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学语

初晨微凉，和风送暖，目之所及皆澄清。

        乡村里入了夏，因天色炎热大都是在院里吃得饭。小宝儿胃口极好，捧着碗吃得“康吃康吃”，虽是无甚滋味的米糊糊，但瞧她那美滋滋的模样，就着她下饭也是极好。

        吃过饭后，老太太将父女两赶了出去。小宝儿由着爹爹带她出来遛弯消食，没走一会儿便累得呼哧带喘，也不要抱抱，就蹲在石子路边缓上一缓。

        放眼望去，整个会稽村活了起来。家中的壮劳力们不分男女，扛起农具下了地。半大小子们结伴同行，有力气的去农田帮忙，无甚力气的则三两成群下河抓鱼去。

        而未及笄的女儿家们，因着力气小只收拾收拾碗筷，家中妥帖后便背着背篓上山择野菜，偶尔顺着山路瞧见柴火，也一并带回去。

        老太太捡着小宝儿时，正是赶着农忙的日子。因此仔细算算，小家伙还未出过家门呢！

        不远处的茅草房堆得喜人，与别的房屋很是不同，被几颗杏树遮得严严实实，这会儿能瞧见还是小宝儿个小的缘故。

        这会稽村虽不是大富大贵，却也大多时候一眼望去通是低矮的砖瓦房，其间还穿插着些四方宅，通是条件好的人家盖得，具老太太说，那是城中贵人安在乡野的闲宅。

        按理说这会稽村相较于别地已是富裕，但路上行走的村民好像并不开怀，个个面黄肌瘦，阴沉着脸神情低迷，闷闷不乐，明明农忙之时却挎着脸。

        原是近两年也不知是怎么的，粮食收成不佳，税收又极高，家家勒着裤腰带过活。

        百姓无粮易滋反骨，因日子过不下去，又贪官猖狂，各地多了大批山贼或罪犯，比比皆是。就连这日子还成的会稽村，也常有拍花子出没。

        管辖会稽村的里正是个不管事的，村民寻助，他只推脱不是他职责所在，话里话外通说是命不好。

        寻求无果后，村民告去官府，官府的县老爷也是个磨洋工的。只说是叫人先回家等消息，然后派几个捕快敷衍一二，过几日再来通知官府无能为力，责怪为何不早些上报。

        百姓苦不堪言，家中又有老小，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咽。

        老张家是会稽村少有能吃上七分饱的人家，家中壮劳力多，媳妇们都勤快，小子们也都没有懒骨头，再加上张文清这些年时不时寄回来的银子与粮食，过得还算是不错。

        可不代表同村其他人家也是如此，娃娃们大都是黑瘦黑瘦，几个姑娘家养得白着，却也没有像小宝儿一样白胖肉乎，整个会稽村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爹爹，抱！”小宝儿蹲得腿麻，被爹爹一把抱起。

        张文清抱着这全村唯一的白胖娃娃，一路上吸足了目光。大多都带着善意，村民惯来老实淳朴，虽也有些碎嘴婆子们嘀咕一女娃儿怎能比男娃儿吃得还好，却都是小声念叨。

        不说张文清冷着张脸让旁人不敢大小声，就说老太太那凶悍的模样也是他们不敢招惹的。

        小家伙窝在爸爸怀里，探着脑袋观察着四周的环境，新鲜得看看这儿，看看那儿，摇着小脑袋瓜很是兴奋。

        “爹！虫虫！”

        “爹！小福蝶！”

        “爹！小鸟儿！”

        她左瞧右瞧，小脸红扑扑，见着什么都要指着叽里呱啦一通，张文清也惯着她，耐性极好，也不敷衍。

        “嗯，那是知了，与小宝儿一般吵闹。”

        “嗯，那是福蝴蝶，是小虫变得。”

        “嗯，那是麻雀，味儿不错。”

