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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笙歌之死


皇帝喜好歌舞,宫中得宠的几位娘娘,譬如秋贵妃与菁妃,皆都是舞姬出身。贵族正统之后的皇后与淑妃总被这种身份的女人夺去宠爱,幽怨也只能放在心底。眼见十公主指桑骂槐,连带菁妃都黑了脸,顿时让两位十分受用,差点露出喜色来。

        菁妃自然不会轻易饶过,张口叱道:“小小的年纪出口成脏,淑妃教导的好女儿。”

        淑妃不比皇后自恃的矜持端庄,这位娘娘最大的特点是窝里横,对内娇蛮,对外却还是软糯的多。女儿方才的言语冲撞,她窃喜之余已生不安,眼见菁妃扯回了自己身上,更恐再惹出事来,忙去看儿子王郅。

        正是尴尬的当口,晋王却忽然说话了:“何必为个舞姬坏了兴致,拉下去打死便是。”他一为母亲颜面,又想在父皇面前拿出些兄长的样子,未瞧明太子与父皇一样都端坐不动,同时在他开口后微微动了动嘴角。

        谢从安急的热锅蚂蚁一般,哪还顾得上这些人的心思,只知道此刻座上随意的话便可要了笙歌性命。她抱着笙歌,对上殿拿人的侍卫喊道:“我看谁敢动她!”

        出身侯门贵胄,竟对个舞姬如此相护。众人对谢从安的行为无不惊疑。侍卫们原地相觑,座上无人发话,他们也不敢有何动作。

        就这样等了片刻,皇帝终是怒了。

        “谢从安你放肆!”

        一声威严重呵落在头上,谢从安手脚虚软,冷汗须臾发透几层,心脏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她放开笙歌,朝着皇帝跪倒,一头磕了下去。

        “吾皇英明。笙歌善舞,根本不需如此,摆明了是被小人陷害。贼人如此狂妄,屡次三番玩弄计谋,陷害忠良,若不彻查,岂不是等同放任!这样下去,您可曾想过会寒了忠者之心!”

        她还未想明白,一串话已脱口而出。她是借题发挥将此事闹大了,说完了又不知上头会有如何反应,只求佛祖保佑,能让笙歌脱离眼下的死亡威胁,留住性命吧。

        大殿之上,落针可闻。夜风巡过,耳畔全是金铃的铮铮之声。她这时忽然记起韩玉口中说的那夜,悔恨惧怕一齐涌上心头。

        原以为是权势吃人,没想到吃人的还是人本身。此间的静默难熬,让她陡然萌生哭意,只能咬牙压住。

        “好。朕会彻查。”皇帝终于开口。

        谢从安总算松了口气,接着就听身后有人道:“臣谢吾皇恩典,彻查长秋殿夜袭一案。”她回头去看,竟然是爷爷身着朝服从殿外而来。再看高座之上,皇帝面色铁青。

        谢从安一下就懵了。身旁的爷爷已在跪谢皇恩。她也无意识的跟着拜倒。皇帝拂袖而去,笙歌随之被人带走。皇后安抚众人几句也跟着去了。

        谢从安在殿外愣了半晌才发觉自己竟未呼吸,硬是憋出了一身的细汗,欲询问几句时,发现爷爷已经不见了。韩玉也是愣着,一副没明白的样子。

        谢又晴劝道:“小姐莫怕,还有侯爷在。”

        “是了,你家小姐又曾怕过什么,难道我们王家能将你打杀了!”王浔追来,对着她三人冷言冷语。她见谢从安竟不还口,还要再说几句,却被跟来的崔慕青拖走了。

        殿中的热闹渐渐散去,不少人瞧着韩玉的目光都意味深长。明日不知又要有什么话传出来,又何必去急这一时呢。

        酒罢席默,月上中庭。

        谢从安不知不觉的寻到了永宁殿外,竟在门廊下见到了王曦。

        他又瘦了许多,抱臂歪在门柱上,明紫的软缎折出亮光,更显出身体利落漂亮的线条。他将谢从安拦住,她推,他便往回拉。如此几回,他索性一把将人揽进怀里,“莫闹脾气。侯爷不过是于死局中为你折回些好处罢了。”

        谢从安双眼通红,咬着牙还是继续挣扎。两人的力气本就悬殊,更何况她还在病中,挣了半晌无果,蹦出一句你胡说,泪水片刻就满了眼眶。

        “谢从安,”王曦唤起她的名字,警告的意味十足。他语气凉薄,说出的话更让人生出彻骨寒意,“今日之事,这姬子本也没几分活命的余地,你硬将她牵扯进自己的事里,她就更得为此偿命。”

        “你不准胡说!”谢从安听得心惊肉跳,伸手去捂他嘴巴。

        “世子说的没错。哪怕没有谢侯和小姐,笙歌一样也逃不脱这罪名与忌讳。陷害她的人从一开始就未与她留下活路。”身后传来韩玉的声音。谢从安知道他是特意赶来安慰自己,一时间更是泣不成声。

