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7
谢逐手机响起来的时候，一边的导演正大发雷霆地把剧本揉成了一块抹布，狠狠砸在了另外一名演员头上。
那抹布在空中弹出个弧形，很快落到地面，被风力开到最大的风扇吹着，纹丝未动。
小演员巴巴的杵在原地，肩膀一抽一抽，涕泗横流，看着好像比纸都脆弱。
谢逐倒不是想看人笑话，只是这演员在烈日下受刑，其实是因为不想跟他搭戏。
说起来这其实相当的匪夷所思。
凭借谢逐的咖位，多的是人挤破头都想来蹭热度，毕竟台下十年功，也不一定抵得过影帝身边十秒钟。
但这小演员道德高尚心存大义，一片赤血丹心，上来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指着谢逐振聋发聩地骂了一句：“王八蛋”。
不为别的。
因为这人是gm的死忠粉，也因为谢逐这个名字。
这非常理所当然，人总是正义。
那边的破口大骂没有偃旗息鼓的意思，谢逐从冰桶里拎了瓶水贴在额头上，他绕过人群，找了个人少的地方接起电话。
剧组第一场拍的是外景，选地是在南绕山。
如果从远处看，这儿现在就像个鸳鸯火锅。
一面高山流水万籁俱寂，一面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相同处就是都在锅里，火伞高张，烧开了一片湖，蒸的人眼睛发晕。
电话那边的苏祁漫不经心地敲着车窗，就在他已经打算把电话挂断的时候，突然听到了谢逐的声音。
他本来没抱希望谢逐有时间看手机，一时间既错愕又惊喜，可谢逐喊了他两遍名字，他都没说出话来。
好像只要一开口。
眼眶就要红了。
见苏祁不说话，谢逐也沉默了一会，过了片刻，他又放低声音问：“吃饭了吗？”
“嗯。”苏祁应了一声。
“晚上可能会下雨，”他看了眼表，又说：“穿好衣服，别着凉。”
“好。”
两人很快又陷入了沉默。
谢逐叹了口气，从兜里摸出根烟含在嘴里，他低下头，余光看到一旁几个小助理围成个圈窃窃私语。
他的听力向来很好，那边说的话就一字不差地割在了他的耳膜里。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谢逐本人，比网友p的遗像好看多了。”
“遗像过分了吧？”
“这算什么，我还看到了有人给他p黑白全家福，诅咒他全家都不得好死，也是够狠的。”
“他真的活该。”
小女生的声音总是洋洋盈耳，字字珠玑。
谢逐偏过头吸了口烟，一声不吭。
城市在发烧，阳光严酷地逼射在路边，整个大地受着炙热的酷刑，发出颤抖的哀嚎。
人们在蒸笼里走，在岩浆里走，快速的走。
他们肩并肩攀谈着，低语着，嘲笑着，藏在角落的蝉一声声嚣张地尖叫，地面为之痛苦地呐喊。
谢逐吐出烟圈，在一片聒噪声中冷漠地闭上了眼。
不消片刻，他又无力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对苏祁轻轻道：“别害怕，晚上去接你。”
苏祁捂在胸口的手突然颤抖了一下。
军临城下猛烈撞击的城墙终于轰然倒塌，万物化为齑粉，他在一片断壁残垣中找到谢逐的身影。
影子抓着他的脚跟，好像比人都大。
苏祁鼻子酸了一下，终于忍不住，低哑地喊了一声：“哥。”
谢逐怔在了原地。
这话刹那间给了谢逐一种恍惚的错乱感，好像时间的齿轮缴了械，一瞬间被抽回到两年前，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又听对面轻轻说：“我想你。”
一条尾巴从谢逐的脚心顺着后背一路扫到了耳根，他瞬间过电般打了个激灵，浑身发麻，等他冷静下来，眼神都变得柔软。
“我想你。”苏祁又颤抖地重复着。
“我真的……”他突然哽咽了一下，垂着头把脸埋在膝盖里，嘶哑道：“我就想让你知道。”
“我想你。”
他每重复一次，都好像要把自己全盘交出，他站在万丈悬崖往下眺望，好像只瞥到了那人的一片衣角，也能义无反顾地一跃而下。
只要能站在他身边就好了。
只要能站在他身边就好了。
只要在他身边就好了。
只要他在就好了。
苏祁肩膀不停地抖动着，过了好久，终于泻出了一声轻微的呜咽。
他感觉自己乱糟糟的。
他的人生一直空空荡荡，好像听了太多真知灼见也依旧不得要领。而终于有一人错不及防悄无声息地踏入他的世界，像深深的洞穴突然汇入了光，一瞬间把他整个人都占满了。
他开始感到不知所措，感到惶恐。
人原来不是天生就会害怕的。
那边的谢逐握着手机，百感交集，他像读阅读理解一样把这句话反反复复默念了好几遍，像是要把它揉碎了藏在心里。
听筒里变得很安静。
过了好久，苏祁终于又听到谢逐的声音。
