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月光⑥

秋月搬出抽屉里的书本在桌上整理。常用教材、练习册、其他教材从上到下依次堆叠，本子类的叠在另一堆，上面放打印资料、试卷、草稿本。最后将这两摞塞回抽屉中。

        “走吧。”

        “等一下。”

        她说着，在舒潼桌子的左侧过道处蹲下身，将遮挡右眼的长发撩到耳后，拾起地上的一本语文书。她站起来，翻开书的内页，知晓书的所属人后，轻置于舒潼的桌上。

        秋月跟在我的身后，说实话，我很不习惯，也很不喜欢。我最讨厌有人跟着我，这样子很别扭。因为我是个没有目的、没有主见、困于选择的人啊！一个人的话多自由，目的地可以切来换去，路线可以重复又复杂，走错方向可以原路折返，漫不经心就算差点被车撞也无所谓。有人跟着就不一样了，意味着我是领导人般的存在，我需要带领跟随者走最明确、最简短、最安全的路。

        秋月是个奇怪的人。相对于我之外的人来说，我像是她最要好的朋友，除我以外，不会有与他人的接触和谈话。可为什么呢？难道她也对我感兴趣吗？

        我们的关系又是那么的扑朔迷离，从陌生变得非常……亲近？她开始对我表现出在意，比如教室里和出操时偶然间的对视。她开始主动找日常类和一些……怪异的话题，譬如：“为什么猫吃老鼠不剥掉皮呢？”我当时说的是：“你见到猫吃了吗？万一人家真有剥皮呢。”秋月又问：“那猫要是吃掉了老鼠的毛，那毛是被吐出来还是拉出来呢？”我思考了很久，告诉她，毛也是蛋白质呀！

        她有时表现得比在琴行更积极，不知道这是好是坏，既正常又不正常。不过我与现在的她相处没有一点违和感，反倒觉得更真实。也许她只是寂寞久了，找到一个说话的“朋友”，就释放出关在囚笼中那真实的自己。

        我们似乎很亲近没错，但别说进入她的心，我连她的心都看不到！关于她的事，我一丁点儿都不敢提，关于她的问题，我根本根本……连放在嘴边都不敢。好不容易建立的信任，好不容易接近她，因为一句话，一个疑问，从“近地点”到“远地点”，甚至如引力弹弓，一下将我甩开。这是我最为惧怕的。

        关于“朋友”这一点，我至今没有得到她的确定。

        “今天我不回家吃饭。”，走在路上，秋月忧愁地说道，虽说她这个人本就很忧愁。

        既然如此，我还是……努力迈出这一步吧。深陷泥沼，需要迈出很多步，而我现在才仅仅几步而已。

        “那一起去吃吧。”

        “诶？……”

        “诶”是什么意思？

        “可以。”

        “你想吃什么？”

        在记忆回廊里搜索着各种的餐饮店，好像除了面食、小吃、盖饭炒饭、中餐就没什么了吧，其余大餐厅那些是我消费不起的。秋月这样低调的人，也不会说要去吃什么烤肉啊、海鲜啦之类的高档食物吧。

        “牛排。”

        我和善的表情凝固。

        “不是啦。”

        “还有雪花酥吗？”

        忙活一晚上制做的一百颗雪花酥，我吃了五颗，家里人那里留了四十颗，九颗给同学。剩下的……全进了秋月的肚子。

        “没了。”

        “我记得你说过难吃。”

        “有吗？”

        “没有吗？”

        “哪有。”

        “怎么办？”

        “什么？”

        “我还想吃。”

        这算不算是对我成果的一种赏识呢？

        “还想吃啊，过几天吧。”

        由于她一再强调“随便”，在我的带领下我们去吃了青椒鸡丁盖饭。最后付钱她以极快的动作抢在我前头，就在老板犹豫接下谁手里的钱时，她说了句“请务必不要干涉我”。结果我还是屈服在了她强烈的杀气之下。

        “呀秋月来练琴啦！午好哦！”

        如果我和秋月同时踏入琴行，刘阿姨首先注意到的绝对不是我，是秋月，目光也是绝对聚焦于秋月，而不是我。

        “陈臻午好哦！”

        “午好！”

