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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流云逐风


阿满的伤还没彻底痊愈,双溪自不会由着她胡来。

        及至厨房的食盒送来,打开一看,里头可没有酸溜溜的汤水,只有一碗煮得浓稠合宜的燕窝百合粥,香喷喷。

        阿满就算本来不饿,这会儿闻着香味,也不由被勾得食指大动。

        见阿满吃得欢快,双溪便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说着侯府的大事小事,而阿满侧耳听着,时不时的也含糊问上几句。

        双溪起初是有问必答,可当小姑娘心满意足地喝完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时,她忽的一愣。

        这阿满姑娘说是打听侯府的人事,可怎的问着问着就不着痕迹地绕到了小侯爷的身上?

        “双溪,你怎么一直盯着我看呀?”阿满眨眨眼睛,不解地问道。

        双溪摇摇头,“没、没事儿,我是瞧着姑娘的发髻有点儿乱了,一会儿得重新拾掇一下呢。”

        心中不禁猜测道,阿满姑娘眼神清明,当无坏心思,那么此番打听爷的喜好经历所为何来?莫非是……感念爷的救命之恩,想学戏文里的以身相许?

        没有注意到双溪越来越怪异与纠结的神情,阿满这会儿正心虚着。

        难道自己问得太多,教双溪起了疑?

        哎呀,自己还是太心急了。

        阿满恨不得猛敲自己的脑袋一顿。

        歇过晌,阿满在屋里解了一会儿九连环玩,这物件她玩得多了,轻车熟路地解开,旋即手上动作一翻一绕,眨眼间又恢复了原样。将九连环拿在手上晃了晃,阿满忽而想起晨起时双溪说的话,眼见得外头冬日的阳光暖烘烘的,便有点儿待不住了。

        正在一旁打络子的双溪见阿满终于愿意离开屋子出去逛逛,喜得脸上满是笑意,仔细地替阿满换了一身厚实的袄裙,又与她穿戴好斗篷与观音兜,之后方扶着人往侯府的后花园去。

        永安侯府几代钟鸣鼎食,家中宅院修建得极尽奢华,放眼望去,屋舍高低连绵,更有亭台楼阁掩映于常青树影间,犹如半抱琵琶的美人影一般。出了流云居,沿着青石板铺成的小道缓行,转过小月门,抬眼而望,只见坚冰消融的湖面上碧波浅漾,细细的波纹无声地一圈圈地打着转儿,似要推着浮在水面的枯叶流远。

        湖面上,一座白玉石砌成的拱桥如同一弯弦月飞跨两岸。阿满提起裙角,脚步轻快地走到桥上,趴在栏杆上看了一会儿水中的倒影,方抬头看向离湖不远的一座雅致院落。

        白墙黛瓦,绿竹如猗,氤氲绿烟间,几间屋舍隐约可见。

        阿满眯了眯眼,努力地去看清院门上的匾额。

        “映、月、居。”阿满轻声念了一遍,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隔得不远的相互毗邻的绘花阁与听雪斋。“花雪月都有了,该不会还有院子是用风取名的吧?”

        见问,双溪轻笑道:“还真让姑娘猜着了。”她抬手指了指与花雪月遥遥相隔的西南方向,“呶,那边还有一座逐风院呢。”

        “寒风一夜吹乡梦,又逐寒风到江城。”阿满问,“那儿应该是小侯爷的住处吧?”

        “姑娘你怎么知道的啊?”

        如何知道的呢?

        阿满六年前的冬天,那一年江陵城难得落了一场纷纷大雪。寒雪闭户的那段日子里,小先生日日在家中架炉煮酒,或是吟诗作画,或是趁着酒兴拔剑起舞,日子过得好生清闲。

        直到一日,驿站的差使送了一封信上门,这清闲静好的岁月被骤然打破。

        那一日,阿满看着小先生捏着被拆开的书信长立于漫天絮雪里,不多时雪堆上了肩头,也染白了他的眉眼青丝,斯情斯景让阿满不由想到了几日前小先生才教她念过的李太白的诗。于是,她兴冲冲地跑到小先生身边,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摇头晃脑地道,“小先生,你现在这样是不是就是太白先生说的,岁酒上逐风,霜鬓两边白呀。”

        那会儿小先生说了什么呢。

        好像是化用了某位前人的诗句,淡淡地道:“当是寒风一夜吹乡梦,又逐寒风到江城。”

        那时北风凛凛,阿满听得这话不曾多想,只是后来几月间小先生再没了吟诗作赋、舞剑吃酒的兴致,更是常常将自己一人关在屋子里,一坐就半晌。

        直到第二年莺飞草长时节,驿站的信差再次敲响了院门,而后小先生就匆匆策马离开了江陵,再未归来过。

        当真是马蹄逐风去,自此春风秋风无归人。

        阿满眼眸低垂,回答双溪道,“那是因为双溪姐姐有说过自己是被从逐风院拨调来照顾我的呀。”

