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杏花三月，烟雨朦胧。

        距离会试放榜的日子都过了半月，可百姓们津津乐道的话题，仍是那晋朝开国以来，唯一一位文武双科会元，陆憬。

        这事儿还要从京城首富陆家说起。

        陆老爷子陆严彦久咳不愈，自知时日不多。

        可妻子一年前便去世，膝下除了二十年前被遗弃的私生子，这么些年，竟无一儿半女。

        眼看这偌大的家财无人继承，平日里不曾走动的堂兄叔伯纷纷赶来，为了争夺家产，甚至当着陆严彦的面堂而皇之地讨论如何分配。

        “我人还没死透呢！”陆严彦气得直瞪眼。

        当日便发了寻人启事，谁若能找到他流落在外的儿子，便赠送黄金万两。

        黄金万两啊！

        这要是拿到手里，祖孙几辈子都可以衣食无忧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没多久人就被找到了。

        好巧不巧，竟就是陆憬！

        陆严彦看着二十年未见的儿子，涕泪横流，直道：“是为父亏欠你，就连老天也看不下去，才叫我这些年，都没能再能生出一儿半女……”

        他悔恨完了，又叫来族长立好遗嘱。

        也不知是不是了却一桩心事，陆严彦的顽疾竟开始好转，这段时间更是有精力，替陆憬张罗起婚事来。

        京城首富的继承人，偏他又生得好看，龙章凤姿，更是文武双科会元，待过了殿试，前途怕是无可限量。

        一时间，陆憬成了时下最热门的女婿人选。

        自家小姐对这些市井闲事很是感兴趣，明珠外出采买的路上听到这些消息，便默默记下，寻思着回府后同小姐细说。

        白染染眼下却半点兴趣全无。

        她望着敞厅里哭软在地上的柳氏母女俩人，一个头两个大。

        “珞儿是无辜的啊老爷！那日宫宴，珞儿也是喝醉了，只想找个厢房小憩一番，谁能想到三皇子也会进来？她一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能懂什么？事情发生后，她连我都不敢提，这才捱到现在，稀里糊涂的怀了孕。”

        柳氏哭哭啼啼地说完，又爬到白炜廷脚边，去扯他的裤腿：“珞儿年纪那么小，是万万不能用药的，要是因此不能生育，将来要如何嫁人？此事皆因三皇子而起，老爷一定要为珞儿做主啊！”

        柳氏貌美，丹凤眼斜长上挑，笑时风情万种，哭时我见犹怜。

        白炜廷本就偏爱柳氏，吵也吵了，骂也骂了，眼下见了，到底心软下来：“闹成这样让下人看了像什么话？珞儿也是我的女儿，我如何不心疼？明日下了朝我便去找贵妃，就让珞儿……替染染出嫁吧。”

        “我不同意！”白染染都要气笑了，“白清珞做错了事，为什么吃亏的人是我？”

        “那你要如何，让珞儿做妾吗？”白炜廷淡淡扫了白染染一眼，语气里满是上位者的威严。

        白染染却不吃这套，“和她共侍一夫，别说是做妾了，就是做个通房，我都觉得恶心！”

        “你胡说什么？珞儿可是你妹妹！”

        “你满京城里问问，哪家有个会爬姐姐夫婿床的妹妹！”

        “谁教你说这些话的？一个女儿家，一点礼义廉耻都不懂吗？”白炜廷气得扬起手。

        眼看着那巴掌就要落下来，白染染却躲都不躲，一双明眸直直望着白炜廷，眼眶微红。

        她不甘心，也觉得荒唐：“父亲就这么讨厌我吗？周围官眷谁不知道我与三皇子的婚约？将小我一岁的妹妹换上去，要用什么理由？人言可畏，届时旁人又要如何议论我？您处处替白清珞考虑，何曾考虑过我？”

        与她热烈的性子不同，少女声音娇柔，眼下染上哭腔，字里行间又是无尽的委屈，任谁听了，都不忍再苛责下去。

        白炜廷默默将手收回去。

        他为官数十载，官场浮沉，一路坐上中书侍郎的位置并不容易。可如今，一向巧舌如簧的他，面对女儿的责问，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些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珞儿知书达理，恬静温婉，他私心里总归偏向柳氏母女多些。

        白炜廷不说话，敞厅便静默下来。

        可这静默并没有持续多久，原本跪在地上不发一言的白清珞忽然道：“发生这样的事，珞儿也没脸见人了，既然姐姐容不下我，我索性就此去了，也好过在这里碍姐姐的眼！”

        话落，就站起身猛地朝不远处的圆柱撞去。

        柳氏眼疾手快，先一步挡在了圆柱前。

        白清珞一头撞在柳氏柔软的肚子上，自然没受伤，柳氏却痛苦地捂住肚子，瘫软在地，“我的肚子……我的肚子好痛……”

        闹成了这样，白炜廷心中对白染染的愧疚立刻就散得一干二净，只抱起柳氏快步走出大厅，边道：“快叫大夫！”

        “这下你满意了？”这是白炜廷临走前对白染染说得最后一句话。

        春季雨多，天空整日里灰蒙蒙的，这会儿更是下起了朦胧细雨。

        白清珞接过丫鬟递来的竹伞，将他们三人遮在伞下。

        白染染望着一家三口离去的背影，心口处莫名一抽，随之而来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孤独感。