        王曦收了严厉,哄她道:“我知你当时是关切则乱,但这姬子的命是当真救不回了。”

        谢从安满心愧疚,咬紧了牙让自己忍住不哭,泪水却仍不停的沿着脸颊落下。

        她恨自己的懦弱无能只会流泪,才在高位待了几日,就习惯了特权带来的优待,只知道在不能如意时去恨这世界草菅人命,此时幡然醒悟,自己也是这愚蠢世界中的一个,口唇相碰,便要让人葬送一生。

        舞姬争宠,一点点的厌恶情绪作祟而已,怎会轻描淡写就令这如花娇艳的女子消失。还是她太过愚蠢自信,没有帮到笙歌,反而害了她。

        “我未料到会是如此……是我思虑不周,是我害了她。”

        酒宴已是安抚她的,她却还仗势仕族威名,当着诸位大臣亲眷的面前反将皇帝一军。爷爷又趁势逼皇帝答应彻查夜袭。这位帝王怎会不恼。所以撒气也好,泄愤亦罢,总要有个口子让他心里舒坦。还是只能怪她糊涂,不该扯笙歌入局的。

        谢从安的眼泪蹭花了王曦的前襟,抱歉的掏出手帕给他擦了几下,罢了转身去找韩玉,却未注意身后的人握着帕子,面色一沉。

        谢又晴一脸的担忧,相比之下韩玉倒显得平静许多。他见谢从安过来,忙着抢白道:“今日韩玉行事欠妥。事已至此,怪只怪,”他忽然张了张口,蹙起眉头,几番吞吐皆未成言,索性撇过脸去用力咳了一声才哑着嗓子道:“怪只怪笙歌,命不好吧。”说罢哽咽已锁了喉咙,再也发不出声来,于是抬手拜别。步履踉跄,身型佝偻的背影仿佛一夜之间受尽了人世艰辛,让人不忍再看。

        谢从安浑身发冷,抱着双臂的手被什么硌的生疼。她皱着眉头去摸,触手的细腻中有着些微的凹凸不平,记起是韩玉的玉玦,瞬间福至心灵。

        方才大殿上那般样子,显然是皇帝之前不肯查长秋殿的夜袭,所以爷爷才会又顺势迫之。可这都涉及自身安危了,皇帝难道不紧张害怕吗?

        她虽然还没推测出乌衣卫叛徒的背后真相,却总觉得此事与菁妃脱不开干系。难道皇帝真的宠爱这个妃子到了无脑的地步,即便是枕边凶险,秋贵妃枉死,也不想知道事实如何?还是……这其中牵扯了更重要的人!

        王衍的名字忽然蹦出脑海,谢从安的心跟着狂跳起来。

        这位出宫云游的三皇子是在受封良王后离开的长安,而秋韩二人被赐死正是在他离开之后。若没记错,王曦与这位表兄最亲近了。

        谢从安回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王曦上前将她的手握在了怀里,“怎么了?”

        “你可知道良王在哪?”

        这冷不丁的一问,令王曦摩挲着她的手停了停,他看她一眼,“怎么忽然问这个?”随即又道:“表兄外出游历,四海为家,近期尚未有音信。”

        谢从安有些急了,“我不信”,她抽回手道:“身为皇家子嗣,皇上怎会放任他在外不管?就是无事问安的折子也总要有几封的。”

        王曦似也起了脾气,“宫中既是这般说,你最好还是学会听话。”

        谢从安压了怒气,试图解释道:“我雪山遇袭,乌衣卫遭受牵扯。皇帝雷霆震怒是应该的,因为不仅要为了给谢氏和我出气,这毕竟还涉及他自身安危。长秋殿的夜袭亦发生在这行宫之内,短短几日间,虽都是我涉险,实为帝王的安全两遭威胁,这样严重的事,为何只有酒宴安抚却不能调查?未免也太古怪了些。”

        “皇伯伯若不肯查,就必然有他的道理。我知你心中有怨,但也不能忤逆君王。”王曦又严肃起来,望着她的目光有些灼人,“你若知道谢氏如今是何种境地,行事说话便都要小心。雪山埋伏也好,长秋殿夜袭亦罢,侯爷心疼你为你不忿,可也不能因此挑战皇帝颜面!最终是偏安一隅还是你死我活,都在你谢从安的一念之间。你不是孩童,凡事都要思虑周详才是!”

        这番话似在说今夜之事,又似还有别的意思。这团迷雾中究竟牵扯了什么,她未能琢磨明白,但他却似是清楚知道的。

        那份预感果然不错,他有事瞞她!

        谢从安看他一眼,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直到看不见那紫色身影才唤出影卫道:“去查北漠,看看最近有何异动。”

        “是。”

        “还有南境。”谢从安咬了咬唇,默默下了决心。“去给我查良王的行踪。”

        “小人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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