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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鸠尤神剑181


天枢道长说:“天地之道,玄妙非常。我们仙山中人莫可妄自揣度天道,此自然之理。付千钧,杀一救百说起来容易,可是那被杀之人若是你自己,你可愿自裁以成全那百人?我参悟道法几百年,不敢说有所理解,却知道我生而渺小,不能以我一己之心去揣度宇宙天地之广。若你死前能有悔悟,也不枉你苦修一场了。”
  付千钧忍住巨疼,大笑两声,道:“真是笑死人。方才狄樱以凡间疫症威胁你们仙山中人,你们是怎么做的?既要救玄牝真人,又不想让仙山背上污名,你们便打算帮狄樱攻打栖霞谷。莫非栖霞谷里的人都该死不成?杀一救百说起来容易,依我看来,你们做起来也顺手得很哩。”
  付千钧此言一出,仙山众道各个都无以回之。付千钧苦笑着,咳一口血,那鲜血才涌出嘴便化作两片绿油油的叶子,飘到地上。此刻付千钧面色显出焦黄,须发墨绿,声量又弱了一分。他忽然感伤起来,对玉衡道长说:“蒋善之,我记得我们逃荒路上,你总宽慰我,说什么天无绝人之路。我问你,当年我们父母惨死,天道何在?我拜师昆仑,只因得师父宠爱,便遭师兄嫉恨,甚至先我入门的册外弟子也随上官龙孤立我、耻笑我,那种日子,我一捱就是几十年,没有人帮得了我,那时候天道又何在?我下山后娶妻生子,天伦之乐也曾让我放下仇恨,我的洵儿何等老实、何等良善、何等循规蹈矩,却叫秦东鲁一众活活打死!你告诉我,天道何在?为什么我已下定决心,要在人间平庸度日,老天却不肯放过我?”
  玉衡道长说:“我知道你有你的委屈,可是……”
  玉衡道长一言未尽,却听尤峰疾呼几声“师父”,玉衡道长定睛看向付千钧,见他颜面已为树皮覆盖,发髻抽出枝条,茫然攀升,朝一丈高处生长。不过半盏茶功夫,付千钧便再无人形,变成了一株金桂。月光照拂下,金桂树顶紫辉散漫,或飞升天际,或扩向大海,皆是他三魂七魄所化。
  玉衡道长失声痛哭,嘴里嘟囔着“义之,是我对不住你”,上气不接下气。
  天枢道长劝道:“付千钧多行不义,有此下场也是他咎由自取,师弟,你该做的已然做尽,实在无需自责。”
  玉衡道长抬眼看着天枢道长,说:“师兄,你有所不知。当日是我弃他不顾,他这一生歧途我是无论如何也脱不开干系的。”
  天枢道长看看在场的诸位,对玉衡道长说:“付千钧既已魂飞魄散,你们兄弟二人的旧事不提也罢。”
  这时候张松年和顾乘风各领两名册外弟子飞回翠鸢岛上,禀报三派掌门各自搜寻而得的仙灵宝物。
  黄玉笙道:“东海毕竟是煞炁汇聚之所,能为我们仙家享用的宝物少之又少,除了银贝紫珠,我看别的宝物也没什么大用。谢师兄,你说这些银贝紫珠我们该如何处置?”
  天枢道长看看李冬寻,又看看花禅婆,道:“依我之见,自然大家平分为妙。不过李掌门和花禅婆婆还未表态,我一人所言自然做不得大家的主。”
  李冬寻道:“我今日来东海,只为玄牝真人。未料可以杀了上官龙这叛徒,已是意外之喜。这银贝紫珠,我并不在意。你们几位都比我辈分高,你们只管商量,我不要也罢。”
  花禅婆冷笑道:“既然这位李掌门不要,不如我们三方均分,不知黄掌门可有意见?”
