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沈啸

村口的小波折并没有引起小石头他们多少不快，八九岁的孩子，还未有强说愁苦的伤春悲秋，也未有耿于旧怨的睚眦心思，在小石头他们的心里，珍贵的盘角羊，以及今天到来的贵客仙人大叔，都远比村口生的不愉快重要的多。&1t;/p>

        常怀稚子心，世间少争端。&1t;/p>

        小石头的家，与村内其他的房舍大抵相同，用树枝圈出了一个小院落，中间是几所石垒的大屋。&1t;/p>

        铁岩村本是矿区，挖矿的同时也会出产许多石料，这东西对于修真者是一堆废物，但却是铁岩村民盖房子的主要材料。&1t;/p>

        小石头推开院门，大喊着：“娘！我们回来了！”&1t;/p>

        随着小石头的喊声，黑袍男子看向了院落中的三个人，可眼前人的样子，却让一直古井不波的他，有了一丝迷茫。&1t;/p>

        院中一个石墩上，坐着一个约有十七八岁的女子，或者说女孩，她正拿着手里的竹条，编制着小石头抓鱼所用的那种竹篓。&1t;/p>

        女孩的身边，蹲着两个六七岁的女娃娃，她们手里也各自拿着几根竹条，十分努力的学着编竹篓，只是她们的年纪实在太小，虽然想为娘亲分担一些劳动，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1t;/p>

        让黑袍男子奇怪的，是眼前这个被小石头喊做娘的女孩，她实在是太小了。绝对不过二十岁的她，怎么会拥有五个这么大孩子？&1t;/p>

        两个女娃娃听到小石头的喊声，连蹦带跳的跑了过来，开心道：“石头哥，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还没到吃晚饭的时候呐。”&1t;/p>

        小石头嘿嘿一笑，把盘角羊放在一边，得意的捧起竹篓说道：“兰兰，小梅，看，我和小竹小树，今天抓了好多鱼哦。”&1t;/p>

        肤色略黑，叫做小竹的孩子说道：“而且，仙人大叔还送了我们一只盘角羊。”&1t;/p>

        年纪最小的小树，擦了擦鼻涕，也跟着嘿嘿傻笑。&1t;/p>

        石头的娘亲见状也放下了手里的活计，缓步走了过来，对黑袍男子福了一福，说道：“妾身九娘，多谢尊驾照顾这几个小家伙。”&1t;/p>

        方才小石头他们几个的对话，九娘听的清楚，是以先对黑袍男子拜谢起来。&1t;/p>

        还没等黑袍男子答话，小石头急急忙忙的说道：“娘，这位大叔可是仙人呢，我们今天在后溪抓鱼，这位仙人大叔，一路踩着水就走过来了，连鞋子都没有湿一点呢！”&1t;/p>

        九娘知道自己这几个孩子从来不会对自己说谎，当下连忙又施了一礼道：“原来是仙师大人驾临，妾身失礼了。”&1t;/p>

        黑袍男子连连摆手，微笑道：“是我先吃了他们的烤鱼，说起来应该是我感谢他们的招待。”&1t;/p>

        到了这刻，黑袍男子才仔细打量了一番他心中的奇怪女孩。&1t;/p>

        九娘虽然只是一身荆钗布裙，但给人的感觉却是极特别的。许是因为终日劳作，九娘的肌肤不是那么细嫩，面上略带尘土，但整个人站在那里，却透露着让人难以言说的宁静安逸。&1t;/p>

        言语之间，落落大方毫不失礼，神态举止也并未因为听到小石头说自己是“仙人”而有何不同，既没有谄媚巴结，也没有惊慌失措，就如空谷幽兰一般，静静的散着芬芳，透着清幽。&1t;/p>

        九娘浅浅一笑，说道：“些微烤鱼，怎及得上仙人赠送的盘角羊之万一。”&1t;/p>

        九娘这一抹笑颜，仿若樱雨飘飞，梨花盛开，让黑袍男子都不禁呆了一呆，这一刻他才现，原来九娘竟是个极美的女子。&1t;/p>

        不过黑袍男子毕竟并非常人，瞬间便收敛心神，正色道：“九娘这话就错了，烤鱼虽小，却是几个孩子眼中的绝世美味，烤鱼对石头他们的价值，可是远胜这盘角羊于我的价值。”&1t;/p>

        九娘也不扭捏，点头应道：“仙师说的是，妾身受教了。”随后将身子稍稍侧开，说道：“仙师请进，寒舍简陋，让您见笑了。”&1t;/p>

        黑袍男子道：“是我冒昧拜访，叨扰了才是。”&1t;/p>

        见到仙人大叔终于确定要在自己家做客了，小石头心里可是兴奋异常，他一直都还记着，在刚见到仙人大叔的时候，仙人大叔曾对自己说过，那踏水无波的神奇本领，自己也能做到。&1t;/p>

