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发生了什么好事？”玲玲问。

        “没什么。怎么了？”店外的阳光照耀着餐桌上边缘形状不规整的披萨，我用刀叉将一块披萨拿到我的碟子上。

        “你看起来心情特别好。”玲玲说。

        “还行吧。”我从披萨的尖端开始将披萨切成不同大小的三角。

        “说，涨工资，涨基金，还是有男人了？”玲玲严厉地说。

        “你猜。”

        “这表情，最后一项对吧？”玲玲犀利地猜测。

        我将其中一小块三角形的披萨放进嘴里。薄薄的披萨饼皮外表酥脆，里面松软且带点弹性。细腻丝滑的奶酪在口中散发出浓浓的奶香和咸味，还掺着一阵浓浓的松露味，是一种结合了蘑菇、蒜油和某种物质发酵的味道。虽然形容起来挺奇怪，但这独特的香味让人回味无穷。

        “照片给我看看。”玲玲伸出手说。

        “等会儿。”

        “别唬弄我，现在！马上！”玲玲强硬地说。

        我拿出手机，找出我在天文馆帮他拍的照片。那天之后，我们互相交换了各自手机中的照片。

        “颜值不错嘛。头发颜色怎么跟火龙果一样？怎么认识的？”玲玲看着他的照片说。

        “在我家附近的咖啡厅认识的。”我脱口而出。

        “客人还是工作人员？”玲玲问。

        “咖啡师。”

        “咖啡师啊。他是不是刺了花臂？”玲玲似乎有些意见，但没明说，继续问。

        “什么花臂？”

        “花臂就是整个手臂都刺纹身啊。现在好多咖啡师都刺花臂，搞得像不刺就泡不出好咖啡的样子。你看柜台那个咖啡师就刺了。”玲玲的头往柜台的方向转，咖啡机后面站了一位把袖子卷起，露出花臂的咖啡师。

        “他没有。”

        “头发染成那样却不刺花臂的咖啡师，反差感挺大啊。”玲玲说。

        “他是帮朋友做发型模特儿才染的头发。别看他这样，他其实挺居家的，做饭好吃也挺会整理的。”

        “你们才在一起多久就知道他会做饭会整理？你去他家了？”玲玲惊讶地问。

        “去过一次，他帮我做饭。”我又下意识撒谎了。

        “还是多观察观察吧。你们怎么开始的？”玲玲说。

        “我们常常在咖啡厅聊天，有一天聊着聊着他就约我去天文馆。去天文馆当天他就对我告白了。”

        “这个人听起来挺浪漫的啊。找个时间带他出来给我看看，我好好帮你把关。”玲玲说。

        “嗯。”

        外面阳光明媚，我和玲玲吃完早午餐后，一起在树荫下散步。持续酷热的夏天已过，现在的天气总在冷热之间反复横跳，让人难以捉摸。在这被称为网红街道的路上，摄影发烧友、文艺青年、时尚美食达人们聚集在一起。他们大部分打扮时髦个性，有的人穿着夏天的衣服，有的人穿着秋天的衣服，使街上的场景像两个平行时空正重叠在一起。我我又成了玲玲的御用摄影师，帮她在各种上镜的摩登和历史建筑物前拍照。胃里的披萨消化得差不多后，我和玲玲在街道上道别，乘坐公交车，望着窗外的街景回家。

        公交车已到站，下车后我并没有直接回家，反而走向他工作的咖啡厅。吃早午餐时，我下意识地对玲玲撒了几个谎，其实这是我第一次去那家咖啡厅。在咖啡厅外，他火龙果色的头发立刻吸引到了我的注意。他站在吧台后操作咖啡机，坐在吧台另一侧的是一位穿着火辣的长发女子。女子穿着低胸背心，半脱衬衫露出肩膀，即使天气转凉还穿着超短裙露出她紧致的大长腿。女子妩媚地看着他，和他有说有笑地聊天。看见他毫无抗拒，还友善地和女子聊天的一幕，我的肚子冒了一团火，迅速往脑部蔓延。望了他好一段时间后，他才意识到我的存在，和我对视。这时我火冒三丈地转头，跺着脚步回家。

