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剩下的盛夏

夏宇并不知道，其实早在姜雅转学到松和小学那一天之前，她已经见过他一次了。

        不过唯有这件事，姜雅不会去提,也不愿去提起。

        因为那一次的遇见，让她意识到自己的心居然可以这么卑劣。

        那时候，她第一天来到现在所居住的房子，正往二楼一步步拾级而上，步伐停在通往二楼的楼梯转角时，从那处的窗扉穿透而来的西阳刺痛了她的眼睛，让她下意识地往外看，这才发现了原来在这里可以看到隔壁家的庭院。

        当她眯着眼再看的更仔细一点的时候，从敞开的玻璃滑门还能窥探到客厅里的面貌，而那里的沙发上现在正坐着一家三口，一个父亲，一个母亲，还有一个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年纪的男孩。

        看似和乐融融的一家人，却比耀眼的阳光让她更觉得刺眼。

        如此直白地衬托着与之相反的自己，再次把已经孤身一人的事实摊在眼前，彰显得明明白白的。

        即便感到难受，姜雅依旧僵硬地站在原地，逼迫自己看着，逼迫自己去适应这一条由自己下定决心，就算咬碎了牙、磕崩了头，也要一个人走下去的路。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下方的一切，看见了那个男孩脸上满满的期待，和女人说着话，却被急匆匆地打断，然后他好像又拿出了什么，再试着想对女人说些什么，那女人依旧忙着埋头于手头上的家务，没有对他多加理会。

        而后男孩又转向了坐在另一边的男人，一样的，男孩说的话，远没有男人手中的杂志有吸引力。

        一次次的忽视让男孩脸上笑意渐敛，偏偏在另外两个小孩出现在后，原本冷漠的两个大人神情却顷刻转变得热络，有着了鲜明的担忧与愤慨。

        那个男孩渐渐被愈发明显的孤独感拥簇，仿佛隔绝于这一方乱哄哄的场面之外，沦为了与之毫无干系的存在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姜雅的心中也渐渐地蔓延着幸灾乐祸的快感。

        怎么不哭啊学学另外两个小孩啊。

        哦，是不是哭也没用啊…

        看吧，他们不要你了。

        他们不会再理你的。

        她不停地在心里诅咒着，讥笑着，变得和自己一模一样最好。

        但就在下一秒，她却看着那应该和自己一样，理应被这注定孤寂的现实，奚落打击得再也开心不起来的男孩轻轻地勾起嘴角。

        这让她愣了愣，不可置信的。

        他笑了。

        他笑着揭开了盒子，在蛋糕上点燃了蜡烛。

        他笑着朝着烛火许着她听不见的生日愿望，又笑着吹熄了蜡烛。

        为什么，他还能笑得起来

        刹那间，她感到无比难堪，因为自己那擅自加诸于他人的阴晦念头，也因为男孩的笑容就像是在讽嘲着她这种丑陋的心态。

        她慌张地逃开了，不再企图去探看他人的生活，不再让更多的意料之外去揭开自己更多的懦弱丑态。

        这一段经历让她记住了这位没有被孤独击倒的男孩,才会在转到新学校的那一天，见到他的时候，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主动问了他的名字。

        而她也没想到他们之间的联系还能持续至今，以至于她为自己定下的路，因此出现了偏差。

        灸莱决定了，他要他父亲冷战一天。

        为什么好好一个暑假，他就这么不幸运被父亲点名，来给这女的当陪练。

        而且这女的真的一点慧根都没有欸。

        无论是攻击类、防御类的，各种属性都试过了一遍，试到他都快绝望了，愣是没看到从对方手中成功蹦出一点水花来。

        这不是丢他这小天才的脸吗？

        于是，灸莱只能再转个方向，给对方的示范了几个辅助系别的异能术，更是放话让对方往他身上试验。

        「伏瑞斯·呜拉巴哈」

        欸，怎么自己的手举不起来？

        「缪特·呜拉巴哈。」

        欸欸，怎么就发不出声音了？

        搞什么啊！这一次竟然一次就成功，那你之前都是在搞笑吗？！

        姜雅对于自己终于成功的异能术，其实有些意外，也总算松了一口气，可看了一动也动不了的灸莱，正气噗噗瞪着自己，一时间场面有些尴尬。

        刚才没教要怎么解除，怎么办？

        「哈哈哈!」

        听到这从后方传来不客气的哈哈大笑，灸莱一吃瘪的懊恼情绪，反而无比惊喜。

        果然在下一秒，在他身上的定身术和静音术就被来人解除了，兴奋地一转身便蹦进来人的怀里。

        「哥，你怎么回来啦！」

        灸舞接住了往他怀里撒娇的弟弟，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头，然后把藏在身后的蛋糕盒拿出来。

        「明天你生日，我作为哥哥怎么能缺席呢？」

        灸舞把蛋糕盒交到灸莱手中，让他拿回到正屋那里。

        打发了弟弟，待训练室里只剩他和姜雅两人，灸舞这才开始任命地执行自己这一次被父亲叫回来的正事之一。

        「我是灸舞。」

        「我知道。」

        灸舞笑容可掬地给姜雅简单的自我介绍，虽然对方的反应没多热烈，只是简单的点头示意。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关于你的事，父亲有和我提起过。」