        或许，自己有机会得到这仙人大叔的指点，今后也有可能成为一位万人敬仰的仙人？&1t;/p>

        铁岩村当年曾被南星宗辖制，关于修真者的一切，在铁岩村的村民眼中，并非天方夜谭那般遥不可及，在今时今日，铁岩村的老人，依旧还偶尔会给孩子们讲起那些无限美化之后的“仙人”故事。&1t;/p>

        只是小石头却不知道，修真一途，最重的便是“天资”二字，而在铁岩村这样的灵气匮乏之地，想要出现一个具有修真天赋的人，那几率简直有如沧海一粟。&1t;/p>

        况且，修真者都是在四五岁就开始筑基锻体，就算小石头天赋过人，也早已过了最适合修真的年纪，将来也注定难有作为。&1t;/p>

        所以，正统的修真人士，自然不会在小石头这样的人身上，浪费丹药精力，助他修真。&1t;/p>

        不过，黑袍男子这个异类，却并不在乎这些，况且仅仅是踏水而行，也并不需要让小石头他们拥有多么强大的修为。&1t;/p>

        这一切，是小院之中所有人都不了解的，小石头兴高采烈的带着弟弟妹妹，把竹篓里的鱼倒进一个大水盆里，把盘角羊拖进屋里，跟九娘编完的竹篓一起放好，等着过些日子，去附近的市集上卖些银钱。&1t;/p>

        九娘抓了一尾鲜鱼熬了汤，又炒了几个拿手小菜，虽然没有什么名贵菜肴，却也是色香味俱全。&1t;/p>

        等到所有人吃饱喝足，孩子们嬉闹一番，困倦之后，九娘哄着他们6续睡下，才开始刷洗碗筷，收拾一切。&1t;/p>

        虽然只是些杂活，却也是忙忙碌碌，等到九娘安顿完一切，已是暮色沉沉，星斗漫天了。&1t;/p>

        九娘来到院中，看黑袍男子正坐在石墩上望着夜色出神，于是轻移莲步，走到黑袍男子身前轻声道：“仙师，您的房间我已经收拾好了，您若需要休息，随时都可以过去。”&1t;/p>

        铁岩村虽然贫瘠，但石料和土地却是从来不缺，所以九娘家里也有好几间房。&1t;/p>

        黑袍男子的目光自夜空收回，点头应道：“是，麻烦九娘了……”&1t;/p>

        黑袍男子想要问问九娘，自己心中的疑惑，却不知如何开口，略一沉吟之下，还是作罢了。&1t;/p>

        九娘却仿佛知道了他心中所想，浅笑道：“仙师是否奇怪，九娘年纪幼小，又无丈夫在家，怎么会有这么多孩子？”&1t;/p>

        黑袍男子转头，看向九娘略有些污浊的双眼。&1t;/p>

        九娘是极美的，唯一让人叹息的，便是她的双眼十分无神，仿若老眼昏花的老妪一般。&1t;/p>

        但此刻，黑袍男子却觉，这双眼睛，竟似有着看透人心的魔力一般，于是他也不再矫情，点头应道：“是了，这是我进门之后便有的疑惑，如果九娘有什么难言之隐，那么不说也罢。”&1t;/p>

        九娘在黑袍男子身边，找了个石墩坐下，说道：“没有什么了，这些孩子都是我捡来的。”&1t;/p>

        “石头，是我在矿场的石堆里捡到的。小树，是我去市集回来的路上，一棵大树下捡到的。小竹，是我那年去竹林伐竹，打算回来编竹篓时，在竹林中捡到的。兰兰，是我在兰花旁捡到的。小梅，则是三年前的冬天，在村口的梅花树下捡到的。”&1t;/p>

        原来，这些孩子的名字，就是九娘捡到他们的地方。&1t;/p>

        九娘轻掠起一缕秀，掩在耳后，继续说道：“石头的父母我是认识的，他家本住在矿场边上，也不知道石头的父亲听了谁的鬼话，说矿场里有什么灵石，每天没了命的在矿场里挖来挖去，那矿场本就荒废多年，十分危险，他父亲最后因为一个矿洞的坍塌被砸死了，石头的母亲或是觉得自己难以生活吧，便抛了石头，自己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1t;/p>

        “石头这孩子也许是在家饿着了，从屋子里爬到了门口的石堆上，可能是石头扎的他疼了吧，他后来便不爬了，坐在石堆上哇哇大哭，我那天刚好要去找块石头回来做石凳用，便把他带回了家。”&1t;/p>

        黑袍男子这才恍然大悟，不禁对眼前的九娘生起了由衷的敬佩来，在他可知的记忆里，一个女子要独自养大自己的孩子尚且十分不易，何况还是捡来的孩子。&1t;/p>

        而九娘捡了如此多的孩子，将来又有谁会娶她？&1t;/p>

        九娘对此却似乎并不在意，依旧自顾自的说道：“别的孩子啊，有的是父母逃灾不成，只剩了这么一点骨血。就像小树，我捡到他时，他身边就有一对死去的男女，应该就是他的父母了。”&1t;/p>

