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她自小的睡相便很差,外表看着乖巧温顺，睡相却踢天弄井一般。

        新年的第一缕阳光，透过棉纱窗帘还是照了进来,终究还是没能让他们拥有一个漫长的美梦。

        孟雨过先醒,在一片茫然中看到她纤细的小腿，就这么搁在自己的腰上。

        心里浮上一点奇异的摇荡。

        想了想，终于怀疑昨天夜里自己听到的那一声响,是她睡觉不老实,从沙发掉落的响声。

        第一反应是，不知道有没有哪里摔淤青之类的。

        却看她睡得挺熟,睫毛长长地覆着,脸上有些红红的压痕,毛衣领子被她的睡姿扯开,露出好看的锁骨来。

        只看脸的话倒是很乖,如果不看那只架在他腰上的腿。

        叹了口气,还是不要再看了,以免又生出什么歹念。

        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来,是孟妈发来的视频邀请。

        都说有种玄学现象叫做母子连心,当妈的抓孩子干坏事的时间点一般都神准无比。

        他好像也没干什么坏事，但心态却又像是干了。

        他只好把她的小腿轻轻抬起,放到一旁，迅速起身，打开小阳台的门，那里原先种了一些鸢尾、铃兰之类的庭院花,现在也都因为没人料理而枯萎。

        “妈。怎么这么早？”

        视频里的孟妈看上去面色如常,语调里却多了问询的意味：“你在卧龙墨湖？”

        “昨天去看烟花,搭不着车,就来了。”

        “自己来的？”

        他犹豫了片刻，本想索性顺着话把自己和宋天晴的事交代了，却忽地想起孟妈似乎一向欣赏女生自持自重，这么一说让她老人家先入为主留了偏见，对天晴不太公平。

        “对，就我自己。”

        “小子，学会跟你妈撒谎了。”孟妈笑得眼尾泛起一丝鱼尾纹，眼里却没有笑意，“妈妈想见见你这位小女友。”

        状况来得太突然，她什么时候知道的？

        “妈，现在还不是时候。”

        “是时候了，你看家族群。”说完这句，孟妈挂了电话，余声却像留在了空气里。

        他点开微信，在涌入的节日祝福里，翻到了家族群，眸光瞬间一点点黯下去。

        群里主要是林爸那一系的亲戚，有一两个是孟妈这边的，毕竟她是二婚，亲族里也有些风言风语，就连群里这帮亲戚，当年也出言阻止过她进门，孟妈平时费尽心力做着些平衡人情的努力。

        里面已经盖了许多层楼，都是在八卦他和小女友的，有客套的祝福，说“孩子大了，找女朋友也是应当的”，有好奇的，“这姑娘是什么家世背景，配不配得上我们家雨过”，细品之下，大约也是看出天晴穿着寻常，不像大家闺秀，特意挑拨是非来的。

        一直划到最上面，才找到这场风波的源头。

        是昨天在江滩拍的那张照片。

        照片里她在他怀里，他的手自然而然地搭在她的肩头，两人对镜头笑得一脸甜蜜，关系一目了然。

        可照片的发送人，怎么是林姨？

        他一向自恃应变能力强，面对千万人也从不怯场。

        这一刻，却实实在在地，心乱如麻。

        淹没在无数节日祝福之中的，还有林羽墨发来的n条道歉消息，时间从凌晨2点到凌晨3点半之间，小姑娘这是半宿没睡啊。

        【撒娇精：雨过哥我头顶砖头膝盖跪榴莲来道歉了！！昨天回家以后我给我妈看我们出去玩的照片，忘记里面夹着你和嫂子的合照了已经后悔到捶地我妈就趁我不注意，把手机拿过去转发家族群了，她说什么早晚要见公婆的我决定一个月不跟她说话！！！不对，三个月！！！】

        【撒娇精：我错了感觉家族群里大家都太八卦了，这样会不会对嫂子不太好？】

        【撒娇精：你们怎么惩罚我都可以呜呜！！！】

        他稳下心神，给她回了几个字，“没事，别自责，没怪你。”

        这边孟妈已经给他发了一条最新消息，点进去一看，是下午的航班信息截图，目的地是江城。

        他和一般少年不同，哪怕是热血冲动的高中时期，他也甚少和母亲起冲突。

        印象中第一次起冲突，是那年高考填志愿他笃定地要读新传，没有按照林爸的意思读经管。那一次，他条理清晰地把自己读新传的想法写成一封信，最终还是说服了孟妈。

        孟妈一点头，林爸那边也就顺水推舟地松了口。

        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带天晴见家长，和上次的偶遇不同，是真正意义上的。

        这一次显然比填志愿的难度更大。

        他把窗帘合拢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人影，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坐在那儿像是发呆，又像是刚睡醒时的自然迷茫。

        侧影有他喜欢的清冷感，发呆的样子又添了一些憨态和可爱。

        他走过去，伸长了腿和她并肩坐着，沉默了半晌，才终于开口。

        “你知道了？”

        “嗯，羽墨也给我发消息了。”她垂眸，事情的发展似乎远远超出她的预期。

        “天晴。”他忽然叫她。

        “嗯？”

        “可以的话，今天下午，也可能是晚上，咱们得和我妈见一面。”

