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德丰家
至于认识德丰家的女人，那只能说是上天的安排。德丰家只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前年就去外头谋出路了，这两年从未回过家。两个女儿，大的嫁到邻村，小的那个四年前嫁到别的镇上。可怜那个大女儿当头生了个女儿，就不怎么招婆家待见，等到生第二个孩子时，临产了还要到田地里做事，出了意外一尸两命。
德丰家女人哭得死去活来。可又能怎样？没一年功夫，大女婿又娶了个新的。又一年，人家如愿以偿抱上了儿子。也是人苦命哀，那没了娘的德丰家的外孙女在家里受苦挨打，爹不疼、后娘不爱的。村里人有人可怜她，就特地跑来德丰家说了这个事。
到了这天，德丰家女人去拎着点黑面做的窝头去看外孙女。还没到大女婿家，就听得凄厉一声小孩子的哭喊。再往前走几步，就看那个头小小、瘦瘦的外孙女被后娘拿着锤衣棒给打了出来。这德丰家女人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还没来得及喝止，就听一个声音从屋里传来，俨然是自己那个大女婿。
他骂道：“没用的小娼妇，倒和你那死去的娘一样，就知道败我的运气、触我的眉头！我早晚卖了你，让你做了死鬼的娘哭也没地方哭。”
这几句话就跟戳心窝的刀子一样，猛地扎到德丰家女人胸口。她当时就冲了上去，抱起自己那七岁的外孙女就要走。可这人是她想带就能带走的吗？
若是她那大女儿还活着，有娘在，这小外孙女还能跟外婆家去住些日子。这个时候，就是德丰家女人不怕费粮养人，也要这黑了心的爹愿意放人。
一番撕扯下，这德丰家的是头发也乱了，衣服也扯破了。叶莹莹见到她的时候，就是这个模样：她紧紧搂住怀里的女孩，想抱着女孩跑，却被几个男女团团围住。那小女孩被吓得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却不敢哭出声音来。
叶莹莹原本以为是什么疯妇当街抱孩子的，就在一边听了下。直听到那当爹的骂骂咧咧地说了一通，无非是要把孩子带走，就要拿钱来买，这样钱人两讫，以后互不相干之类的话，叶莹莹皱起了眉头。
德丰家的女人哪里提防这次来看外孙女会是这么个状况。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又感不公，当场大哭起来，边哭边骂。虽然围观的人也有几个有良知的跟着低声唾了几句，可这到底是家事，嫁出去的女儿都是泼出去的水，更何况是女儿给别人家生的外孙女呢！
“这贱丫头我们也不想养着。你真要带走就带走，我们也好有个清静。可这人，怎么说也在我们家养了这么几年了。再过个几年，最不济卖去大户人家做个丫环，我们也能得几个钱。你这一带走，我们这钱上哪儿去要。”那后娘端是一副尖酸刻薄的脸面，说起话来尖声尖气的：“我们当家的也心软，也不要你多给。今天只要你能拿出十二两银子来，你就把她带走。”
后娘的话一出，不单是这德丰家的倒抽一口气，围观的人也跟着被吓到了。要知道，他们中的大多数一年到头的全家人的花费才三四两银子。有些生活困苦些的，一年到头的花销也不到一两银子。这邻里邻村的谁不知道这德丰家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种点粮食日子过得苦巴巴的，还要女人织布缫丝卖了贴家用。
“人心，怎么就能这么狠啊！”德丰家的女人哀嚎一嗓子，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叶莹莹眉头紧皱，看着那瘦弱怯怕的小姑娘跟着跌在地上，紧紧靠着自己外婆往后缩，另一边她的爹和后娘叫骂着来拉扯她。
一片混乱。
这样的世道！苦的，自然是寻常百姓！可这寻常百姓中，也有恶的欺负善的。就像现在，如果没有被外婆带走，这个小姑娘回去是少不了一顿好打。日后等着她的，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生活！
叶莹莹轻呼出一口气，汗渍渍的手往地上一抹，装作不经意地擦着汗给自己抹了个大花脸。