  黄玉笙说:“我能有什么意见?花禅婆婆,你当真是精打细算。搜刮了那许多毒物,又得银贝紫珠,实在是不虚此行哩。”
  花禅婆并不搭腔,李冬寻道:“现下东海已成无主之地,为防来日再有邪魔外道霸占东海,成为一方魔主,不如将这东海二十四岛给毁了。”
  黄玉笙道:“若要毁了别处我倒不反对,只是翠鸢岛有辟陵神池,于邪魔歪道大有裨益,对我们仙家疗伤祛瘴也偶有奇效。”
  天枢道长说:“不错。辟陵神池非比寻常,我也不同意将它毁掉。”
  仙道们你言我语,终于将东海二十四岛毁去十余,翠鸢岛之外仅留了几座平平无奇的小岛,这便离开东海了。双阳一众势单力薄,既然插不上嘴便一语不发,也不敢同仙家争抢,总之时时跟着花禅婆便是。
  出了东海地界,尤峰独自一人黯然离去,天枢、玉衡二道、张松年、李冬寻、夏侯姊妹、赤眉药仙等人则同花禅婆一道护送寒掌冰姑回栖霞谷疗伤。依赤眉药仙推算,合他们几人之力,不出三日便可医好寒掌冰姑。玄牝真人虽得绿尾角蛉保着仙躯,毕竟拖了二十余日,再拖几日恐有险情,黄玉笙便携弟子们随天玑道长和玉笔郎君前往丹霞山。一是防着玄牝真人仙躯不稳,她正好帮助天玑、天璇一众道长灌输真元护其仙躯不坏,二是待花禅婆一行赶来丹霞山,她也好尽一臂之力助花禅婆施法,三者,是她有意避开栖霞谷,要断绝顾乘风的痴念。
  从头到尾,顾乘风都心不在焉,便是沐秋桑也瞧出来了。黄玉笙决定随天玑道长回丹霞山,顾乘风自然明白她的用意,一路上不吭气,只闷头想心事。

  入了夜,黄玉笙来他房中,也不拐弯抹角,看过他手臂上的轻伤,说:“风儿,本来你天资过人,性子稳重,为师对你是最放心不过的。怎么现下,你却情网深陷,竟不可自拔了?”
  顾乘风一惊,看着黄玉笙,随即移开目光,跪道:“弟子不敢。”
  黄玉笙长叹一声,扶他起来,说:“我知道你不敢。可是天地之间,唯独情字不在乎敢不敢,只在乎能不能。你不是糊涂人,为师也相信你不敢,可是情之所至,你老实告诉师父,你对那妖女,真能做到忘之断之嘛?”
  顾乘风不语,单是轻轻摇头。黄玉笙道:“本门的规矩,你是知道的。自从当年沃若云仙惨死,玉和仙姑便修改了祖师婆婆定下的门规,本门弟子若找到情投意合之人,只要经师门首肯,是可以成婚的。成婚以后只要循规蹈矩,仍是本门俗修弟子,万一情缘断尽,依旧有归山修炼的机会。当年你母亲——我的师姐所以遭你师祖冰封,也仅仅是因为她没法正大光明嫁出去,我们重明观不是不讲人情的地方。风儿,你所爱之人但凡是个仙门女子,又或者是个凡人,莫说允你婚事了,便是这掌门之位,为师也一定要替你争取,玉和仙姑改得门规,为师同样可以为你破例。可是那女子,她偏偏是魔界中人,更是天魔嫡传的徒孙,你叫为师怎么办呢?”
  顾乘风道:“师父这般待我,我不知如何回报。我也知道我与她本不是同路人,纵然她不是魔界中人,我对她有情,她未必对我有意,我……”
  黄玉笙闭目摇头,直道“果真是天命难违”,随即睁开双眼,含泪道:“我早算出你这情劫难渡,只是未料,你为此劫困扰如斯,几近无法自拔之境。为师只问你一句话,你明知你与那妖女没有结果,为何执迷不悟?”
  顾乘风踟蹰着,不知如何回答,黄玉笙叹道:“罢了,既然是你命中注定,想来也不是你想逃便逃得掉的。”
  黄玉笙未多言语,出了顾乘风的房门却径直走到左仪房中,授她一面擒龙玄金幡,再授她法门口诀,命她连夜赶去栖霞谷。左仪才出丹霞地界,便听得身后一阵异响。她不紧不慢,回身看向夜色笼罩下的山林,只见一道玄光由林中飞腾,蹿至跟前,现出顾乘风的真身。
  二人栖在树顶,相视无言,如此这般沉寂了片刻,顾乘风先开了口,说:“师妹,师父命你去栖霞谷剿杀常姑娘,是不是?”
