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你跪不跪下？”

        尤莉斯慢条斯理地将一枚子弹塞入枪膛之中，手指扣在扳机上，枪口对准马特。

        马特惶恐不安，向埃利奥特投去无助目光，却仍然没有得到回应。平日里对神学院学生偏爱有加的主教大人似乎变了个人，他领着艾露莎站在一侧，如同旁观者，漠视疏离。

        想将尤莉斯置于死地的是他，现在怎么反而高高挂起了？

        “啊，原来还有子弹没炸呢！”

        尤莉斯的语调轻飘飘地，每个字眼却好似千斤重砸在马特心头，他知道尤莉斯比那位斯卡托女疯子还要疯上一百倍，他害怕极了，扑通一声终于跪在了地上。

        尤莉斯满意地勾起唇角，笑着打了个响指。

        咻——

        后脑勺一道响声，马特匆匆起身，回头看过去，绚烂烟花在眼前绽放，五光十色中，他仿佛见到了尤莉斯嘲弄的笑容，一时间，愤懑怨怒凝结成种子在心底扎下了根。

        尤莉斯才不在乎马特的心理活动，她心情愉悦，连清理术都忘了用，掸掸身上泥土，喜滋滋地走向西格。艾露莎却突然出现，用神术将她拦在了通道外。

        “尤莉斯妹妹，你怎么可以用枪？这可是严重触犯奥城法规的！”

        神术劈得猝不及防，烧焦了尤莉斯的袖口。她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玩味地看着艾露莎，把克莱纳科技枪在她面前晃了晃，说：“奥城？希瓦佩恩小姐，这里不是尖叫森林吗？”

        无视面前神术，尤莉斯走入通道，在经过艾露莎时，几缕幽蓝色烟雾从指尖飘出来，烧没了她的两条袖子。

        “尤莉斯！你……”

        这可是艾露莎最喜欢最宝贝的小裙子！是教皇大人送给她的入学礼物！艾露莎气得顾不及形象，举起权杖，圣光霎时聚集。

        “希瓦佩恩。”

        这时候，始终漠视一切的埃利奥特喊住了她，金光枷锁捆住了艾露莎握紧权杖的手腕。

        “主教大人？”艾露莎满脸诧异，声音里带着哽咽，“您……您在保护她？”

        “我们必须在天黑前通过栈桥。”埃利奥特冷漠地说道，他抬起手，金光枷锁拽着艾露莎，把她带到了黑袍男人身边。

        主教大人对尤莉斯的态度，过于割裂，让人百思不得其解。而尤莉斯面对成千上百只异种族，却能毫发无损，还把尖叫森林烧秃了一大片，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玻璃栈桥近在眼前，南通道这行人各怀心思，神情不一。

        最开心的当然是尤莉斯，她扯着西格，迫使他放慢脚步。脏兮兮的小手被他打掉后，尤莉斯调皮地吐吐舌头，从空间袋里掏出一颗黑色卵石。

        “这是什么？”西格面无表情地，但很配合地提问。

        “龙蛋。”尤莉斯笑眯眯地回答。

        西格目视前方，冷淡接话：“风缇利亚已经没……”他突然顿住，偏头看向尤莉斯，“活的龙蛋？”

        “对，活的，真龙蛋，不是诺亚那种假龙龙。”尤莉斯笑得更灿烂了，她靠近西格，凑在他耳边，一字一句说道，“杰拉德学长，风缇利亚还有龙。”

        二人距离拉近，西格莫名闻到了一股新鲜泥土气味，他默默地走开了些，说：“龙蛋怎么会出现在尖叫森林。”

        尤莉斯没回答，因为她不知道。

        埃利奥特把她丢出通道后，她感受到了龙蛋气息，好像存在于某只兽人体内。她根据气息强弱，花了些时间判定龙蛋具体位置，随即取出龙蛋。

        是巧合吗？

        风缇利亚恰好还有一颗龙蛋，龙蛋恰好在尖叫森林，尖叫森林恰好有了南通道，南通道恰好迎来了尤莉斯，尤莉斯恰好找到了龙蛋。

        尤莉斯不信，太过巧合的事情同时发生便意味着不巧合。

        目光遥遥飘向前方，落到了黑袍男人身上，尤莉斯眯起眼睛，心中怀疑按下不表。

        她蹦跶到了西格身边，两只小手反复搓了搓，自认相当干净了后，拽住对方衣袖，可怜巴巴地说：“杰拉德学长，马上就要过栈道了，我害怕。”

