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他就这么坐在救护车的对面座椅上,眸子清亮，兴味盎然似地，看她接起电话。

        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来电信息,孟渝凤,是她母亲的名字，因为听说有人捡到大学生手机会给家人打电话讹钱，所以她很小心地设置了全名,聊天app也另外设置了密码,她确实是个心思缜密的女生。

        说起来，天晴的母亲和孟雨过居然是同姓,在她心里,这也是种微妙的联系。

        “妈。”她接起电话。

        电话那一头,孟渝凤问她在忙些什么,有没有照顾好自己之类的话,这都是通常打电话时也会聊到的话题。

        “我这边都好,您也不要老是出摊了,太累。”

        她承认自己会有一些小小的虚荣心,说到“出摊”两个字时声音压低了些,它们让她再次意识到自己和孟雨过之间在出身方面的差距。

        尽管她认为出身无法选择，也从来不觉得孟渝凤摆摊的职业有什么不能见人的。

        但她更希望有一天能靠自己的努力,和他站到同样的高度上。

        “晴晴，那边有没有男孩追求你啊？”孟渝凤突如其来的一句，让她心神一乱，手指攥着衣角。

        她下意识地抬眸看了孟雨过一眼,他应该不可能听见电话那头的说话声,这时正侧着头看她,好像一只可爱的大狗狗。

        “没没有。”她随意搪塞了过去,心里的鼓点急促凌乱。

        “这样啊，我们晴晴长大了，谈恋爱也是早晚的事嘛，如果有喜欢的要把握。”孟渝凤虽然自己的婚姻不幸，但还是希望天晴可以尽量少受自己影响，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

        “妈你扯哪里去了，没有的事。”好学生扯淡从不打草稿，也算不上扯淡，只能说是毫无把握。

        眼看着校医院就快到了，她怕孟渝凤听到医生和护士的声音，反而起了没必要的担心，闲聊了几句就找个理由结束了通话。

        校医院门口，救护车停下后，医生和护士一起把江千帆教授推到急救室。幸好江教授的亲人有几个还在江城工作，保姆给他们打了电话，正在赶来的路上。

        “小伙子，小姑娘，你们俩要不先走吧？这里我看着就好，一会儿江教授的亲人就来了。”保姆老太太经过方才的奔波，苍老的脸上更显疲意。

        “没事，我们也没别的什么事，多个人多个照应。”孟雨过随意地半插着兜，面色如常，和老太太说话时带着几分和煦笑意，是一种无形的安抚。

        天晴也点点头：“是啊老婆婆，我们陪着你等吧。”

        两人一起坐在长椅上，她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刚才兵荒马乱的毫不觉得，现在稍稍安定了，渴意卷土重来，嗓间像有团火焰灼灼燃烧。

        她正设法转移注意力，一瓶矿泉水递了过来，那双手显得筋骨结实，手臂线条流畅，紧随着他清朗的问询声：“口渴了？”

        “这是你的水。”她犹豫着，觉得不好接过来。

        “是我的，不过我还没喝过，你可以喝。”他眉眼含笑，狭长的眼微微向下垂着，就像狗狗眼那样，亮晶晶的。

        她没有再推辞，接过那瓶水，拧开瓶盖，犹豫了一瞬，觉得还是不好对着嘴喝，便仰起头。

        孟雨过看似在无聊地刷着手机，眼角余光却偷偷看着身边的小姑娘。乌黑的长睫卷翘，秀气白皙的面颊有种清新淡雅、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瞳仁是偏棕的茶褐色，上面像是永久氤氲着一层水雾似的，朦朦胧胧，让人很有保护欲。

        他心底像被一阵很轻盈的风吹过，柔柔的，是很隐秘的情绪在流淌。

        她仰头喝着水，又怕碰到嘴，透明清冽的水流从瓶口涌出，有些不小心就斜着喷溅出去，沾湿了唇边。

        她正要去擦，唇边却触到一双温热的手，此时却像火炭一样滚烫，一瞬间怔住了。

        他的眼尾轻拽着，清隽的脸上唇角抿得平直，眸子里平素的散漫笑意隐去了，剩下晦深浓郁的一种不明的情绪，咬了咬唇角，像在克制着什么。

        她花了几秒钟来猜度他为什么突然有这样的举动，他们之间的关系，从高中广播室的初遇，上大学后种种活动的相处，她并没有那么迟钝，也能感到两个人相处有些微妙的氛围。

        但她不让自己继续浮想联翩下去，把自己从想象的悬崖拉回来。

        毕竟，他什么明确的表示都还没有过。

        甚至连他刚刚伸手帮她的这个动作，她莫名地有些生气。

        这么做是什么意思呢？

        “我自己来就好了。”她慌乱地从包里掏出纸巾，抽出一张擦去唇角的水渍。

        他的手在空中怔了怔，像突然被定格了，眸色愈发沉了，别过头咳了两声，仿佛要打破空气中诡异的静寂。

        幸而就在这时，江千帆的亲人赶到了，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气质倒是不俗，有一些书香门第的浸染，不同于寻常的中年油腻男，但眼神孤清得很，扫了他们俩一眼，冷冷地道了一声谢。

        “谢谢两位今天救了家父，改天如有需要，再报答两位。”

        虽是道着谢，但语调却冰冷无比，毫无一丝真诚的谢意。

        天晴看着他对江千帆也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不知此人是天性凉薄，还是父子俩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