        他没有说“你得见一下我妈”，而是说“咱们”，他们之间像是流动着一种自然的默契。

        这句话的意思是，他会陪她一起，无论会面临什么。

        这就够了。

        “别怕。”他这么说着，唇角向上勾了一勾，和他平时那样朗彻的笑不同，这笑里多少有几分苦涩，但她看得出来，他已经尽力要让她别紧张。

        他伸出手抱了抱她，起初是轻轻的，随后越抱越紧，简直像要把她印在自己怀里。

        她也没有看到，他的眼眶泛了点红。

        见面的地方定在了黎黄隶路的一家叫做“浙遇”私房菜馆，主打的是浙菜，孟妈自小养在江浙一带。

        室内的光线色调有一种恰到好处的昏黄，假景是用竹篱围起的一片荷塘，几尾亦真亦假的锦鲤，进门口的墙面铺了一整面的仿真荷叶，倒真有几分到了江南的错觉。

        可宋天晴却丝毫没有什么“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的闲情逸致。

        孟雨过牵着她的手，指腹摩挲了下她的手背，垂眸敛眉，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些。

        孟妈早就订好了位置，在南边最靠里的包厢，门牌上金属字写着“上弦月”，名字也雅致。

        “来了？”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只有孟妈独自一人，端坐在内侧啜茶，朝他们轻抬了下眉。

        旁边地上有个行李箱，看来是从机场直接过来的。

        “妈，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阿姨好。”她感到了自己手心沁出的潮意，本想擦一擦，却被孟雨过攥得更紧。

        他大概是以为她看到家长后，不好意思再牵手。

        没来由的霸道，却让她有些突如其来的安心。

        “怎么？不想我来？”虽是这么说，妇人保养得宜的脸上还是挂着笑，语调有吴侬软语的味道，嗔怒的味道被消解了不少。

        “没，怎么会。”他帮她拉过椅子坐下，自己挨着也落了座。

        两个小年轻没察觉，自己的这些小动作，都一一落在了孟妈的眼里。

        孟妈有一双很好看的凤眼，眼尾年轻时应该是飞扬上挑的，岁月渐长后微微下垂了些，却添了几分雍容自在的风韵。

        “阿过，不介绍一下？”

        “要的，这是我女朋友，宋天晴，你们见过的，不知道您记不记得。”他端起桌上的茶壶，给桌上的人斟满。

        “阿姨，您叫我天晴就好。”

        “见过一面，有些印象。”孟妈就是那种，哪怕只说寥寥几个字，语调也软柔得很，却还是自带威严的人。

        和她想象的见家长画面不太一样，她本以为会是一场剑拔弩张的会面，哪怕不会有“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这种狗血剧情，也一定是横眉怒目。

        不为什么，只因为他们俩的家庭背景，还是有些悬殊。

        孟妈啜一口茶，缓缓开口，“那我就闲话少叙了吧，我们家雨过，打小都还是挺让我们省心的，这孩子挺有主见，像读什么专业这件事，就跟他爸和我争取了好久。”

        知子莫若母，她没有说“我家雨过打小人见人爱，多的是人追”，也没有说“别看他看起来还挺靠谱，其实幼稚得很”这种话。

        倒是在天晴的预设之外了。

        天晴脸上浮上一点笑意，“确实，孟同学很有自己想法的。”

        “怎么叫孟同学，不应该是叫男朋友吗？”孟雨过在一旁提出抗议，“妈，我们俩不是闹着玩的。”

        孟妈看出自己的儿子对面前这位文静内秀的小姑娘，还是存了几分真心的，从前念书那会儿，虽然也有一些女生隔三差五地示好，她家这小子倒是从没回应过。

        “宋同学以后有什么职业方面的规划吗？”孟妈的提问有些让她意外，没有问家庭情况，而是问她个人。

        是与众不同的一位妇人。

        “阿姨，我读的是中文系，今后应该会从事和文字相关的工作吧，目前在学校参加了新闻部，和孟同学一起，在话剧社写了个小剧本，对创作挺感兴趣的，应该也会试着朝这个方向发展。”

        “嗯，挺好的，小姑娘有想法。”孟妈悠然颔首，提了提嘴角。

        “天晴啊，阿姨想问问你，觉得出国对于一个大学生的未来发展怎么样？”

        “妈，你问她这个干嘛？”

        “就聊聊天，这个好像不是什么不能谈的话题吧？”孟妈睨了他一眼。

        这个问题抛得有些突然，她想不出这是在试探她什么，索性就当个客观题回答。“出国的话，我觉得对大学生还是很有益的，一个是开拓视野，了解其他国家风土人情，再就是接触领域内其他国家的教育资源，加速个人专业成长。主要就是这两点了，阿姨，我暂时想到这么多。”

        给她的感觉越来越奇妙，倒不像是见家长，而是来面试。

        孟妈那双凤眼里盛满了笑意，但她倒不觉得是对自己的回答有多满意，倒有些像是猎人挖了个陷阱，发现猎物傻头傻脑地往里跳进去的，那种笑。

        “天晴还是很有见地的啊，”孟妈一副首肯的模样，嘴角一勾，弧度和孟雨过一模一样。

        “那么，假如现在孟雨过有一个出国留学的机会，你会拦着他吗？”

        她虽然用平平淡淡的语气说着，却不亚于平地卷起一场十二级飓风。

        作者有话说：

        苏苏掐指一算，父母这关迟早要过，元旦就把小夫妻打包送亲妈跟前去吧~

        异国部分很短小，不必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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