        童言童语与少年郎清朗的声音交融，相得益彰，给这死气沉沉地会稽村平添几分活泼，路过的村民不经会心一笑，带上些好心情。

        王婆子一家也没有小孙女，与老太太是话搭子，本就喜欢女娃儿，更别说小宝儿白胖肉乎的还会说讨喜话。

        平日里去寻老太太时瞧见，都得上去塞颗麦芽糖好好亲香亲香，稀罕得不得了。这不，这会儿王家婆子与父女两狭路相逢，眼睛一亮，赶忙凑上前去。

        “小宝儿啊！出来溜达了呀，来给婆婆抱抱。”说着她就伸出手，却折在张文清手里。

        张文清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躲过王婆子的手，不动声色寻思这是哪位，思索片刻想不起来，正准备喊声通用的“婶子”，就听小宝儿奶呼呼地叫人。

        “秋香婆婆~”

        小宝儿记得眼前这个总是给她麦芽糖的婆婆，平日里被老太太抱着与人唠嗑，听了几耳朵八卦。别看她人小小肚圆圆，那小肚子里可藏了一堆的各家秘闻哩！

        她拍拍小肚几，从一堆肉肉里找出想知道的。这婆婆全名王秋香，家中好多叔叔哥哥，最讨厌里正和住在大树底下的马媒婆。

        “诶！咱们小宝儿这股子甜蜜劲儿咋这么惹人疼呢！”王婆子眯着眼笑得皱子都深了些。

        王婆子四个儿子中有个商户，取名金有银。儿子孝顺，常寄银子粮食回家，别看王婆子穿着粗布麻衣，真要算起来最有钱的可就是她了。

        虽麦芽糖贵，可耐不住人王婆子高兴。因着实在喜欢小宝儿，特让儿子寄了些回来，常日兜里塞几颗，小孙子哭要都不给。

        王婆子手法熟练地摸出颗麦芽糖来，正要塞进小宝儿嘴里。

        小宝儿伸出小胖手挡下，攥在小手里，露出个笑，学着大人样子拱手：“谢谢秋香婆婆~”

        说完就拿起麦芽糖，小小啃了块下来，虽就那么几颗牙，还挺好使。

        甜甜的滋味美得小宝儿眯着眼，享受得小呆毛都往上都跟着一摇一摆。她砸吧砸吧小嘴，看着手心里还有大半块的麦芽糖，恋恋不舍盯了会，又看了眼爹爹。

        小宝儿一脸努力地移开眼，好像是下定了大决心，咬了咬小奶牙，狠狠心，递到了爹爹面前。

        “爹爹~糖糖可好次啦！”

        “给给你！”

        张文清看她一脸肉疼，带着奶膘的小脸上，就差写着“好舍不得哦，但是好东西一定要跟爹爹分享”的可爱样子。不自觉眼里带着笑意，藏不住的宠溺几乎溢满，胸口暖洋洋的。

        “小宝儿自己吃，下次爹爹给你买更多。”

        小宝儿是个固执的小娃娃，说好给爹爹就是要给。

        小家伙拍了拍小胸脯，学着平时老太太常说的话，模仿得有模有样。

        “爹爹次！有便宜不占就是就是王八蛋蛋！”

        明明市井的语句该惹人嫌，可配上小家伙闭着眼睛皱着小眉头，偷偷撇一眼麦芽之后念念不舍的小眼神，愣是把张文清给逗笑了。

        张文清掩饰笑意，这可不是小娃娃学的话，虽是第一次当爹，但也该管教些。他假装严肃地板了板脸，显得有些凶地低声问：“王八蛋蛋？跟何人学得？”

        小呆毛好像蜗牛的小触角，灵敏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机灵地翘了翘。

        小宝儿歪着小脑袋眨巴眼睛，两只小肉手塞进胳肢窝，像一只小呆鹅，语气奶凶奶凶的，理不直气也壮。

        “奶说哒！怎么啦！”

        张文清一愣，低头不可置信看向小团子。

        怎么的？这小家伙凶我呢？

        张文清哭笑不得地开口，捏住小肉脸：“怎得说你两句还不行了？”

