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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客洲


姑苏城位于云乡南半区靠中轴线的位置,以姑苏城为起点往东南方向走,过四峰三水可抵达神农岭,医修世家赵氏便坐落于神农岭南边。

        梁恨冬师兄妹三人将前往神农岭拜访岭南赵氏。

        而元春叶决定北上,去一睹直指苍穹的长生塔的风采。

        如果云乡大陆要有标志物的话,那必然是传说中“登之可扣天门”的长生塔。

        分别并没有依依不舍的情绪,元春叶是了无牵挂的人,另外三人更是见惯了离别,说到底他们并没有实质性关系,她甚至觉得趁早分开才比较好。

        只是难免有些惆怅的情绪。

        她骑着小毛驴边看风景边赶路,冬季的山川别有一番风味,刚刚下过一场雪,银装素裹,万里莹白。

        她专门买了一张地图,画了一条“旅游攻略”路线,前世没能踏出病房一步,如今她要用剩下来的两百多天看遍世间美景。

        第一站在江陵,自姑苏往西北方向行二百三十里,“天下秋色十分,八分尽在江陵”。

        元春叶来得不巧,若是早一个月来,满城拒霜花葳蕤绽放,整座江陵都被笼罩在粉雾云霞中,又有环绕江陵城的百里枫林似火绵延,火红与浅粉交织,绘就被誉为全云乡最美的秋色。

        怀揣着遗憾出江陵,绕过以形似两只猫而得名的二猫山,抵达陆中平原,到了这里,大陆中心的长生塔已然清晰可见。

        古老而坚固的高塔捅破云雾,半数隐匿云间,与日月一道镶嵌在湛蓝色的天际。

        二猫山山脚下是遥郡,遥郡以甜食闻名,糯米糕、赤豆元宵、酒酿圆子、红糖糍粑、桂花马蹄莲……数不胜数。若是夏天来遥郡,还能吃到各式各样的冰碗。

        元春叶吃了整整两天,期间还用新学的符咒制服了一只扰民多日的鼠妖,街坊大娘们十分热情,听闻她是孤身一人,纷纷挽留她在遥郡长住,不过当然都被她极力推辞了。

        出了遥郡,沿剑南道向东北方走九百七十里,途径雀蛮、庄子关、柳下城、蝴蝶谷,最后沿着鹭江北上,不出半日便到达鹭江和南哭河的交界处客洲。

        这时小亭山和姑苏城都已经在遥远的南方。

        一路上遇到不少小精怪,好在梁恨冬给的云秀笔和百灵书十分实用,百灵书上收录了几百种常用的阵法符咒,对付一些常见的妖物不成问题。

        听起来经过了很多地方,但实际上总共花的时间没到一个月,长生塔越来越近,南飞的北雁与流云一道绕过高塔。

        客洲被称为水上之城,拱桥石桥数不胜数,水路交错纵横,防水的油桐木建成的房屋凌驾于河水上,居民出行常用小船。

        冬季河水结冰,她入城时冰不大厚,两侧的居民以特制的铁锤将薄冰凿开,算是清出了一条水路,跟扫雪一个道理。

        元春叶一路的运气都不大好,入江陵时没赶上拒霜花的花期,途径遥郡倒是饱了口福,只是没能吃到当地人赞不绝口的冰碗,这下到了客洲也没法体会在坚而厚的冰河上行走。

        许是有些水土不服,她到了客洲便总有些不大舒坦,第二日便昏昏沉沉地躺在了床上。

        她觉得大约是一路走得太快了,加之客洲风物新奇,便决定暂时休整一段时间。

        朔风戚戚,自北向南席卷而来的寒流来势汹汹,客洲又下了一场大雪。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天地茫茫一色,任何美丽的自然景观或人造建筑皆为雪景所装点,雪色后来居上,当然,长生塔除外,不论雪下得有多大,长生塔依然还是长生塔。

        这天河面上坚冰数尺,可承受成人行走,慕名而来或途经此地的异乡旅客十分兴奋,纷纷下场体验。

        夜间,热情好客的客栈掌柜准备了丰盛的地方菜招待旅客。

        客洲是陆中平原一带重要的水路交通枢纽,来往者多是常年奔波不拘小节的江湖客,当即不拘是南是北,不论是商人或是游人,一同围坐在炉边推杯换盏,侃侃而谈。

        元春叶不喜热闹,吃过晚饭后便有些乏了,准备回房睡觉。

        客栈的木质楼梯走起来咿咿呀呀,老旧的实木尚隐有松动,难免有点嘲哳的声响,好在堂中灯火通明,喧闹非常,木梯因承重而发出的声响并不突兀。

        她侧身避让下楼的人。

        一上一下的二人擦肩而过,她因困倦而低垂着头,眼角余光中闪过白色的玉饰和一片衣角。

        “诶——你们听说没,南哭河上游的柏水,这阵子据说不大太平——”

        元春叶微微驻足,扶着栏杆看向出声的方位。

        南哭柏水,距离长生塔最近的一座小城,是她的下一个目的地。

        听到这话她便不急着上楼,走过去凑到那人旁边,一路还捂着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旁人见是个年轻的小姑娘,以为她是心中好奇,便也给她挪出个位置由她去听了。

        “怎么说,怎么个不太平法?莫不是……?”

        未完的问句并没有引起旁人的追问。

        当今云乡各国分据,邦国友好,上百年没有爆发过战争,百姓安居乐业,律法森严,治安良好,亦无鸡鸣狗盗之辈寻衅滋事。

        这世道,能被人以这样的语气说出来的“不太平”,基本上只有一种可能。

        众人的目光皆聚集在那人身上,引得他挺直了微微佝偻的后背,随即眉飞色舞道:“我家家主在那柏水有些产业,这不年底了,命我前去查探整治一番,所以在下便在那处多留了两天……”

        有性急的虬髯客打断了他的絮絮叨叨:“倒是说正事儿啊你!”

