家父当时一听这等胡言乱语，气得将那位相士驱赶出府。然而家父事后一思量，又觉得十分害怕，于是悄悄做主，命老仆将七妹抛弃到了余杭郊外的山中，让七妹听天由命自生自灭……”

        “等等！”任雪辉听得只觉头疼：“你爹就因为一个江湖术士的几句话，狠心抛弃了他的亲女儿！？？？”

        白若水十分尴尬地回答：“确实是如此，其实我也觉得此事过分，不过是江湖术士的胡言乱语，就这样抛弃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不说山中豺狼虎豹磨牙吮血，时常下山伤人。一个嗷嗷待哺婴儿若是没有家人的照料，被扔进山中最后肯定要活活饿死。何况白家这么大，多养一个孩子不过多添一双碗筷的事，扔到山里面着实残忍，我想都不敢想。”

        “你说的很好听，那你怎么不劝阻一下你的父亲？”

        白若水噎住声音：“任大宗主，你算算我二十她十九，阿玉出生的时候我虚岁才两岁啊……”

        “那倒也是。”任雪辉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等到白若水着急发声的时候，他已经顺手把白若水先前聊天时好不容易指挥他梳好的发髻又抓散，显出一副风流俊逸的态度。

        素来讲究精致的白若水一脸无奈：“算了，今日的发髻算白梳了。”

        任雪辉一脸不屑：“我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就这么……整天还花时间梳妆打扮你不嫌累得慌啊。”

        “我这叫讲究仪表，即使在养病也要仪态端正，君子重仪容正衣冠那是《礼记》中圣人……”

        白若水正想争辩，只见任雪辉把耳朵一捂，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一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架势，让白若水觉得无可奈何。他只不过沉在湖底的时候顺手撕开了水草般缭乱的一些符咒，怎么就招惹了这个大魔王上了自己的身。

        都说“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一回请来的不仅不是神，还是个臭名昭著的大魔头。

        白若水开始苦思冥想，该怎么样才能送走这尊寄居蟹般张牙舞爪的“大神”。

        ……

        “喂。”任雪辉感觉到脑海中的人声忽然消失，倚在雕花八柱床上主动叫唤起来，“白若水，你人呢？怎么没声了？难道魂飞魄散了！”

        “你才魂飞魄散！”少年人清亮的声音响起，纯如黄莺出谷，在脑海中直冲灵霄。

        任雪辉托腮而问：“咱俩刚才说到哪儿？你那个七妹妹究竟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你爹把她扔到山林里喂狼？我看她如今不是活蹦乱跳锦衣玉食，活得很是滋润？”

        白若水有意卖起关子：“这便是七妹的奇遇。山中一个猎户发现路边襁褓中有个十分镇定的婴儿，本来十分动心想要收养，特意回家和婆子商量妥当，再返回去的时候竟然发现七妹已经消失了。”

        任雪辉大惊失色：“你妹妹当时真的被狼叼走了？”

        “任雪辉你真不愧是□□宗主，满脑子就是豺狼虎豹的大凶之物，难道就不能是凤凰之类的吉祥神鸟吗？”

        任雪辉笑得满床打滚：“白公子您可真是个小可爱，还凤凰神鸟，我生前修行了二十年，甚至远涉大漠去了一趟昆仑山，也不曾见过神话故事里的凤凰。”

        白若水说的信誓旦旦：“可是山间的猎户就是看见过凤凰，他说他看见一只浑身散发着七色光芒的神鸟叼起落在河边的竹篮，径自飞走。之后他在山中砍樵打猎，时常能见到一个婴孩，在山间吃野果喝溪水慢慢长大，渐渐长成一个如今你眼前的妙龄少女。”

        白若水神采飞扬，说起来话语中满是骄傲：“想不到吧？是不是很稀罕的事情？”

        任雪辉心想难怪之前见白玉京的时候，虽然她年纪尚小，但是自己坐在她面前总觉得有些发怵，原来她就是道门传说中至纯至净的玲珑剔透之身，倒真是不敢亵渎。

        他赞美道：“白公子这样一说，令妹的机缘命格确实难得，修仙问道最讲究的，其实就是一个‘缘’字，很多大富大贵之人穷其一生连玄门的边都摸不到，而令妹从出生开始便不染尘世、不食荤腥，完全与山间的明月清风为伴。一个弃婴却偏偏养出‘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的玲珑剔透之身。”

        前世，任雪辉的身边也曾经有一个玉透玲珑之身的同窗谢冰玉，广陵谢家的小公子，白鹿七子中最为年幼的小师弟。谢冰玉身为当时白鹿书院中最被师长看中的玄门弟子，出身高贵的他性情十分孤傲，待人冷淡、并十分不喜欢出身乡野的任雪辉，对任雪辉在书院里时常上房揭瓦的举动十分挑剔，总是横竖看不顺眼的模样，让习惯了自由洒脱的任雪辉一见到谢冰玉就避之不及，唯恐自己失了分寸，亵渎了将来的小神仙。

        任雪辉告诉白若水：“我之前读典籍经书，说这种从婴儿时期刻意远离人世所培养出来的体质最适合修真一途，若是天资秉慧，说不定不过二三十就能飞升得道羽化登仙。”

        白若水听到妹妹得到大名鼎鼎的极乐宗主亲自赞赏，欣喜不已，连忙炫耀道：“确实如此，山里的猎户见到玉京在山林间自由行走的姿态后将我七妹的存在大肆宣扬，都传闻七妹将来一定能飞升成为天上的仙女，附近山民百姓倾巢而出，到山间悬挂各色丝绸摆放各种贡品祈福，求仙女保佑。若是七妹偶然看见，问清楚缘由，查问病患，时不时会赠予一二草药。说起来也是山中灵气更加滋润纯粹的缘故，那些草药见效极快，使得求医问药的百姓总是能得偿所愿，更是把我妹妹当做活菩萨供奉。”

        话虽说得好听，但是任雪辉依旧听出端倪：“那么……玉京小姐如今怎么会整日身在府中，而不是附近山中救济百姓？”

        白若水低下头，一脸挫败：“这便是玉京妹妹的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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