        秋月没有一次听见过刘阿姨的问好，她小跑上楼梯，刘阿姨向我微笑着点头。

        她坐上琴凳，弹起了dream。我在一旁，感受她带来的治愈。

        “我一直想知道……”

        “啊，如果你厌烦或者不想回答的话，就沉默吧。”

        “把钢琴搬到霞江三桥……是为了什么呢？”

        “弹。”

        “光是为了弹吗？”

        “真的，没有别的目的吗？”

        “你觉得呢？”，秋月停下手。

        “我不知道。”

        “所以才要问你啊。”

        她没再说话。

        尽管有很多空房间，我还是照旧坐在窗前，看着她，倾听她。

        “前提是要去参加钢琴比赛啊。你会参加吗？”

        我觉得，我与她拉近距离，就是为了将这些疑问说出口。

        只要你参加，我就一定参加，我就有了目标，有了方向。

        秋月琴键上的两只手收回腿间，交叉着，摩挲着衣角，“想去……很想去……真的想……去……”

        她低头，说着奇怪又迟缓的话。

        “那就去啊。”

        “不……我不敢……”

        “没那么简单！”

        在嘀咕“不敢”的同时，又大声说“没那么简单”。我不懂，上个台究竟有何困难之处，对于她来说。

        “我是没有勇气在众人面前弹奏的！”，她悲腔宣泄。

        我没敢继续过问。

        晚上回到家，收到夏暮的消息。

        “干部，汇报情况”

        我调出输入法，组织语言。

        关于夏暮说的话……我们并没有在玩幼稚鬼或者“中二病”玩的角色扮演游戏，可能确实有这种味道……

        “今天的秋月没有异常行为，没有被欺负。上课开小差的情况依然存在，但不是很严重。出操上楼梯时差点摔倒，我跟在旁边，如果真的发生应该可以尽量避免，关于此类情况以后我会更加留意。中午她说不回家吃饭，于是我带她去吃了青椒鸡丁盖饭（真的好好吃！！！），另外她还想吃雪花酥，我答应她会做。琴行她照常认真练琴，没有值得汇报的内容，如果硬要说，她弹琴的样子真是太迷人了”

        “汇报完毕，请您过目”

        自从我答应帮助恢复夏暮和秋月的关系，夏暮每天都会询问我秋月的情况，以及当天发生了什么事。事情的经过和细节都要全盘托出，所有事情都必须如实上报。要是迟迟不回复，就会电话骚扰，比催债还积极。

        不一会儿，消息又来了。

        “再三提醒，无论何时，都要目不转睛盯住秋月，特别是在跑操、走路和上下阶梯时，打起你的精神，不得松懈。下次她不回家吃饭的话，不准带她去吃街边小摊，更不能吃冰冷、生腥、辛辣刺激、上火食品，就算她想吃也不行。今天吃的青椒鸡丁盖饭，听名字就上火，不准再带她去吃（那家饭店在哪儿？）。雪花酥的话，我会做，要是抽不出空我可以做来给你。她弹琴的样子确实很迷人，敲个警钟，不要有多余的想法，不要有坏心思。”

        ……

        只求以后不会遇到这样的上司。

        “明白。”

        “那家饭店叫色香味盖浇饭，在仁和大道东段166号。雪花酥的话我来吧，虽说制作成本好像实在有些……贵。我不会有多余的想法，更不敢有坏心思”

        “呼——”

        点击发送之后轻松许多，今天的汇报是最简短的一次。年纪轻轻的穷学生，怎就担上了如此重任呢？

        “叮——”

        手机又响了。

        “不敢有坏心思，意思就是有咯？”

        我真摊上了。

        “对不起sir，表达错误。”

        “陈臻”

        夏暮要进入认真模式了。

        “你认为可以把礼物交给秋月了吗？”

        “我不是在催你，时机全看你”

        “今晚吧”

        “就在今晚”

        我立刻跳下床，趴到窗前看天上有没有月亮。就在我打出“我试试看在霞江”时我意识到不能把霞江三桥的事告诉她，不是我想隐瞒。我认为那儿是属于秋月的地方，而我只是擅闯者。

        “今晚？难不成你还能约她出来？”

        ……

        “今晚我想想对策，明天，我会试试的。”

        “嗯嗯，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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