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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91章


第二天,公安部召开新闻发布会,与泰国警方同一时间公布了联合打拐行动的成果,并现场播放了一段经过剪辑的行动画面。

        但关注这条新闻的人并不是很多,网络热搜还是被娱乐头条占据。只有一小部分网友在网络上痛斥人口拐卖组织,也没有掀起太大波澜。

        上午十点,程海川站在晶圆制造生产线的爆炸现场接受记者采访,声明是电站变压器短路导致的火灾和爆炸,光刻机等高端设备没有损伤,且没有人员伤亡。现在正在清理现场,并紧急抢修配电站设备。

        乔慕晨早上接到程海川的电话,才知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吓得一声冷汗。

        望着几米开外的程海川,虽然脸色憔悴,但说话时神色淡定,口齿清晰,完全就是一套准备好的说辞。

        她敏感地察觉到这里面有猫腻,结合韩冰这两个月频繁来浮云城,要么去圆顶酒会,要么就单独找程海川见面。

        难不成这两个人在密谋着什么。

        采访结束后,她抬手拦住程海川:“你到底和我表哥在忙些什么?你们还有其它生意?”

        “你去问他。”程海川拉开她的手,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他现在应该很忙。”

        一句无意的调侃,在乔慕晨听来更像是讽刺:“当然忙啦,左拥右抱。”

        “怎么了?你跟他吵架了?”

        “没有。”乔慕晨转过身背对着他,委屈地撇了撇嘴。

        程海川想到了乔慕晨大哭的那个夜晚:“慕晨……”

        “干嘛?”

        对方黯然的表情,使得他原本想问出口的话又憋了回去。他叹了口气,索性让韩冰自己去解决,转头说道:“公司组织一次出游吧,出去散散心,你想去哪里?”

        乔慕晨转回身,眼眸亮晶晶的:“海南岛!”刚说完才意识到,那是她曾和韩冰约定要去的地方。

        “好,那就海南岛!我回头让张婷搞个出游计划。”程海川立刻拍板去海南岛,炎炎夏日去海南岛!

        张婷目瞪口呆:“程总,确定吗?海南岛?”

        “有问题吗?”

        “没有,我立刻去准备。”张婷转身出了办公室,这段时间她跟着程海川来到生产线办公,对他的行事作风更加了解,这位年轻张扬的老板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仗,也从来不做没有任何作用的决定。

        她对程海川是无条件服从的。

        阿尔贝团队一行人从意大利回到了巴黎基地,开了好几次经验总结大会,为下半年去其它国家提供了丰富经验。

        “微言,有你的信。”傅淼淼跑了过来,把一个带着淡淡香味的白色信封递给她。

        信封上的字潇洒有力,字如其人,想必是个大帅哥,激起了傅淼淼的好奇心:“这年头,还有人写信吗?真是浪漫啊!”

        蒋薇言握着信封,心脏狠狠一震,这是她两年未见,却深刻在脑海里的,无比熟悉的字。

        “怎么啦?发什么呆?”傅淼淼轻拍着蒋薇言的肩膀,缩在她耳边甜甜一笑:“从浮云城寄来的噢,难道是报平安的?”

        蒋薇言眨了眨眼,把信封插入牛仔裤口袋,勾了勾嘴角:“我以前一个笔友。”

        “笔友”,傅淼淼嘀咕这两个字,好有年代感的两个字啊!