“姨母！”叶莹莹惊呼声，拨开人群冲了进去。手上拿着的菜篮子往地上一放，一双手迅速地伸过去握住德丰家女人的手：“姨母，你怎么这番模样？是谁欺辱你？”
叶莹莹的闯进来，着实让大家吃了一惊。德丰家的女人哭声还未止，一双眼睛已经满是惊疑地看着她。
至于那女孩的爹和后娘以及家人，都怔怔看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是……”因了那声“姨母”，德丰家女人说话间满是迟疑。她娘家离这里远，自己嫁过来之后，难得回去看看。所以这一下子，她也不知道面前这个叫自己“姨母”的姑娘是谁。
“姨母，你快起来！别吓着孩子！”叶莹莹不由分说，抢着扶起了这两人。然后一个转身，冲着那女孩的爹和后娘说道：“我方才好像听说有人在这里要卖女儿的。说是要十二两银子，是这样吗？”
被这么一问，那后娘方惊醒般指着躲在叶莹莹身后的女孩道：“谁家卖女儿了！是这小娼妇在家里天天捣乱作死，她娘家外婆想带走她，也得给我们个说法！总不能说带走就带走了吧！”
“我家姨母看不得自家外孙女受罪，想带她走，的确是得给你们一个说法！可是十二两银子，你就把人带到京城里去卖，也卖不出这个价钱来！那些贵家王府的，二十两银子买十几二十几个丫头。你这一开口，别说我姨母没这么多钱，就是我们大家谁拿得出来这个银子来买？”
叶莹莹一开口就夺人气势，这一扯就把周围看热闹的人都给扯了进来。果然，就有人跟着附和了：“听说那些买绝的丫头也才三四两银子，她这一开口十二两银子都可以买上三四个了。”
“你懂什么，这是卖丫头吗？这是卖眼中钉，可不得趁最后再赚点？”
“哎，这孩子苦就苦在没有娘！”
“有娘怎么了？她娘活着的时候要是过得好日子，还能就那样死了？”
你一句我一句的议论，不仅让那亲爹后娘黑了脸，叶莹莹也是面色冷了下来。
“怎么说，也是自己的种，能给留条活路就开开恩吧！”叶莹莹冷面冷语，看向那后娘：“留在你们家里，也是看着讨厌。既然我家姨母她外婆想要带走，你们何不做个顺水人情。这人肯定不能白白就带走的，只是你们开口要的也要有个谱。这孩子离她能卖做丫鬟可还有好几年呢！”
后娘斜着眼睛看眼那瘦弱的女孩，嘴一撇：“八两，可不能再少了！”
叶莹莹没有吭声，看向德丰家女人。后者含泪轻轻摇摇头。
“拿不出来八两。这孩子，你们带回去吧！”
这话一说，大家都是一惊。
那女孩闻言眼泪又啪嗒啪嗒落下来，小小的身子往外婆身后躲。德丰家的脸上是悲痛，又是无奈。她也知道，别说八两，现在她是连几串铜钱身上都掏不出来的。
那后娘双眼往上一翻，没料到这个突然闯出来的姑娘会来这么一句，眼珠子就跟车轱辘一样转了起来。
“姨母，这八两银子真的是太多了，我这里也凑不出这么多。”叶莹莹叹口气，满脸的爱莫能助。她在腰间摸索两下，掏出一个小布包来：“我出门前，爹娘只给我四两银子傍身，我这路上还花了些，只剩下三两多了。这也不够……”
这姑娘家出门，身上居然带着几两银子。围观的人都看了过来，乡村旮沓里的乡民谁不惊诧。
那后娘也看得直瞪眼，手肘朝着自己丈夫那里一个拐子。
“三两，这也太少了！”那亲爹嘟囔一句。
立刻，周围的乡民就开口围攻了。
“还真当是卖女儿哪！哪有听说外祖父家里拿钱从做爹的那里买回外孙女的！”
“可不是，这么着，以后他那儿子走哪儿还怕没人戳着脊梁背骂啊！”
几句话说得那亲爹后娘脸涨红起来。
“罢了罢了！这个丫头你们带走，我们也不怕丢人，今天就这么点银子卖给你们了。”后娘一瞪眼，抢先说道。
这可就正落叶莹莹的下怀了。她转过脸来，面上不动声色，一副做买卖的模样：“可是说真的？这银子给你们，她我们就给带走了？”
“对，钱给我，人你们带走。”
“以后生死各不相干？”
“不相干。她就是死了，也跟我们家没关系。”
“好！”叶莹莹击掌，转头看向已经是满脸惊诧色的德丰家的，开口：“姨母，那我借你家这些银子，我们今天就把丫头给带走。”
德丰家的女人眼泪又不断流了下来，她狠狠点了点头，声音哽咽：“好，这银子，我们一定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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