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那年

半年前，一个很普通的夜晚。

        江荔的爸爸江正舟和同事在离家不远的羊蝎子店吃宵夜，路过的几个小青年借着酒劲骚扰他们隔壁桌两个学生打扮的女孩。

        女孩眼看着就要被生拉硬拽着带走，江正舟没有犹豫，上前制止，双方很快由推搡变成了打斗。

        其中一名青年被江正舟打倒在地的时候，后脑勺不偏不倚地扎在了地上的碎酒瓶上，当场就流血过多死亡。

        江正舟以“过失杀人罪”被判了有期徒刑七年。

        江荔依旧清晰的记得爸爸入狱前见她最后一面时说的话：“闺女，我不后悔，如果那天被骚扰的女孩子是你，我也希望会有人能站出来帮你一把。”

        家里的顶梁柱不在了，为了支付赔偿金，老家的房子也卖了，可是死者家属并不满意这个判决结果，隔三差五的上门闹，妈妈才带着江荔从临城搬到了宁城。

        只是没想到的，他们居然这么快就找到宁城来了。

        江荔知道，他们不是真的非要什么血债血偿，就是想让她们不得安生罢了。

        ……

        第二天一大早，江荔的妈妈向老师请了个假，母女俩便开始清理面目全非的楼道。

        江荔庆幸她们住的是顶楼，对面那户是一个不怎么爱出门的独居老人，不然被邻居们看到这种场面估计也会联手把她们赶出去。

        陈淑荣腰不好，只能打打下手，墙面和地面基本上只能靠江荔一个人来清理。

        墙上的大字报粘的很牢，没有一张可以完整地撕下，江荔只得拿着小铲子一点一点地铲除墙面上斑驳的痕迹。

        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下来，江荔正蹲在地上清理最后一大块红漆的时候，楼下传来渐近的脚步声。

        脚步声停在了五楼和六楼之间。

        “蓝蕊？”江荔停下来手里的动作，微讶地看着站在那里的短发女孩。

        “我……”蓝蕊的神色有些慌张。

        江荔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才发现让她惊慌的，是堆在一旁还未及时处理掉的大字报碎片，字迹依旧清晰可见。

        “是我爸他……”她的第一反应是想解释一下。

        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这种事情好像很难一句两句解释清楚，便把话咽了回去。

        “我在清理楼道，”江荔挪了挪身子，试图遮挡地上的刺目的红字，挤出了一抹浅笑：“对了，你怎么来了？”

        蓝蕊抿了抿唇角，从书包里拿出几张卷子：“你今天请假了，张老师就问有没有住的近的同学帮忙带一下这份卷子给你，她说这个一定要认真完成，明天上课要讲……哦地址是张老师告诉我的。”

        “谢谢你，蓝蕊，”江荔接过卷子，问，“你也住这附近吗？”

        蓝蕊轻轻摇了摇头：“其实也不是很近，但我看你刚来，和别的同学也不熟，所以就帮你拿过来了，”

        “荔荔，谁来了？”陈淑荣听见声音从屋里走了出来。

        “同学，来给我送卷子的。”

        “阿姨。”蓝蕊礼貌的同陈淑蓉打了声招呼。

        “吃饭了没？来来来，进来吃点东西吧。”陈淑荣热情地邀请她进屋。

        “不……不了，”蓝蕊的视线再次轻扫过堆在地上的那些可怕字眼以及门上的红漆，往台阶下挪了挪步子，“我还要做功课，就先回去了，阿姨再见，江荔再见。”

        “这孩子……跑的真快，”陈淑荣看着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身影，问道，“在学校交到新朋友了？”

        “算是吧。”江荔迟疑了一下。

        心里暗暗祈祷，希望刚刚这一幕没有吓到她。

        “你也不要光顾着学习，在学校要和同学搞好关系……”

        江荔捏了捏酸胀的手腕，边听着陈淑荣的絮叨，边把地上的大字报碎片统统装进了垃圾袋。

        ……

        连着几天的闷热，宁城迎来了入夏以来最大的一场暴雨。

        江荔像往常一样赶在早自习前十分钟到了教室。

        教室外的过道上摆满了花花绿绿的雨伞，江荔把伞收了收，放在了靠近栏杆的位置。

        雨太大，虽然来的路上已经很注意了，裤脚还是湿了一大片，冰凉凉的覆在脚踝上。

        书包上也不可避免的沾上了雨水，江荔翻了翻口袋，发现没带纸巾，便开口向同桌借。

        章静静没有回应，侧了侧身子继续低声背英语单词。

        江荔以为她只是不想被打扰，也没多想，转而想向后排的同学借纸巾，却在转身的那一刻瞥见教室里几乎所有人都在拿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正心生疑惑，早自习铃声打响。

        几个男生从教室外一拥而入，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雨水甩了她满课桌都是。

        “同学……”江荔叫住其中一个男生，“你有纸吗，可以给我擦一下桌子吗？”