谢逐说：“小狐狸，你可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熊元颂没有驾照，何烬担心苏祁那个开车技术能把人直接带到一条龙服务去，迫不得已决定亲自上阵，让小熊去医院照顾唐集。
他在楼上跟人聊了十来分钟，下来的时候就见到苏祁抱着手机笑的像孔雀开了屏。
“思春呢？”何烬钻进车里，嗤笑一声，把一条毛毯扔在了苏祁身上。
苏祁没吭声。
何烬一脚轰上油门，又说：“看到你笑成这样可稀奇。”
苏祁瞥他一眼：“狗都会开车了，我开心有什么问题。”
“懒得搭理你。”
车一开，苏祁就觉得迷糊，身体疲倦的好像一闭上眼就能直接晕过去。
何烬担心他身体受不住，开了一会冷风又关上了。
温度一上来，苏祁更是昏昏沉沉，直接钻进了毛毯把自己卷成了包裹，开始睡觉。
从市区到唐集家要走好几个小时，又正赶上高峰期，路上格外的堵。
一排排汽车像过安检一般缓慢地往前挪，红灯亮起，车辆苟延残喘地挣扎了几下，彻底不动弹了。
旁边的司机大约是脾气暴躁，哐哐地砸了好几下喇叭，啐了口唾沫开始破口大骂。
好像夏日就是一个令人烦闷的季节。
何烬看着前方，焦躁地摸了把头发，又转头看向旁边的苏祁，推推他的肩膀，道:“别睡了，咱俩聊聊。”
苏祁好半晌才哼唧了一声。
“谢队回来的话，你怎么打算。”
“嗯。”
“嗯个屁。”何烬龇牙咧嘴地举着水瓶戳了他一下，“温澄姐打算让我们举办个团队演出，演出结束后正式公布谢队归队的事儿。”
“嗯。”苏祁慢悠悠挪动了下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何烬瞪他一眼，又自言自语般低沉道：“谢队回到我们团里会不会太委屈了，他单独出道不是更好一些吗，我们真的不会拖他后腿吗。”
苏祁哼唧都不哼唧了。
何烬沉默了一会，又粗鲁地抓了一把头，烦躁地道：“不说了，烦。”
他们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下午五点。灰蒙蒙的云卷走了太阳，远处传来几声闷雷的躁动，世界褪了色，变得更加奄奄一息。
何烬把车停在路边，伸手摇了摇旁边的大包裹，“醒一醒。”
“别晃我。”苏祁含糊了一句，又懒懒地往毯子里钻了钻，哼哼道:“我困。”
“困也别睡了，一会出去得感冒。”
“嗯。”
何烬瞅瞅他，拿手指在方向盘上快速地敲了几下，犹豫了一会，低声说：“你也知道唐集家里的情况，一会去了别乱说话。”
“好。”
何烬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他拧开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又斟酌道：“也别……也别表现的嫌弃。”
“知道了。”苏祁嗫喏了一声，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睛，很快低血压就冒了头，脑子里像有一辆摩托车在撒了疯似的横冲直撞，耳边一阵轰隆隆的嗡鸣，动一下都觉得天翻地覆，他又无力地把头埋在了毯子里，支吾了一阵，“我缓缓。”
“你这破身体。”何烬皱着眉低骂了一句，又伸手探了探苏祁的额头，说：“要不你在车里等着，我自己去。”
苏祁摇摇头。
何烬又说：“你可不能在这病了，这地方穷山僻壤的，看不了你小少爷的病。”
“知道了。”
等他们真的下了车，苏祁才反应过来何烬的话是什么意思。
尽管有下雨的趋势，外面还是一片闷热。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令人晕头转向的土黄色。
地面、房屋、路口被晒的颓丧的野狗，甚至匆匆走过的路人，他们的衣服、皮肤、手里不知名的工具，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从土里挖出来的。
只有偶尔跑过几个嬉闹的小孩，身上穿的衣服破着好几个洞，脏兮兮黏腻腻的，但还是能看出一股诡异的鲜艳。
大地在阳光的炙烤下变得滚烫，到处都是灰尘，龟裂的泥土地布满了垃圾，塑料袋、摔碎的啤酒瓶以及动物的粪便。
这个地方好像城市生的疮，脓肿像腐烂的鸡蛋一样破开，流出了脓血，四周都笼罩在一股铺天盖地的恶臭下。
何烬下意识偏过头去看苏祁。
苏祁的脸上都在写着迷茫，他好像在问：“这是路吗？”
“路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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