        奇怪的是，她发觉孟雨过的神情也有些异样，尤其是看到江千帆父子之间的状态时。

        两人看江千帆虽已抢救过来，但还在昏睡，今天大概也不是采访的时机，医院这边也没有什么要帮忙的了。孟雨过递了个眼色给她，他们便很有默契地从病房退了出去。

        “今天到底还是没采访成。”他蹙起眉，带了几分无奈。

        医院外的空气闻起来格外清新，还沁着若有若无的花香，这种香气漂浮在空气中，不甜腻，淡淡地，上午就这么东奔西跑着，此时闻到新鲜空气，让天晴方才有些压抑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你想去哪里吗？”他耸了耸肩，朝她侧过头问道。

        “我得去一趟宁江区，”她翻着背包，确认自己带了教材和文具，乌黑的眼睫因为她垂着头，看起来就像两把小扇扑扇着。

        “这么巧？我也准备去宁江区。”他的语气听起来不像有假，“一起去吧。”

        并肩走在路上，十一月末的天气微凉，两人走到街道口去搭地铁，地铁内比平时工作日空旷许多，候车区寥寥几个人，大多低着头闲散地玩着手机。

        幽暗的隧道里被一束光从远而近倏地照亮，地铁呼啸而至，人们陆陆续续上了车。

        车厢空荡，他们找了个座位坐下，他坐在她的左手边，金属表面的座位泛着银色的光泽，很是光滑。

        “你的话剧剧本写好了吗？”他找了个话题，语调里有些微微的起伏，侧过头看她。

        “还没呢，就开了个头。”她想到这儿有些烦恼，微皱起眉头，唇尖翘起，手指不自觉地摩挲，像是生自己的气似的，落在他眼里，倒有几分可爱。

        车到了下一站，这一站是旅游胜地步行街，热热闹闹地上来许多人，拎着大包小包随手礼，附近的空座位瞬间被填满，一位虎背熊腰的大叔上来后，不管不顾地把东西往他们那排座椅上一丢，厚重的身形挤占了孟雨过身边余下的空间。

        他们原本留着一条细小的缝，算是保持某种社交距离吧，被大叔这么一挤，孟雨过整个半边身子就压了过来，衣料摩擦，她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他手臂的炽热温度，一时心如鹿撞。

        他只觉得身边的女孩纤瘦得像随时飘走的蒲公英，让人忍不住伸出手去挽留。

        余光里，她的睫毛鸦羽般微颤，秀气小巧的鼻尖有玲珑的弧度，侧颜清冷，是秋日水边的芦苇特有的美感。

        一时两人都无言，默默感受贴紧的双臂传递的热度，星星点点燃起，逐渐逐渐，野火燎原。她伸出手拨过一缕长发，偷偷盖住自己绯红的脸颊，暗自希望他没留意到。

        他哪里能分神留意这些，从心腔里传来的阵阵搏动的跳跃，已经占据了他的心神。

        “下一站，御津门。”车厢广播响起。

        “我下车了。”她说着，压低了下颌，红着脸向下车门走去。

        走得太急，以至于迎面上来一个女人也没看到，就快撞在一起时，一只有力的手将她往后一带，她趔趄了下，就这么跌入他怀里。

        虽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落入他怀中，因为刚刚座位上的肢体触碰早将情绪升温，她的脑袋堪堪顶到了他的下颌，颈后感到他凸出的喉结在滚动，一时竟有些酥麻蔓延上身体。

        “赶紧，门快关了。”他的声音离得好近，像贴着耳畔传来，热气烘着她的脖颈。

        这么说着，他跟着她一起下了车。

        她有些迷瞪，车厢外的清新空气袭来，她狠狠地深吸了几口，平复自己的心情。拿出手机打开相册，找到自己昨天在高德上截的路线图。

        “接下来你怎么走？”他压得低哑的嗓音里，有一丝罕见的失控。

        “我去卧龙墨湖那一带。”她竭力让语调保持平静如常，“没事，我可以自己去，你要去哪儿先去吧。”

        “可我去的也是那一带。”他摸了摸后脑勺，也觉得有些巧了。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没有多言，继续同行。

        宁江区是江城的富人区，和w大所在的中心城区有些距离，但交通便捷，再加上紧邻江滨，观景环境尚佳，房价也水涨船高，依然不妨碍这个片区成为都市新贵、豪门望族购房的首选。

        不过也因为这一带属于新兴区，且居民出入大多都配备私家车，市里对片区公交站点的设立、公交线路的安排就相对少一些，以至于他们俩走了好久，都没有看到一个公交站。

        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路旁的共享单车。

        眼看着约定的时间一秒一秒地接近，他身边的女孩蹙起了眉，下意识地咬着唇瓣，看出来她是有些心焦似火了。

        “那个其实我们可以骑共享单车过去。”他压了压眉尾，建议道。

        “我我不会骑。”她觉得在他面前坦言自己不会骑车，有那么一点丢人，毕竟不会骑车的人少之又少，可她的平衡能力先天就差。

        幼时就比同龄人要跌更多的跤，受更多的伤。

        “这有什么，我载你不就好了。”他并没有笑话自己，狭长的眼向下慵懒从容地垂着，温热的眼眸比头顶的阳光更能融化别人。

        作者有话说：

        孟雨过：老婆不会骑车~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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