        那人瞪了他一眼,气道:“这不马上要说嘛!”

        他抚了抚鼻下不盈寸的八字须,没把小小的不愉快放在心上,接着神神秘秘地道:“我本来预备在那待上三天的,但是这才不到两天我便离开了,听说啊——”

        商人最是爱卖关子,故意拖长了语调,伸出手——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十分闲适自若地端起了酒杯抿了一口。

        “听说——”

        眼看着虬髯客又要催促了,他才真的正了正色,说起了最令人好奇的部分。

        “打两个多月前开始,柏水便时常有人无故失踪,陆陆续续得有二十几人了,皆是年轻力壮的男子。”

        “更离奇的是——”他拖长了尾音,面上显出几分惊惧,“有几人被找到了,被找到的时候,据说已经成了……”

        他咽了口唾沫,正准备接着说时,门外恰好吹进一阵风,门前布帘被吹得掀起,风冷嗖嗖的,带着雪后特有的沁冷,烛火一刹那摇曳,一室明明灭灭,人影晃动。

        冷风钻进衣领,引起一阵颤栗。

        坐在窗边喝了半杯茶的白衣青年提剑起身出了门,顺便带上了大堂的门。

        风渐渐平息,室内再次变得温暖。

        有人低声问:“变成了什么……?”

        “无心干尸。”

        “血不是被吸干的,是活生生被放干的,被找到的时候全身青白青白的,手筋脚筋都被砍断了,心口有碗大的伤口,黑洞洞的。”

        元春叶躺在床上回忆着那个人的描述,听起来像是她在电视剧看过的专挖人心的妖怪,但是直觉告诉她,绝对不会简单。

        她非常相信自己的直觉。

        她翻出地图展开,捞来烛台在灯下研究。

        顺着南哭河往上游走三百八十里就是柏水,南哭河与十方湖并不相交,而柏水就在南哭河与十方湖之间。

        怎么办?是壮着胆子去柏水看一看究竟,还是选择事不关己绕路而行?

        元春叶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时隔数十天,她再一次陷入了梦境。

        这次她没变成雪人或是别的什么东西,而是变成了一个人,因为她听见了自己说话的声音。

        真的是她自己的声音,一模一样,不差分毫。

        她听见自己说:“都追到这里了,还在妄想叫我回头吗?”

        声音很沙哑,带着显而易见的虚弱,但没人会不认识自己的声音。

        在下雨,雨很大,很冷,砸得她脸上生疼。

        这是在一片树林里,天色漆黑如墨,同时滂沱的大雨模糊了她的视线,眼睛因为雨水的冲刷而酸涩,让她看不清站在她对面的几个人。

        她应该是很累很累,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笼在衣袖下的双手正颤抖如风中落叶,她觉得自己好像只剩个空壳站在这里。

        她努力想把脊背挺直,却因过度地虚脱而无法完成这个简单的动作。

        “哈哈。”对面的人显然发现了她的异样,笑了两声,“元少家主,你看,我们都有灵力耗尽的时候,你难道不想摆脱这种烦恼吗?元氏家族这几百年也不太好过吧?当初元笑山不也是想重振元氏荣光才选择参与的吗?”

        “怎么,元家主没教一教少家主,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吗?”

        “过了河就想拆桥,天下可从没来这样的道理,少家主,你把人还回来,我们可以既往不咎。”

        大雨滂沱,她这边湿得彻底,对面却不知使了何种术法让雨水落不到他们身上,衣袂无风自动,居然还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

        一边狼狈至极,一边闲庭信步,这场对峙看起来是毫无悬念的单方面碾压。

        “既往不咎?”

        她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眸色渐渐转厉,冷漠地看着这些人。

        “呵,没想到还能从你们口中听见这四个字。”

        “我偏不既往不咎。”

        “该还给他的东西,可一样都别落下。”

        “还?可笑,那本就是他该做的!”

        对面立时便被激怒了,为首之人长剑出鞘,指向全身湿透、身躯瘦小、狼狈不堪的少女,冷冷道:“元少家主,既然您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等不客气了——”

        一瞬间属于强者的威压被释放,密密麻麻地雨幕肉眼可见地变迟缓了几分。

        对方的境界比她高出不少,在这样强大的威压之下,她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嘴角溢出一丝猩红,很快便被雨水冲刷干净。

        “元少家主这就支撑不住了?看来元氏真是江河日下了,千挑万选的继承人也是个不过如此的花架子。”来人语气里带着赤/裸/裸的嘲弄,一步一步逼近她。

        “你应该没有力气了吧……看在元笑山的面子上,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交,还是不交?”

        她于滂沱的雨幕中抬手,水蓝色的光华自指尖绽开,照亮这片昏黑泥泞之地。

        被雨水泡得发白的十指翻动,已经练习过无数次的结印指法已然烂熟于心,瓢泼的雨水和沉重的威压影响不了她的动作。

        幽蓝色的法阵生成,芦州元氏最具代表性的水波纹一圈圈荡开,形状奇异的字符沿着看似杂乱的轨迹浮动。

        蓝光先是一闪一闪,最终趋于平稳,随后扩大,如同齿轮一般转动,落在她脚下。

        她挺直脊背,丝毫不惧,在对方不可思议的目光中缓缓开口:“阁下不要太惊讶。”

        “我现在来告诉你,芦洲元氏千挑万选的少家主……到底是不是花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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