        ？

        害怕？她刚刚拿那把枪炸了茫茫多异种族，还把森林烧秃一大片，居然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害怕”这个词？

        西格不想讲话，他发现自从遇到尤莉斯后，他就频频失去说话功能。把袖子从尤莉斯手中扯出来，他默不作声往前走，脚步再次加快。

        “杰拉德学长……”尤·厚脸皮大王·莉斯踩着小碎步跟紧，一声声喊得千转百回，“杰拉德学长，我真的害怕，我不骗你，呜呜呜呜。”

        害怕你就真哭啊！别装模作样啊，好歹挤点眼泪出来啊！

        西格把“大无语”写在脸上，喉头反复滚动，最终还是放弃挣扎，任由尤莉斯把衣袖揪得紧紧的。

        玻璃栈桥共百米长，横跨荆棘深渊。深渊高度禁魔、禁飞，栈桥悬于深渊上方，受禁魔效果波及，通行时，人类对体内魔法涌动的感知会被大幅度压制。

        栈桥很窄，仅可一人通行，两侧无任何防护，稍有不慎便会坠落深渊。禁魔效果禁的是斗法械三系魔法，对神术无效，为保证安全，六名学生被分成三组，每组安排一名神学院学生，两两前后同行，组与组之间保持固定距离，不可太近也不可太远。

        尤莉斯与西格同行，百米栈桥就在眼前，她低垂着脑袋，始终不愿踏出第一步。

        “你真害怕？”

        西格站在桥头，金色发丝被夜风肆虐得有些凌乱，他能隐隐感受到禁魔效果对魔法涌动的强势压制。长年累月的剑术训练使西格无需释放神术稳住重心，他身形笔直，步伐稳健，在栈桥上如履平地。

        尤莉斯抬起头，满脸委屈。她鼓起勇气挪出半步，朝深渊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立即慌慌张张地把腿缩了回来。

        “杰拉德学长，我恐高。”

        她像只泄了气的皮球，浅金色长发被挠得乱七八糟。

        三系天才居然恐高，西格觉得很意外。

        他往前看去，拉贝姆与马特的身影在云雾之中若隐若现，而埃利奥特等人已经完全不再视野里了。回望尤莉斯，这位三系天才还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西格无奈叹气，给她套上保护神术，伸出手，把人半拉半扯地拽上了桥。

        “啊啊啊啊啊——”

        尤莉斯开始止不住地哀嚎。

        “啊啊啊啊啊——”

        一声接着一声，回荡在深渊上空，久久不能停歇。

        魔音绕耳，西格觉得脑仁突突疼，心情也跟着烦躁起来，强行忍耐着，他拖着尤莉斯走到了栈桥中间。

        天色昏暗，夜风一阵阵袭来，把栈桥吹得摇摇晃晃。某位恐高患者死死扒拉住西格，少年身上这件白色院服被扒拉得歪歪斜斜。

        更过分的是，她还在叫，扯着嗓子叫得惨绝人寰。

        “啊啊啊啊啊——”

        西格怀疑自己的耳朵可能要磨出茧子了，他深深地看着尤莉斯，终于放弃所谓绅士礼仪，摇着头对她使用了禁言术。

        世界从此刻恢复安静。

        后半段路程走得异常顺利，尤莉斯被禁言后，就像只失去灵魂的木偶，任由西格摆布，老实得一批。

        通过玻璃栈桥意味着他们正式踏上了西半陆境内，天色已黑，森林里时不时传来各种奇异声响。埃利奥特举着小型望远镜，遥望天边圆月。

        西格替尤莉斯解开噤声咒，三系天才恢复了说话权利，她立即清清嗓子，张口想再嚎几声，却发现自己倒嗓了！原本百灵鸟般的嗓音现在低哑干涩，难听得不行。

        她垮着张小脸，坐在石墩上发呆。

        埃利奥特用神术画出直径五十米的范围，将异化植物清理干净，他宣布今晚在此处休整。

        月圆之夜，危险难测，埃利奥特禁止所有人单独行动。学生们仍然是二人成组，同住一顶帐篷，互相照应。尤莉斯与艾露莎作为整个队伍里唯二女生，归位一组。拉贝姆与特里同为格斗院学生，自行成组。至于西格与马特嘛……

