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踏茶乡

湿濡濡的空气，水淋淋的天色，满涨的南国风情，自胸口至脚底都溺在奇异的香气里。可这香又叫人不敢多嗅，因为像极了古书说的“瘴气”。

        前后两顶二人抬的滑竿，伴着几担子行李，颤巍巍穿行在茶山古道之中，时不时有好奇的姑娘小伙儿们抬头来看这一行人，叽叽喳喳议论。

        坐在前面的尹憾儿伸手把宽大的帽檐又压了压，遮住脑门儿并且垂下了眼睛，拿帕子遮住口鼻，此时，她没有过多的心情细赏风景。

        千里迢迢从北平过来，在战火纷飞中穿行了大半个忠国，不死也丢半条命，尤其目的地还是这充满了诡异传说的千年古寨。

        “哦咦——”突然一声长啸，惊得一行人抬头去看，却只见高大的榕树上有叶子扑簌簌掉下来。

        似乎有一个人影，起落间已在百米之外的树杈上，没人看得清。

        “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嗬嗬嗬嗬——”人影自顾自笑了几声，又是几个起落，消失不见了。

        “小姐。”尹憾儿身后是怯生生的小丫头杏核儿，叫一声，又不敢多说什么，总觉得会招了什么来。

        “慌什么！”一个十五六岁的精瘦少年轻斥一句，跳下滑竿紧走两步到了尹憾儿旁边，握住她的手腕，一边跟着走一边低声安慰，“小姐，我看前面快到了，您别多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尹憾儿点点头，前面千难万险都过来了，还怕什么？

        闭了双眼，听觉便清晰起来，远远的有茶娘茶工在聊天，带着浓重乡音，半懂半不懂的。

        “瞧，是哪家的小姐嗦？”

        “我猜是那家滴。”

        “就是就是，不然哪有外人无故进寨啰。”

        “进来可就走不成喽！”

        尹憾儿顶着彼时最时尚而华丽的卷发爱思头，穿了格子尼龙洋装套裙，脚着洋白丝袜和小牛皮绊口鞋，周身气度及衣着打扮一看就是那种远方来的大家小姐，事实也的确如此，可是她知道，自己分明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北平尹家从来不缺女孩子，估计是祖坟上开了花，姨娘们比着赛着生姑娘，于是老祖宗盼孙儿盼疯了似的，各种阴的阳的招数轮着用。自然，老祖宗的独苗尹敏正也即尹憾儿的亲生父亲他更是着急，娶了一个又一个姨娘回来传宗接代，天天盼着生个儿子扬眉吐气光宗耀祖。

        在这样一个所谓的高门大户里，花骨朵儿一般的美女堆里成长起来的九小姐尹憾儿，完完全全的不受宠，甚至她自己猜测，出门这都三个月了，家中旁人说不定都没发现少了一个人。

        尹憾儿的亲生母亲唐映秋是尹敏正的二姨娘，本来是极其受宠的一个，当初父亲的正房夫人是家族联姻，二姨娘倒是他自己看中的，两人也算情投意合，可是，这本来挺美的一段情缘终于毁在了无休止的生育当中。

        尹憾儿在家里排第九，若论亲生，在唐映秋这里排第五，前面已经有了四个亲姐姐，后面的六妹妹不到一岁夭折了，唐映秋大哭了一场，找道士来给超度，那道士大约是有些本事的，瞧着她的神色安慰道：“夫人切莫过于伤心，你命里是七星伴月，日子还长远着，节哀才是。”

        道士本是好意，唐映秋却把这好话翻来覆去的咂摸，觉得这是指自己要一连生七个女儿的意思，于是有些认命，不肯再生。

        父亲又劝，信这些做什么，再试试，都六个女儿了，总要换一换风水了，可果真，就再生了一个七妹妹。

        唐映秋这下彻底认了命，每天以泪洗面，可谁会爱一个总是哭哭啼啼的女子，尹敏正的心思就渐渐转向了其他的姨娘们，毕竟这些年她们可都没闲着，也一个个努力为丈夫生育，虽然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儿子，然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尹敏正自己也不是什么专情君子。

        唐映秋不再受宠，尹憾儿就更别提了。

        正房的两个大姐姐和自己前面的三个姐姐已经嫁了，三房两个大的和自己的四姐正在说人家，此时的尹憾儿快满十四岁，开始天天担心被逼嫁，毕竟青年才俊总是少数，先紧着正房嫡女挑，另有两三个姐姐嫁给了亲戚家还算优秀的表哥们，再之外的只能嫁给街上卖油坊的二子或者开客栈的三少这些，不是什么正经少爷，甚至还有两个嫁了一把年纪的老爷做妾。

        尹憾儿看得清楚，一开始尹敏正还是认真给选的，后来实在也没得选，就只看家业了，不能穷困，有点钱就行，说起来也不知道算不算对女儿好。

        尹家自己倒是家大业大，幸好如此，所有姑娘们都有读书的机会，尹憾儿学了知识，脑子变活泛了，她不想像姐姐们那样过日子，一点儿都不想。

        这时期的忠国风雨飘摇，真正的大好青年们正在积极寻求各种知识各种力量，有靠主义救国的，有学实业救国的，三五天里就有一场游行，真真叫人心潮澎湃，若不是家里管得严，憾儿早就想加入进去了。

        靠嫁人不如靠自己，若有机会，她也想留洋，她也想学主义学实业，她也想有自己的身份，而不是一个“九小姐”就概括了自己活生生的一个人。

        这时，几乎被遗忘了的唐映秋收到了远方来的一封信，而正是这封信改变了尹憾儿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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