        双溪不记得自己是否有说过这话,但寻思着自己的确是从逐风院出来的,指不定流云居里哪个小丫头无意提了一嘴,教阿满听见也是有的,于是便将心中的疑惑抛开,边扶着阿满走下石桥,边道:“其实侯府里的院子除了夫人住的荣寿堂外,余下的都是我们小侯爷给取的名儿,不提风花雪月相连,便是流云居的流云二字也是和逐风相对的。如今,映月居本来是二姑娘未出阁时住的地方,如今就是表小姐的住所了,绘花阁是咱们大姑娘没出嫁的闺房,至于听雪阁却是一直闲置的。府里大少夫人住的是东跨院,孙少爷的书房也设在那边……”

        双溪轻声地说与阿满听,后者听得晕乎乎,“侯府可真大啊。”

        一句情不自禁的感叹,教双溪忍俊不禁,正欲再开口说什么时,就见小姑娘忽然瞪圆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某个方向。双溪顺着看过去,才发现二人晃悠着竟然已经走到了荣寿堂附近,前面不远处荣寿堂的院门口,方嬷嬷正笑吟吟地引着一个衣饰华丽富贵的美妇人往外走。

        “双溪,那是谁呀?”阿满忽然开口问道。

        双溪道:“怀阳郡王府来的姨太太。”

        “她身后的那个嬷嬷也是从怀阳郡王府来的吗?”

        她们二人这会儿站在弯曲小道拐角的梅树旁,借着虬劲的梅枝遮掩,倒不至于教荣寿堂门口的众人发现自己,而又恰好能看清那处的情形。双溪依着阿满的话,眯眼辨认了番,方答道:“瞧着衣饰是郡王府的婆子没错了,姑娘是认得那婆子么?”

        阿满摇摇头。

        她确认自己不曾见过那婆子,可偏生又觉得那婆子有几分眼熟。

        “姑娘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啊?不……只是觉得她有点眼熟而已。”

        ——

        “奴婢后来向方嬷嬷打听过,今日陪着姨太太来府里的是姨太太从夫家带回来的婆子,姓曹,家中世世代代都是甘州人。”

        甘州与江陵,地北天南,曹婆子又是近日才随钱江氏回到鄢都得,按理说阿满是不应该见过曹婆子的。

        “今日那丫头还想起了什么没?”陆晏把玩着玉骨金丝面扇,漫不经心地又问了一句。

        双溪摇摇头,复又点点头,觑见陆晏皱了眉,忙赶紧解释道:“阿满姑娘今日念了一句诗,是什么寒风一夜吹乡梦,又逐寒风到江城,还一下子猜出了逐风院是爷的院子。”

        “她念的是寒风一夜吹乡梦?”

        双溪点点头。

        陆晏“哗”地一下展开手里的玉骨扇,好看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小丫头有没有向你打听了什么?”

        “是随口问了几句府里的情况。”

        “只是这些?”

        温淡的语气令双溪顿时不安起来,想起上午阿满问的那些话和自己心里的猜测,双溪有点儿犹豫起来。

        阿满姑娘年岁小,惦记着酬报救命的恩情,虽然可能想岔了道儿,但心思总是没错的。只是这些可不好说给主子听,毕竟主子一向不耐烦女子如此。

        只是双溪想要隐瞒,陆晏却已经勘破一切。

        就连一旁的滕六页都瞧出了不对,微微提高了声量呵道:“双溪,你怎么出去短短几日就糊涂到敢欺骗爷了?”

        双溪吓得跪伏在地,认错道:“是奴婢的不是,奴婢下次再不敢了。”

        “呵,如果那丫头再问起来,你又打算如何?”陆晏问。

        “奴婢……奴婢什么都不说。”

        “不。”陆晏摇扇而笑,语气已然缓和下来,“她若是问起,不必有所隐瞒。”

        顿了顿,在双溪应喏后,又吩咐道:“即日起,丫头的事情无需事无巨细地来报告了。”

        言罢,便起身离开了书房。

        双溪呆呆地跪在地上,将自家主子的话掰碎了理解一通,只觉有些云遮雾罩,教人摸不着头脑。

        主子竟然没有生气么,还允许自己跟阿满姑娘多说点他的事?

        难道说,不仅是阿满姑娘惦记着主子,主子也寻思着要……老牛吃嫩草?

        “咳咳!”滕六重重地咳了一声,对着几乎愣住的双溪道,“双溪,没事儿的时候少偷溜出去听戏,你脑子的想法教爷知道了,非揍你不可。”

        双溪一边站起身来,一边咕哝道,“我哪有乱想什么。”

        滕六嗤了一声,“你也知道说那位阿满姑娘是从江陵来的,那怎么不想想爷没回鄢都前是在哪儿呢?”

        “……”

        “还有你以为三七这段日子怎么就被爷远远地发配出京去了?”

        双溪恍然大悟,“爷去过江陵,陪着爷去的就是三七……这……”

        “爷和阿满姑娘定是旧相识了。”

        而就在滕六说这话的时候,刚离开书房不久的陆晏踏着月色,不期然地就遇上了他的旧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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