        “我全程守夜，无需歇息。”西格连眼皮都懒得抬，提着佩剑走到旁边石墩坐下，表情冷漠，拒绝后续沟通。

        “那更好。”马特冷哼一声，兀自进入帐篷中。

        啧啧，尤莉斯一副看戏模样。

        “主教大人，我可不可以……”艾露莎跑到埃利奥特跟前，白皙脸蛋不知为何涨得通红，她泪眼汪汪地看着黑袍男人，支支吾吾道，“尤莉斯妹妹似乎不愿意与我好好相处，我可不可以暂住在主教大人这边？”

        呦呵，脸皮挺厚啊。

        捡起脚边一颗石子，轻轻抛过去——尤莉斯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地看着艾露莎被石子砸中脑门。

        “主教大人您看，尤莉斯妹妹总是这样……”艾露莎捂住额头强忍疼痛，她紧咬嘴唇，晶莹泪水在眼眶不停打转。

        见她这般委屈模样，尤莉斯没忍住，“扑哧”笑出声：“孤男寡女共住一顶帐篷，你羞不羞啊，希瓦佩恩小姐？”虽然嗓子哑了，但她的语气照样阴阳怪气，“不过没关系啦，刚好我住不惯帐篷呢，所以就让给你吧，希瓦佩恩小姐可要保护好自己哦！”

        尤莉斯说着，从空间袋里掏出一个房屋模型，丢到地上。滚滚幽蓝色烟雾中，模型拔地而起，变成了一栋精致漂亮的小木屋。

        围着木屋转悠一圈，尤莉斯窜到西格身前，强行把人往小屋里拽：“杰拉德学长，主教大人说了，我们不能单独行动的！”

        西格直接放弃抵抗，面无表情地被拖着往前走：“孤男寡女共住一室，勒费弗斯学妹，你不羞吗？”

        尤莉斯“哦哦哦”地敷衍，她把小屋大门敞开，指着里头的两间卧室，理直气壮地说道：“我们一人一间哦，别害怕，学长的男德我来守护！”

        艾露莎见二人一前一后进了木屋，她紧紧揪住埃利奥特的衣袖，不愿松开。

        没关系，西格不过是盛放神骨的容器罢了，她不稀罕。女生暗暗劝慰自己，她拥有法图尔教皇和主教大人的宠爱，等于背靠整个教廷，没必要再去计较这些。艾露莎，再等等再等等，尤莉斯夺回了属于自己的光芒与荣耀，总有一天，她会加倍拿回来！

        “主教大人……我害怕……”艾露莎怯生生地，额头那块被石子砸中的地方，愈发红肿，她看起来楚楚可怜，让人难以拒绝。

        埃利奥特不改面色，冰冷目光注视着女生，仿佛要将她看穿。许久，他的眉梢微微挑起，对她说道：“随你。”

        根据安排，所有人轮流守夜，尤莉斯与西格轮到最后。

        这一夜，尤莉斯没有睡觉的打算，她准备将克莱纳传送戒指制作出来。于是，进屋后，她一直沉浸在研究中，直到戒指的整体造型被完美构造出来。

        连续四小时，精神高度集中，尤莉斯感到异常疲惫，大脑仿佛被掏空，心脏跳得飞快。她扶额仰头，缓缓闭上眼睛，让整个人松懈下来。

        咔哒。

        关门声清晰落入耳际，尤莉斯睁开眼，透过窗户看到了西格融入夜色里的修长身影。扫了眼怀表上的时间，她披上长袍，走出木屋。

        离换岗还有些时候，拉贝姆与特里围着火堆，坐在石墩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什么。见到尤莉斯，特里热情地挥挥手，招呼道：

        “勒费弗斯学妹，你也睡不着吗？”

        “是的呢。”尤莉斯回应着，她指向站在远处的西格，笑着说，“两位学长先去休息吧，差不了多少时间，我和杰拉德学长会继续守夜的。”

        拉贝姆与特里是半夜起来接替艾露莎和马特的，本就困得不行，听到这话，自然连声答应。客套几句后，二人便跑回了帐篷里。

        尤莉斯怕冷，她戴上兜帽，裹紧袍子，坐到西格身边。

        “你没睡？”

        “你不也没睡？”西格把佩剑横在二人中间，示意尤莉斯别靠太近。

        尤莉斯不以为意，从空间袋里取出一枚红色纽扣，放在手心中哈气搓热后，对着它不停地“喂喂喂”。

        纽扣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杂音，接着，西格听到了回应。

        “别喂了，我听到了！”

        是海瑟，是来自北山之巅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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