  左仪答道:“师父要杀常姑娘其实早有安排。还未出东海,师父便与天枢道长通气,莫如此次借机杀了常姑娘,到时候人是我们杀的,常氏兄弟要怪却只能怪在花禅婆的头上。也许到时候我们还可以借助凡间兵力得到栖霞谷中那许多稀世毒物。师父叫我赶去栖霞谷,是要我在谷外以擒龙玄金幡守住出口。此幡虽法威有限,却擅化幻境,魔界修为者若不加提防,都会陷入此幡所化幻境。我只要用此幡在那谷口化出谷外景象,常姑娘定不生疑。只要她落入幡中,天枢道长再及时拿乾天九死符镇其元神,我便可以将她形神俱毁。”
  顾乘风眉心舒展,道:“这么重要的任务,师父不可能让沐师妹知道。是你告诉她的?”
  左仪抿嘴沉思,答道:“我知道常姑娘对你何等重要。师父要我杀她,固然是为你着想,可是我当真杀了她,师兄,就算你不恨我,我以后也没法面对你了。”
  顾乘风道:“我们师兄妹几人,你是最识大体的。你做任何事情,一定都有你非做不可的道理。这件事一边是师命难违,一边,你又顾着我的感情,着实为难。说来说去,是我自己没出息。”
  左仪道:“师兄,你以前对我说,常姑娘是误入歧途,只因她身世可怜,却叫醉仙姑收养为徒,这才成为魔界中人。若她真是身不由己,你与她兴许还有结果。可是师兄,就算她误入歧途是真,你当真相信她为魔界效力是身不由己么?”
  顾乘风垂目深思,说:“我不知道。”
  “师兄是不知道,还是不愿意看清事实?”左仪字斟句酌,犹豫片刻又说,“师兄愿意放弃仙途,与她共结连理,平凡度日,我只怕师兄是一厢情愿呵。师兄,你自己好生想一想,她真的愿意吗?”
  顾乘风痴痴地看着左仪,说:“左师妹,果然什么都逃不出你的眼睛。”
  左仪苦笑道:“常姑娘跟付姑娘是两路人。其实付姑娘对师兄当真是一往情深,只可惜……”她说到此处,不觉红了双眼,岔开话头道:“师兄不是糊涂人,我看到的师兄应该也看得到。我知道师兄是心有不甘,总有导人向道的心思。师父要我杀她,固然是个釜底抽薪的好法子,然而我杀得了常姑娘,却杀不尽师兄心头的魔。师兄自己不能开悟,常姑娘纵然形神俱灭,师兄这命中的情劫恐怕再也过不去了。我犯过大错,这次我是不能再错了。”
  顾乘风一惊,问:“犯错?你犯过什么错?”
  左仪支吾着,笑道:“我又不是大圣大贤,哪能不犯错的?”
  二人并未逗留许久,这便一道遁光,飞往栖霞谷。此刻谷中一众仙道正助赤眉药仙施法,至翌日拂晓,寒掌冰姑神智已清,只是身子虚弱,尚不能运气调元。仙众各自回房休养,玉衡道长却对冰姑放心不下,守在榻前,将一股阴阳合和的真元由冰姑腕部三穴缓缓输入。
  得真元滋养,冰姑体力充沛了许多,她睁眼看看玉衡道长,迟疑许久,终于问了一声:“你当真是我兄长?”
  玉衡道长听她开口说话,睁眼笑着,收功卸气,拂去额头的汗珠,道:“我头一回入谷,才见你面容已有八成把握,你便是秀之。母亲的样貌,你一定忘了,你与她极像,尤其是眉眼,几乎一模一样。”
  “既如此,你为何不与我相认?”
  玉衡道长轻叹道:“你在栖霞谷过得自在安乐,我若与你相认,倒扰了你的清净,何必呢?若不是义之在东海对你不利,这个秘密我是不打算说出口的。”
  寒掌冰姑握住玉衡道长的手,说:“当年我年纪太小,很多事都记不清。其实这两三百年过去,我也懒得计较当年的事了。只是有一件事我不明白。我还记得在东海,我受伤之前,你说你对不住付千钧。既然是付千钧有意要杀我,你又有什么对不住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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