        一旁的王婆子白了一眼张文清，心想这咋还跟孩子计较呢。忍了忍后，还是忍不住地开口：“张小三你咋还凶孩子呢？咱小宝儿多乖的娃儿啊！”

        张文清见王婆子一脸义愤填膺，一时间不知是该生气他娘教了小宝儿些不伦不类的话，还是该高兴小家伙这么招人稀罕，谁都巴不得护着她。

        他回想起这是老太太的老姐妹，回嘴便与礼不合，干巴巴地解释：“婶子我这”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奶乎乎地小奶音打断：“不，不凶爹！爹好！”

        小团子摇摇两只小短手，争取吸引住两个人的注意力，一脸急切地解释着。虽是懵懂地不知爹爹与她得秋香婆婆为何吵架，但一点儿也不妨碍小家伙着急。

        王婶子酸着牙，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醋味顶了天，非要嘴上计较：“你爹好，那婆婆就不好了？”

        “爹爹好~秋香婆婆也好~小宝儿喜欢秋香婆婆~”

        一句喜欢哄得王婆子一颗心都化了，语气软得滴水，一脸慈祥，恨不得将这小娃娃抢回自家养：“婆婆也喜欢咱小宝儿！”

        边说着，边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小脑袋。抬头看向张文清时又立马换了副面孔，眼角挑起，撇着嘴，端得一脸刻薄，语气冷淡，暗藏嘲讽。

        “看看咱小宝儿多招人疼啊，也不知道咋跟了这么个爹，要是放俺家，非得天天亲香亲香！”王婆子说完，白了一眼张文清，一甩汗巾拎着篮子就走。

        张文清受了好大个结结实实的白眼，黑了黑脸。

        这婶子变脸也忒快！

        他低头看看怀里冲自己乐得见牙不见眼，一脸无辜的小家伙。

        得，谁让是自己家的呢？

        除了宠着还能咋的！

        别过了伤心之地，张文清揣着娃儿去寻了老秀才。老秀才是个有些本事，但不多的糟老头子。惯来清高，当初村中人求他教书一个不理，还放话非说只收聪明的。

        当年可比如今娃娃多，全村百户人家自然也有百来个娃娃，近些年虽少了些却也几十。可收去识了字的一双手都数得过来，那没收的可不就是不聪明。

        一句话几乎得罪了全村去，因而旁人也不愿与老秀才搭话。

        再来老秀才是个迂腐的，当了五六十年童生才堪堪得了秀才。教起人来只让死记硬背，莫不是张文清天生聪慧，怕不是得栽了。

        小宝儿被抱着去了那茅草屋，在小娃娃眼中，这稻草搭得屋子着实有趣，挣扎着下来，迈着小肉腿“哒哒哒”将爹爹甩在身后。

        “天地玄黄，宇宙鸿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

        朗朗读书声从后头传来，小宝儿好奇地探出脑袋看，眼睛一亮：“哥哥！”

        原是茅草屋后头搭了小院，老秀才囊中羞涩，家中无一两银。

        秀才都是有俸禄的，按理说该比百姓富裕，可老秀才却住着茅草屋子，搭个院子都是几根树杈子堪堪围了个圈寒碜人。

        张家大房两小的正摇头晃脑念着书，老秀才与张小三有段师生情，连带着对张家娃娃都照顾几分。再者兄弟两是个真爱书的，许是随了他们三叔，都是聪明人。

        “哥！”小宝儿见哥哥不理她，跺跺脚，然后突然被人一把提起捂了嘴，吓得小家伙直扑腾！

        一老头捂了小家伙的嘴，低声严词厉色道：“哪来的屁孩子！出去！”

        那一脸褶子就像个老妖怪，小宝儿吓得瞳孔震惊，回忆起奶说的那些拍花子，和哥哥说得妖魔鬼怪，惊得小心脏就要跳出胸膛，“哇——”得哭了出来！

        狠狠咬了这老头一口！

        “爹！肘只精！拍花只！”

        “哇——！”

        “偷娃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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