        蒋薇言转身走出厂房,坐在一张长椅上,重新拿出了信。这封信是“繁星”写给“皓月”的,信上仿佛还有那个人的指温,她忍不住抚摸起来,心慢慢变得滚烫。

        她沿着封口小心翼翼地撕开信封,展开一张纯白的信纸,一行一行读。

        信纸上的字并不多,但一笔一划像是一把锐利的刀,把蒋薇言的心割成一片一片。

        她摇着头,完全难以接受。

        “繁星”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话,这样言辞激烈,决然无情。

        几年来,他的信像一台永动机,不停地生产温暖、关心和爱恋。

        但这一刻,她最美好的一场梦,仿若一块从高处摔落的玻璃,尽碎。

        这俨然一封分手信。

        “皓月,时隔两年,我终于又抬笔给你写信。这种感觉难以形容,像历经两千年那么漫长。我的心没有一刻不在想你,但皓月是不会回头的,她从来没有回过头。

        你永远不知道我在等你回信的时间是怎样的心情。从小心翼翼的期待,到一点点失落,再到彻底失望。

        几天后,我不得不重新振作,再写一封给你,就这样循环往复,在期待和失望里反复煎熬,最后的结局是——死亡。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那么长时间的。

        有时候,我会恨你。你明明在意我,却不肯给我一点点回音。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呵呵,骗人的。

        皓月,你的冷漠、你的骄傲彻底把我杀了,把我从这个世界上抹掉了,往后这个世界不再有繁星。

        我想做个有始有终的人,写最后一封信给你。

        再见,皓月。”

        信纸的下端写着一排小字,更透着一丝狠厉的决然,她甚至能在里面读到一声叹息。

        在逝去的时刻到来前,我愿歌唱古老的爱尔和古代的故事:红玫瑰,骄玫瑰,我毕生悲哀的玫瑰。

        ……

        “——你哭过?”

        蒋薇言惊讶地看向视频框里的人,已经好几个小时了,她的脸上早已没有任何哭过的痕迹。

        “怎么了?为什么哭?”

        “想家了。”蒋薇言垂下头,躲避对方审视的视线。

        池亦扬没有拆穿她,顺着她的话题往下说:“快了吧?距离放暑假还有半个月左右。”

        他刚和清一联系完,知道了欧洲大学放暑假的大致时间。她暑期要留在巴黎协助院长开个人画展,这可不是所有学生都能得到的机会。

        池亦扬嘱咐她安心学习,等下半年来巴黎看她。当然,他也提到了卫爱国遗物的事情,清一说她还没有勇气打开。

        他能够理解,亲眼看到父亲死在面前,连成年人都难以接受,更别说刚满十八岁的孩子。

        “宋奇回林海城,让我陪她一起。我想反正从林海城转机,和从浮云城差不多,就答应了她。”

        池亦扬猜到蒋薇言不愿意经过浮云城的真正原因,没有任何不悦:“没关系,我来林海城找你也一样,送你回红城。”

        “回红城真的不要你送,我自己回就行了,而且……我爸妈看到你,又要问东问西了。”

        “那就让叔叔阿姨尽情地问,不好吗?微言。”池亦扬漆黑的眼眸里盛着几乎要溢出来的期待,蒋微言当然看得到。

        她咬着唇,满张脸写满了“为难”两个字。

        池亦扬实在不忍心,垂头笑道:“算了,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他看见蒋微言明显地松了口气,嘴里吐出“谢谢你”,心脏像是被一只蜜蜂蛰了一下,不轻不重。

        “再对我这么客气,我就不高兴了。”池亦扬假装板着脸,直到对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才重新展露笑颜:“微言,我爱你。”

        说完这句话,池亦扬自己也呆住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三个字,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就这样脱口而出了。

        轻盈动听的一声“我爱你”,像秋天的叶子自然地在空中旋转飘落,落在蒋薇言如水一般平静的心上,泛起一层波澜。

        她盯着视频里那张精致绝伦的脸,他总是在自己受伤或难过的时候给她安慰,给他力量。

        如果不是上午的那封分手信,也许她会回应一句“池亦扬,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但整个一天,她的心绪反复被“红玫瑰,骄玫瑰”几个字拉扯着,她摇着头,难过不已:“池亦扬,对不起。”

        “怎么说这个?”池亦扬瞬间急了,后悔在这个时刻说这样的话,急着辩驳:“微言,我不是给你压力,我只是想表达自己的心意。”

        “不!不是你的问题,是我——”

        池亦扬生怕她说出拒绝的话,慌张地打断她:“没关系,我等你,我永远等你!”

