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当太阳的余晖将要隐没于地平线时，我来到了港口黑手党的总部。

        我站在门口仰望，只能看到大楼外表那一大片单向玻璃构成的窗。黑色的窗户隔绝了所有窥探的视线，与外头受到看守的程度一般，安保严密，神秘且不可侵犯。

        作为横滨势力最大的黑手党，港／黑的总部是位于市中心的五座高楼，受到周围一片低矮的建筑物的衬托，港口黑手党大楼仅有六十层的高度也变得宏伟起来。

        如同它在社会中的地位，那傲视群雄的高度是常人不可触及的存在，是力量的象征。传闻说，这一片商业中心之所以没有比那五座更高的楼宇，甚至连达到其一半高度的建筑物都没有，是因为首领的命令。为了扬威，一切试图超越港口黑手党的存在都将被消灭，这种思想甚至细节到了空间的秩序都有所涉及——黑手党也懂得人类学吗？还是说，位高权重之人对于权力的象征有着更高的敏感度？

        五座横向排列的大楼中，我的目的地是最中央的那一栋，首领办公室的所在地。

        通过尾崎红叶刻意放出的消息，我的存在很快传进了那位首领的耳中。我有他所求之物——至少表面上来看是如此。

        我是来自伦敦的一位修习无形之术的学徒，曾经在英国最大的密教“密林俱乐部”中担任过使徒，在教主飞升后，教团因权力斗争陷入内乱，于是我脱离了教团，来到日本自立门户。我需要赞助人，作为交换，我可以提供延长寿命、使人免受病痛之苦的方法。

        以上都是真实的情报，没有一句谎言。就算港口黑手党派人搜集我的情报，得出的结果也只会与它一致。密教是真的，无形之术也是真实存在的，我的能力也配得上我的头衔，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我在日本的声望有所欠缺……不如说是完全没有声望。本来以我的地位和人脉，根本不可能见到港口黑手党的首领这种大人物。

        不过，留给港口黑手党的首领的时间也不多了。我听说他上个月刚过了八十岁生日，但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患上了各种老人病。对他这类人来说，这已经算是高寿……但终末之冬已近在眼前，而深入骨髓的寒冷会渐渐吞噬人的理智，他活不了多久。

        在此世之外还存在着别的空间，其中包括了神明的居所——漫宿。据说人的一生里至少会在睡梦中攀升至漫宿两次，那位老人在梦中或许也见过了纯白之门，看到在通路上涌动的那群亡者——当残季到来，冬之力量达到鼎盛，也许他就会加入他们。

        就算有钱聘请最好的医疗团队，人类的最终命运是不可避免的。司辰昕旦执掌寿命，是以凡人难逃一死。

        他会病急乱投医的可能性很大。果不其然，只是一周的等待，我就收到了邀请。

        我从未见过港/黑首领，但我的异能力已经早我一步遇上了他。“泡沫之歌”就像是空中的泡泡，在破裂之前能够乘着风飘致远方——简单来说，它和疾病一样可以在人与人之间传播，所以黑手党才会相信世上真的有珍珠奶茶之神存在。

        但是“泡沬之歌”也不是万能的。即使相信神的存在，敢对神犯下大不敬之罪的人总是有很多——毕竟在百分之九十九的情况下，神可不管世俗的事务。黑手党就更不用说了，只要你能想到的能够获利的违法行为，港口黑手党必定有所涉猎，所以我从来不会去猜他们对神的敬畏之心有多少。

        我的脑中总是充满思想。放空思绪时，零碎的念头就会占据我的脑海。但在思绪的浪潮退去之后，一个清晰的认知如同被冲上沙滩的贝壳一般留在了表层。

        ——今日过后，一切将会不同。

        ＊

        顶层。

        灯光昏暗的房间里摆放了一张长桌，两座蜡台被放在洁白的桌布之上，十根小小的蜡烛便是这房间里仅有的光源。约二十米长的餐桌只有最左端坐了一位老人，他身后站着另一名西服革履的中年男人，角落还有一位侍者，这便是房间内的所有人……表面上来说是如此。

        首领已提前下达指示，一个来自“珍珠奶茶教团”的女人今夜会来作客。然而，离约定的时间只有一分钟，楼下却迟迟不传来客人造访的消息。

        所有面见首领的人都需要提前做好安排。这不但是为了安全问题考虑，更是为了首领本人——首领与部下会面的时候不喜欢露出一丝一毫的虚弱，哪怕五分钟前还躺在床上，他都要爬起来，在佣人的侍候下换上西装，打好领带，威风凛凛地出现在下位者的面前。当然，有时候老人家行动比较不灵活，那就让对方等一等，最晚不过是等首领睡完午觉，吃完晚饭，三个小时后再施施然地前来……能见上首领一面已经是给足你面子了，小细节就不要计较那么多了。

        但是，从来没有人让首领久等。

        提早五分钟是理所应当，踩点到达是迟到，迟到就是冒犯。

        首席秘书（兼贴身助理）田中站在餐桌旁，站在已经就座的老人身后五步的地方，再次用手机确认了客人还没有到的事实，在心里开始准备措辞，他得以尽量不会激怒首领的方式告知这个等同于侮辱的消息……这可能吗？

        田中的心里有些绝望。虽然迟到的不是他，但作为在首领身边工作了一年的人，他很清楚这个老人的脾性，说好听点是顽固，说直白点是一点就炸，要不是自己有异能力，估计早就一个不小心踩到雷区然后被沉海了。

        他有想过辞职，但是从黑手党辞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他们给得实在太多了。

        在最后的一分钟里，田中胡思乱想着，然后看着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变成了19:00，深呼吸一口气之后抬起了头，准备开口向首领报告——

        接着，他看到了在长桌另一端的女人。

        黑发灰眼，眼底有浅淡的青黑，穿着与底层黑手党相同的黑色西装。她动作自然流畅地拉开了身前的椅子，在所有人的眼前悠闲地坐了上去，然后抬起眸来，视线直直撞上对面的人。

        田中的心脏重重一跳，一瞬间他忘记了呼吸，下意识就想叫出声来，但他是专业的秘书，同时也是专业的黑手党，所以他忍住了。

        ——什么时候？！

        为了防止外部的暗杀者入侵，港口黑手党大楼有严密巡逻的守卫，并且每一层楼层都需要拍卡认证才能进入，通风管道也采用了人类无法通行的特殊设计，除此之外，顶层还有游击部队的杀手藏在暗处看守，他们无一不是精通潜伏与侦察的能人。然而，这些人都没有发现她的存在，直到现在。

        “抱歉，找上来的路花了点时间。”短发的年轻女人双手交握放在桌面，她客气地说：“没有让您久等吧？”

        尽管是用这种礼貌的口吻说话，她的表情是冷淡的，嘴角拉直，直视着前方的同时连眉毛都不动一下。不，那不是冷淡，分明是不把人看在眼内的高傲。

        首领绝对被激怒了。

        但他没有大发雷霆——哪怕心里气得想杀人，作为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他显然有着一定的城府，否则作为非异能力者的他也不会爬到这个高度，然后还活到了八十岁。

        “不，时间正好。”仿佛在与故友闲聊般，满脸皱纹的老人同样神色淡淡地回答了。他眼周的皮肤因为年老而松弛，使人难以看清他的眼神。他半举起一只手，向身后之人示意：“田中，让人上菜吧。”

        “是。”虽然知道上司压根看不到自己，但田中还是深深地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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