        他下班回家后，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重复着平常在家的日常生活。我们的关系从那天他在月下和我告白后并无不同，我们依然像普通室友般度过每一天，没有变得更加亲密。我甚至怀疑那个晚上他只是一时兴起和我玩文艺游戏，没有进一步发展关系的意思。作为稳重轻熟女的我不想为了这件没有确定下来的事无理取闹，一直生闷气。

        “钥匙给我吧。”有一个工作日的晚上我们吃完饭后我对他说。

        “怎么了？”他问。

        “我还是比较喜欢桃子的钥匙环。”

        “好。”他将他的钥匙和钥匙环递给我。

        “你的黑头发都长出来了，现在头发难看死了。”我开始换着钥匙环。

        “的确该染一染了。还是该剪寸头呢？”他问。

        “你对你的颜值那么有信心啊？”虽然我不喜欢无理取闹的自己，我依然不禁对他挑刺。

        “我算不上绝世美男，但长得还算可以吧。”他说。

        “难怪和其他女的哼哼唧唧的。”

        我们沉默尴尬地度过了一段时间，此时我虽然对嫉妒丑陋的自己感到厌恶，却忍不住对他发泄不良情绪，一点也不感到后悔。我继续替换另一副钥匙的钥匙环。

        “这周六晚上下班后我们去游乐园玩吧。玩了后我们还可以去旁边的夜市逛逛。”他在我换好钥匙环后对我说。

        “嗯。”

        “太好了。”他微笑着看我，轻轻地摸了我的头，站起来将餐具收起。不争气的我因为他这简单的动作心软了，燃烧了数日的怒火也被灭得七七八八。

        周六日落前，我在家化好妆，穿上卡其色的长裙和浅蓝色长衫等他回来。他顶着前一天染黑的头发，穿着格子衬衫和卡其色的长裤回来，准备好后我们站在全身镜前调整衣服。这次我拿出手机，拍下镜中的我们。他自然地将头倒向我的方向，我也跟着将我的头倒向他的方向，再次按下快门键。出门后，他用套上桔子钥匙环的钥匙将门锁好，牵着我的手走到地铁站。

        出了地铁站，天色已暗，我们先到游乐场外的夜市填饱肚子。夜市摆着一排排的档口，每个档口都装着大大的灯箱，亮着五光十色、字体俗气的招牌。光怪陆离的环境和熙熙攘攘的人群让我感到兴奋不已，我望着琳琅满目的档口，烦恼着该点哪些食物当晚餐。除了他坚持不吃的臭豆腐，我们买了网友推荐的几种食物，坐在露天座位上吃。这一次我们不像平常那样将食物分开来各自吃，而是直接从打包盒中取来吃。蚵仔煎的海蛎新鲜、圆润、饱满。粉浆带点透明色，外皮焦脆、嫩滑软糯。蚵仔煎加上特制酱后甜中带咸，还带了一股番茄味。大肠包小肠像是面包被糯米肠替换的热狗，也像是包了香肠的饭团。碳烤过的香肠透出微微的烟熏肉香味，糯米肠烤得微焦香甜，吸收了鲜甜的香肠油汁。大肠和小肠之间的酱汁、鸡蛋和黄瓜则为这小吃增加了不同层次的味道和口感。我吃了一半的大肠包小肠后，他便接手吃完剩余的。此外，我们两人还交换吃了各种烤串，直到肚子达到七分饱。最后，我们吃清爽微甜的芋园烧仙草清口解腻。离开夜市前，他从口袋中掏出口香糖，为清除我们口腔中残留的味道。

        我们到了游乐园的门口，他将电子票出示给检票员，我们便进去了。场内摆放着花样百出的万圣节灯饰，在黑夜中托出浓浓的节日味。里面的娱乐设施精彩纷呈，看得我眼花缭乱，也唤起了我儿时第一次去游乐园的激动心情。刚吃饱的我们在绚丽的灯饰中走马看花，用手机记下了无数的笑容。我们也在不那么恐怖的鬼屋中步行，里面没有真人扮鬼吓人，只有时不时被诡异灯光照亮和发出怪声的鬼怪模型。我们假装被吓着，趁机拥抱对方，加强吊桥效应。随后，我们乘上旋转木马。在朦胧的灯光下，他拿出手机熟练地拍下了我们两人唯美的视频。在我的鼓动下，我们排队搭过山车。排队时，他哑口无言地望着前方的过山车，看起来十分惧怕。看着如此可爱的他，我忍不住双手搂住他的胳膊。在过山车上，他紧抓把手，双眼紧闭，我则在他旁边偷偷看他这罕见的表情。下了过山车后，他面色苍白，似乎腿软。我抓住他的胳膊，轻轻扶他。