        他满意地从姜雅的眼中看出了一丝错愕，便决定继续加码释放‘善意’的信息。

        「父亲似乎有意让我和你成年之后缔结婚姻关系，当然他老人家的意思是想让我们先试试培养感情。」

        自己的事被多一人知晓的事实，让姜雅原本还因此感到着急，多了一份警惕，但一听到灸舞下半句话，反而重拾了镇定，冷静地反驳对方

        「…这不可能，即便念及旧情，灸叔也不可能做出这种给家族引来祸端的决定。」

        灸舞耸耸肩，虽然只是玩笑，可对方竟然想都没想就直接否定，当下还是觉得有些郁闷。

        「好吧，问你另一个问题，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忽然提出学异能术的要求」

        既然当初一开始就选择了远离异能界，为什么现在又选择回来，甚至以自己家族一半资产允诺作为交换，却只是提出了这么一个简单到可笑的要求。

        这种粗暴的做法,可是让他的老父亲吓得不轻呢。

        他父亲原本就是因为姜家前家主的托付，秘密收养了姜家唯一的遗孤，压根没想过让对方将来回报什么，而且十分不解女孩为什么忽然提出这种不理智且极度不对等的物物交换行为。

        可让他老人家直接问一个小女生，又觉得不合适，这才把他找回来去询问背后的原因。

        「这是我的事。」

        「可我好奇啊，遇到不明白的事，就要不耻下问，我一直认为这是美德。」

        姜雅并没有打算回答对方的问题，在之后也一直保持沉默表示抗拒回答，可对方依旧像个牛皮糖黏手，一直在这个问题上打转。

        「欸，说嘛，我很好奇欸。」

        「真不说哦，那我自己去查也是可以查得到的啦。」

        甚至还顶着人畜无害的笑容，对她说的话中，最后还带上该死有效的威胁。

        姜雅并不想让灸舞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缠，在脑海里组织了言辞

        「我原本以为自己可以一直游离在人群之外，不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地去完成爷爷的遗愿，不过我最近发现当初的想法还是天真了。」

        既然是生活在一个群体里，人和人之间必有交汇，就算再小心隐藏，自己留下的痕迹也终有一天会被找到。

        「所以我必须学习异能术，才可以亲自去收拾自己造成的烂摊子。」

        虽然目前可以确定了这人不是出自于什么坏心思而学习的异能术，可灸舞才不信有人会放着简单的方法不用，而去选择一个相较麻烦的做法。

        「还真苛刻，但是你知道吗，你的话有很大的漏洞，要解决你所说的事，对我父亲而言，根本费不了多少功夫。」

        也根本没必要付出这么个庞大的代价去换取。

        「这是我的…」

        「好啦，我知道，这是你的事，你就这么害怕接受别人的善意吗？这种事说一声就成了。」

        可显然的，眼前的女孩并没有考虑接受他的提议，只是转身又投入了异能术的练习之中，以行动表示坚持己见的倔强。

        灸舞总算意识到姜雅这嘴巴，真的堪比紧闭的蚌壳，难以撬开，无奈道：

        「真是的，除了异能术，你还该学着如何不让人看出你的心思，这可不是只板着一张脸就能隐藏的东西。」

        「你这模样不明摆着让别人知道你藏着一个好大好大的秘密。」

        姜雅想守住的秘密，并不多。

        其中一个是关于自己的，因为这个秘密，她远离了那一方的世界，来到这不相己的世界，在不造成他人影响下，维持一个人的生活，直到等待的那一刻到来。

        而另一个秘密，却是自己不够坚定而导致的结果。

        正如她现在走在街上，头顶上是仲夏夜里的星光，她没想过抬头去看，只低着头看着昏黄街灯照映下，随着自己一步一步向着前方踏出的脚步，同样一并前进的黑色影子。

        一路上，夏季的闷热穿插着悉悉索索的蝉鸣，纵然惹人烦躁，但她的心却是暗自期待。

        终于，她的影子和另一个影子重叠了，如愿的听见了他的声音。

        「看来我猜的没错，你今天回来，吃了吗？」

        姜雅抬起看见那个终于在年前成功高过她半个头的男孩，手里正举着熟悉的手提袋，她知道里头装着属于她的便当盒。

        她停下了脚步，努力压下声音里的哽咽，「还没呢，很饿。」

        这便是她不够坚定而伸手触及的人啊…

        怎么办，好难过。

        第一次初见时的孤独印象，让她以为遇见了同类，可实际上他们是如此的不同。

        他的心是活的，虽然时常抱怨，可依旧热爱这身边的一切，而自己的心已然垂暮，本应静候那终末之时，却忍不住挣扎，靠近了，沾染了那点温暖，就舍不得了。

        在意识到这份在乎起，独自一人的夜里她苦恼地想了很久，最后才跟她如今的监护人提出了那为了满足自己私欲的要求。

        她心中隐隐觉得，也许将来她的所作所为，会给男孩带来不必要的烦恼，即便这烦恼可能不过是男孩在这段短暂的年少时光中，一段稍纵若逝的难过心情。

        可仅仅微末难受的可能性，唯有这个人，她一点也不想让他经历。

        所以，自私的她决定继续沉溺于这短暂的时光，然后在那一刻到来的时候，她会亲自把美好的一切终结。

        但在那之前，就让她再稍微地放纵一下下就好了。

        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再一下下，再一下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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