        说到这，九娘略微沉吟了一下，方才继续说道：“还有的孩子，我觉得可能是老天觉得我的小院还不够热闹，特意把他们送来陪我的吧。”&1t;/p>

        黑袍男子道：“九娘，你真的很让我钦佩。”&1t;/p>

        九娘沉吟的理由，黑袍男子十分清楚，铁岩村并非什么热闹所在，几年里连续出现如此多的弃婴，实在有些怪异，想来后面的孩子，估计是有些狠心人，听了九娘的故事，特意把孩子丢在附近的吧。&1t;/p>

        黑袍男子对九娘的作为十分钦佩，九娘对此却不以为意，摇头道：“没什么了，我本就是个孤儿，听村里有些人说，当初我爹就是行九，本是在外做些小生意的，后来被山贼杀害了，当时我娘已经临盆在即，悲恸之下，动了胎气，遇了难产，后来我虽然活下来了，她却死了，我听村里有人提起，说我娘临死之时，听说我是个女孩，竟然大哭道：‘九哥，我没能为你留下一个儿子啊！’&1t;/p>

        我娘觉得对不起我爹，我也觉得很对不起我娘，可是，这些事并不是我能控制的啊。”说到这里，九娘顿了一顿，才继续说道：“不过好在有村里的婆婆婶娘们的照拂，我最终还是活了下来。所以，现在看见这些孩子，我就想起了当初的我。我希望，这些孩子们有我的照顾，也能好好活下来。”&1t;/p>

        九娘说起这一切的时候，声音是淡淡的，语气是淡淡的，神情是淡淡的。但黑袍男子，却深切的感受到了九娘心里那深沉的悲哀愁苦。&1t;/p>

        没有任何人，希望自己是多余的。&1t;/p>

        九娘很快就收拾了心情，对黑袍男子展颜一笑，道：“仙师，妾身只是一名农妇，您说，我做的对么？”&1t;/p>

        黑袍男子道：“世事无谓对错，行事在乎一心，九娘，你所做的一切，实在远常人。还有，你以后不要再叫我仙师了吧，我听着真别扭。”&1t;/p>

        九娘听了黑袍男子的话，皱着眉头，歪了歪小脑袋，罕见的流露出一副与年纪相符的小女孩姿态，说道：“可是我一直都不知道你的名字啊？”&1t;/p>

        黑袍男子叹息一声：“我被封印了很久，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叫什么名字，从前做过些什么，或许，我以前是个绝世大魔头也说不定。”&1t;/p>

        九娘笑道：“仙师，你方才还说，世事无谓对错，那不就更无谓魔不魔的了？”&1t;/p>

        “哈哈，有道理。”黑袍男子大笑道：“石头是在石堆出现的，我是在湖里出现的，那我干脆叫小湖得了。”&1t;/p>

        九娘“咯咯”笑道：“石头他们那只能算作乳名，等年纪大些了，自然要重新取名，你是仙人，哪能这么随便？”&1t;/p>

        “要不，你就叫做‘沈啸’吧？”&1t;/p>

        黑袍男子奇怪道：“沈啸？倒没什么不可以，不过这名字有什么含义么？”&1t;/p>

        九娘吐了吐舌头，说道：“也没什么了，我有时候会去镇里买些便宜的话本，让村上的韩大爷教我认字，我再教给孩子们，有个话本里面的主角就叫沈啸，是我十分喜欢的呢。”&1t;/p>

        九娘口中的话本，是一些城镇里的书铺，行的一些神鬼志怪，仙侠小说。&1t;/p>

        九娘也曾经想过，买一些启蒙读本来教孩子们学习，但那些读本却是她根本购买不到的，就拿附近的温洛城来说，想要在城内的书铺购买学习读本，先便需要出具自己是本城居民的相关文书。&1t;/p>

        特权，从来都是无处不在的。&1t;/p>

        听了九娘的解释，黑袍男子点头答道：“好，我今后就叫沈啸了。”说完，黑袍男子，不，应该说是沈啸起身对九娘一揖到地，郑重道：“多谢九娘赐名。”&1t;/p>

        九娘连忙起身避开，连连摆手道：“仙师……仙师怎可如此，妾身只是随便一说罢了。”&1t;/p>

        毕竟这赐名一事，一是父母可赐，二是长者可赐，被沈啸如此郑重一说，绕是九娘性子清淡，也有些扭捏起来。&1t;/p>

        沈啸却是正色道：“若无九娘这随便一说，我沈啸至今岂不仍是一个无名无姓的孤魂野鬼。”说到这，沈啸又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九娘你看，你捡了石头他们这些孩子，他们又捡到了我，这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1t;/p>

        九娘听沈啸说的荒唐，也忍不住轻笑起来。&1t;/p>

        二人的笑声，在夜空中显得格外清亮……&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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