        “辛苦你啦。”

        “没什么辛苦的。”他嘴硬说。

        “好，知道了。那我们继续在附近走走就回家吧。”

        “我们坐摩天轮吧。”他说。

        “那个好多人在排队啊。”

        “上面景色很好看，我们坐吧。”他坚持地说。

        “好吧。”

        我们在长龙中排队时翻出手机中的照片和视频观赏，不知不觉就轮到我们了。我和他面对面坐着，一同往外望。在乌漆麻黑的轿厢内，周边像是巨型玩具模型的游乐设施闪闪发亮，让我们感到自己身在电动游戏世界中。正当我看得入迷时，他突然从口袋中掏出了一个盒子。他打开盒子，盒子里面装着一对像珍珠又像玻璃材质的耳环，通过外面的微光反射着七彩极光。

        “好好看啊。”

        “送给你的。你那天在夜店掉了一个对吧。”他被摩天轮照亮的轮廓让我想起了我们相遇的那一天。

        “嗯。谢谢。”

        “那天在夜店你戴着耳坠的样子让我印象很深刻。”他说。

        “是嘛。对我搭讪还失败了。”

        “我很喜欢你。你愿意当我的女朋友吗？”他突然问。

        “那天在湖边不是告白过了吗？”

        “是啊，不过这种事还是得说得直白点比较好吧。”他回答。

        “都已经答应过了还问什么，笨蛋。”我嘴上虽然那么说，心里却因为这一份正式的肯定感到快乐。

        “太好了。我帮你戴吧。”他微笑着说。

        “那么暗怎么看得见，我自己来吧。”我拿起盒子中的耳坠将起戴上，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不禁转头望着窗外的夜景，戴耳坠。

        “这个帮我戴吧。”我戴好耳坠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项链。吊坠和我正在戴的耳坠同款，也是既像珍珠，又像玻璃材质的吊坠，闪烁着极光颜色。

        “看不到呀。”

        “帮我戴嘛。”他撒娇的语气让我无法拒绝。

        “好吧。”我从他手中拿了项链。

        他凑近我的脸，又盯着我，让我帮他戴上项链。我避开他的眼神，在微光下看着项链扣，帮他扣上项链。

        “谢谢。”他温柔地说，但他的身体不仅没有往后靠，反而让自己的脸更靠近我的。

        这时候我们正处于摩天轮最高处，但我完全无心望外面的夜景，只感到自己的脸颊变得灼热，心跳加速，身体完全僵住，无法动弹。他闭上他的双眼，将他的嘴唇轻轻触碰我的嘴唇。他慢慢起身，转坐在我的身边，不知不觉我也闭上了我的双眼，我的头顺着他的头转移，我们嘴唇始终没有分离。他的双臂将我围在他的怀里，我的双手也不自觉地抚摸着他结实的后背，指尖时不时摸到他的脊椎。我们的身体越贴越近，拥抱也变得越来越有力，仿佛想要永远将对方紧紧捆绑在自己的拥抱中。轿厢正往下降，我们试图通过这长吻中释放我们克制已久的情意，但贪婪的我们似乎无法满足，反而互相享受着彼此的温度、心跳和气息。我们越吻越深，越吻越上瘾。当我们感觉到轿厢下降幅度逐渐减少，周围的光线逐渐增强时，我们依依不舍地睁开眼睛，深情地看着对方的脸。我们十指紧扣，将我们意犹未尽的心情暂时封锁在温热的手中。

        下了摩天轮轿厢后，我们又穿梭在鲜艳夺目的灯饰间。然而，这次我们无意停下来欣赏璀璨的灯饰，仅想互相贴近对方。我们走出游乐园，搭上地铁，往回家的路上走。这段路程中，我们始终默不作声，紧抓彼此的手。

        “我先买点东西，你要买点什么吗？”他在家附近的便利商店前说，我又想起了和他回家的那个下雨天。

        “不用了。”

        “那你先回家洗澡吧。”他说。

        “嗯。”我们终于解开手。

        那之后，我们度过了一个漫长、情意绵绵、毕生难忘的美好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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