        在这个家里，她总是最多余的那个。

        白染染吸吸鼻子把眼泪逼回去，回了自己的院子。

        回府的明珠早就等急了，见白染染淋着雨走回来，立即拿伞迎了上去：“姑娘怎么淋着雨就回来了，春寒料峭，这要是染上风寒可怎么是好？”

        白染染闻言眨了眨眼睛，修长卷翘的睫毛上粘着雨珠，看不太真切。

        她像是这才发现自己身上都淋潮了，衣裳湿漉漉的贴着背，有些难受。

        于是她长舒一口气，道：“备水吧，我想沐浴。”

        小姐的状态不对。

        明珠犹豫着看了小姐一眼，到底没有多问，只道：“是。”

        -

        洗完澡后，白染染心情便平稳了很多。

        因着头发也打湿了，她索性洗了头，这会儿正趴在梳妆台前，让明珠替她用干布擦发。

        一静下来，白染染便忍不住想到离开敞厅前柳氏捂着肚子时的痛苦模样。

        柳氏惯会装柔弱，也不知道这次是真是假。

        白染染私心里还是希望柳氏没事的。

        虽然退一万步来说，撞柳氏的人也不是她，可柳氏若真出什么事儿，父亲也只会把错归咎到她的头上，压根儿不管这件事儿到底谁才是最无辜的那个。

        白染染觉得闷，想要开窗透透气，却被明珠拦住了：“您头发还没干，吹了风，隔天怕是要头疼了。”

        “哦。”白染染乖巧点头，又继续趴在妆台前，百无聊赖地打量镜中的自己。

        鹅蛋脸，五官精致小巧，尤其是那一双荔枝眼，明亮俏皮，衬得一张脸鲜活灵动，明晃晃地叫人移不开眼。

        这样的姿色，放眼整座京城，也是难得一见的。

        白染染爱美，这面水银镜还是她弟弟特意寻来，送给她的生辰礼。

        和铜镜不同，照得人十分清晰干净。

        白染染爱不释手，闲来无事时就守在镜子前，眼下却对着镜子，悠悠叹了口气：“明珠，你说若我不嫁三皇子了，子若的仕途该怎么办呀？”

        子若是白晔的小名，白家唯一的嫡子，白染染的亲弟弟。

        “小少爷聪慧，本就是要靠科举入仕，自然不需要姑娘帮衬什么。您这话也别叫小少爷听见了，他最不喜您替他忧心。”明珠边替白染染擦发边说。

        她本意是想叫小姐放宽心，谁想白染染听闻连柳叶眉也皱了起来，又是长长叹了口气。

        是了。

        子若心疼她，过两日从国子监回来，听到她被换掉的消息，也不知道要有多生气了。

        明珠一看，就知道小姐又想到别处去了，只得岔开话题，和她聊起今早听到的趣闻：“陆家的私生子找回来了，您猜是谁？正是前段时间风头正盛的文武双科会元陆憬……”

        深闺无趣，白染染平日里除了爱看闲书，就是听听这些市井闲事。

        她听得入神，忍不住感慨道：“家中殷实，长得好看又有才华，难得的是没有婆媳妯娌之争，倘若人再温柔些，谁嫁进去不是享清福呢？”

        “三皇子可是皇子，您嫁过去往后便是泼天的富贵，要我说，谁又能比得过姑娘？”明珠不知前院发生的事儿，笑着打趣。

        未婚先孕毕竟不是光彩的事儿，白染染不想背后议人长短，只嫌恶地摆摆手：“可别提他了。”

        寻花问柳的男人，要不是念着他身后锦衣玉食的日子，她可一点都不稀罕。

        明珠心中的疑问越憋越大，忍不住要开口询问，房门就被扣响。

        白炜廷派了嬷嬷来传话：“娘子已有三个月的身孕，险些小产，好在救治及时保住了。老爷吩咐了，娘子怀孕期间就免了昏定晨省，大姑娘万不可去打扰，再惊动胎气。至于大姑娘的婚事，老爷也请您做好准备，他自会在二姑娘订婚之前替大姑娘择一位如意郎君，以堵悠悠众口。”

        白染染惊得从妆台前站起来，动作太快，明珠尚未反应过来，握住白染染头发的劲道未松，就这么狠狠扯住头皮。

        白染染痛得捂住脑袋。

        大小姐向来是一惊一乍地性子，传话的嬷嬷见状，也只是见怪不怪，俯身退下。

        白染染却气得狠了。

        她是怎么也没想到，为了给白清珞让路，父亲居然要替她随意挑个夫婿。

        况且白清珞已经怀了一个多月，倘若要瞒下未婚先孕的家丑，她岂不是要在一个月内就草草完婚？

        还有子若。

        她本以为不靠她，子若作为家中独子，还能靠一靠当中书侍郎的爹。

        可柳氏也怀孕了。

        倘若她生出个男娃娃来，子若岂不是要和她一样受气？

        那怎么行？

        她还指着她这个弟弟官图顺遂，好带着她吃香喝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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