        班里顿时噤了声，仿佛所有人都在等待那个男生的反应。

        只有坐在最后一排的周时也事不关己地拿出了耳机塞进耳朵。

        那个男生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大声问她：“如果我不给你擦，你是不是要让你爸杀了我？”

        教室里的空气凝滞了一秒后，笑声潮水般涌了过来。

        江荔心口倏地绷紧，脊背僵直的愣在那里，像是小心掩盖的伤口被嘶拉一下揭开，猝不及防，只能任由它赤裸的曝露在阳光之下。

        他们似乎都知道了。

        可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江荔蓦地看向蓝蕊。

        她正低着头双唇微动地默读课文，和自己没有任何的视线交流。

        江荔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她用手胡乱地抹去桌面的雨水，从书包里掏出英语课本放在上面，翻开。

        下唇被咬出一排齿印，大脑也一片空白，平日熟悉的单词变成了一个个扭曲的字母，冲着她张牙舞爪。

        江荔不知道这一天是怎么过来的。

        章静静没再和她说一句话，平日里还算友善的同学，现在一个一个都对自己敬而远之，连那几个之前还无比殷勤的男生，也变了另外一副嘴脸，写满了嘲笑和鄙夷。

        她好几次想找蓝蕊问个明白，却因为害怕一有动作就会把同学异样的目光聚焦到自己身上，除了憋不住去了趟厕所，她硬是一整天都在座位上没有挪动过。

        因为暴雨的缘故，学校提前结束了晚自习。

        江荔一直等到班里人都走光了才开始收拾书包。

        放在栏杆旁的伞不知被谁扔在了地上，原本干净的伞面经过踩踏，已经变得脏兮兮的。

        她弯下腰捡起，收了收快要掉出来的眼泪。

        才刚走出校门，伞沿下就突然出现了几双花哨的厚底鞋面。

        还没来得及反应，江荔的雨伞就被重重地一推，金属伞柄直直地撞在了她的前额上，发出一声闷响。

        “这不是三班新转来的好学生吗，今天放学这么早，不如你也帮我们补习补习功课呗？“

        阮燕堵在面前。

        身后还带着她的两个小跟班，马菲菲和程佳。

        这种恶劣天气本就没有人愿意在外面多逗留，加上自己今天出来的晚，此时的校门口已经没什么人了。

        很显然，她们是特意在等她。

        脑门传来钝钝的痛感。

        江荔不想理睬，准备绕过她们离开。

        下一秒，手中的雨伞就被打落，在满是积水的地上翻滚了好几圈。

        “我他妈跟你说话呢！”阮燕语气变得不耐烦。

        硕大的雨点很快就把江荔打湿，她狼狈的站在那里，今天的委屈一下子全都涌了上来，失控地大声问：“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你说呢。”

        马菲菲给阮燕撑着伞，程佳则一路推搡着江荔，直到把她逼到墙根退无可退。

        “我说你怎么敢管我的闲事，”阮燕的厚底鞋一脚踩在她的前脚掌上，“原来你爸是杀人犯啊。”

        江荔紧贴着墙面，被阮燕这么猝不及防地一踩，痛的弓了弓身子。

        阮燕一把抓起她的头发：“你爸做了那种事，你怎么还有脸活着？我要是你早就去死了，还上什么学？以后不还是跟你爸一样，做个社会败类。”

        马菲菲和程佳在一旁笑的收不住。

        “燕姐，你看她那贱样，以后估计也是出去卖。”

        “可不是吗，你们说那天在教室门口，周时也不会是被她勾引了才帮她们说话的吧？”

        “说话带点脑子，”阮燕松猛地松开了江荔的头发，半眯起眼睛，“就她？乡下来的狗杂种，也能入得了周时也的眼？”

        江荔的头借着冲力向后一仰，后脑勺狠狠地磕在了身后的墙面上。

        前额，头皮，脚趾，后脑……她感觉哪哪都痛。

        对比当下，江荔才发现那天在教室外的过道上，她们其实已经收敛很多了。

        “你们怎么知道我爸的事？”江荔盯着阮燕，雨水从长长的眼睫上不停滑落。

        她此时并不打算反抗。

        她孤立无援，反抗只会让自己更吃亏，她现在只想知道确定一下这件事究竟是怎么散播的。

        “哦忘了告诉你，是蓝蕊那个小婊子说的，”阮燕用力的拍了拍她的脸，“还多管闲事吗？还觉得她可怜吗？蠢货。”

        她说着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在江荔面前晃了晃：“不过你应该感谢我，要不是我，你现在能在华光这么出名吗？”

        江荔看了一眼屏幕上那个200人的群聊，是阮燕把消息散播出去的，华光的学生几乎人人都有手机，这种八卦借助网络的传播，一夜之间学校里就人尽皆知了。

        “不过我还有办法让你更出名，”阮燕举起手机对着她连拍了几张，又故作不满地咂咂嘴，“今儿这场景不好，改天咱们换个地方好好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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