        ·

        打拐行动七天后,国安局统计了组织内的伤亡情况,十年间派出的近一万三千名卧底和线人,牺牲了252人,失踪56人。

        他们派人把牺牲的中国籍卧底全部运回安葬,也包括于波。

        童庭知和于泰分属华南军区,池政书让他作为代表,主持了于泰一家三口的葬礼。

        于泰夫妻自杀这件事引发了军政界的强烈震动,那封神秘的遗书使得整个事情更加扑朔迷离。但这这件惨案很快被禁止讨论,就连申请参加葬礼的人也必须通过内部审查。

        到场的人不算多,寥寥十几人。

        葬礼举行到一半,天上像一块水帘被撕开一个大口子,大雨倾盆。墓园里所有的花,无论是野生的,或是祭奠的白菊全部被淋蔫了。

        于泰夫妻的亲戚及生前好友祭拜后匆忙离开了,包括童庭知,他全程都不敢去看墓碑上的照片。

        最后,只剩下四个年轻人站在大雨里,无声地陪在于波的墓前。

        池亦扬垂下头,对着墓碑鞠躬,湿透的黑衬衣紧贴在身上,使得每鞠一躬,他的胸腔就像被什么拉扯住,完全透不过气来。

        鞠完躬,他走到程海川和童乾身边,轻声说道:“节哀顺变。”

        瓢泼大雨把程海川嘴里蠕动的“谢谢”完全淹没了。

        池亦扬垂下眼帘,转身沿着另一条路走去。走到尽头,接过约翰的大伞,往墓园高处走去。

        韩冰双手搓了搓脸上的雨水,搂着程海川和童乾的肩膀,重重地拍了拍,转身离开了。

        所有人都离开了,墓园里变得空荡荡,湿漉漉的落叶满地都是。程海川和童乾坐在墓碑前,倒了三杯酒,对着墓碑自顾自地说话。

        酒里混着脏污的雨水,一起灌到两人的肚子里,直到一瓶于波生前最爱喝的红酒见了瓶底,童乾才扯着嘴角说道:“小波,你放心去吧,不要再想什么组织、任务,也别留恋我们,你在那个世界不会有任何负担,只有快乐。”

        程海川抚摸着墓碑上那张英俊帅气的照片,哽咽道:“小波,不要挂念我们,我们都会好好的。”

        他站起身,仰起了头:“你听到了吗?”

        童乾竖起了耳朵,山间回响着一段朗朗的读书声:

        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

        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

        四面无人居,高坟正嶣峣。

        马为仰天鸣,风为自萧条。

        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

        千年不复朝,贤达无奈何!

        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陶渊明的《挽歌》。”程海川痛苦地呢喃道。

        他垂头望去,在雨水冲刷下,照片上的笑容愈发清明,就像《挽歌》里表达的,人死后化成一抹尘土,随风而去,而活着的人不要记挂,过好自己的生活。

        他和童乾紧紧拥抱在一起,失声痛哭起来。

        “这样有用吗?”约翰问道,他手里举着一个便携式军用扩音器,里面是前一天专门请孩子们提前录好的《挽歌》。

        站在半山腰上的池亦扬,盯着墓碑前相拥的两兄弟,眼眶湿润,诚实道:“不知道。”

        等程海川和童乾离开后,池亦扬才和约翰走出墓园,去了林海城郊区的医院。

        “你恢复得很快啊。”池亦扬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却发现连翰不停地往外张望,像是在等着什么人,嘴里咕哝着:“还可以,准备出院了。”

        池亦扬犹豫了一会,喊道:“连翰。”

        “嗯?”他的眼睛还在往外瞟。

        “连赫死了。”

        连翰脖子伸得长长的,几秒钟后身体一震,像个机器人一样,僵硬地把脖子缩了回来:“你说什么?”

        “连赫死了。”池亦扬盯着连翰惨白的脸,重复了一遍。

        “他……怎么死的?”

        “用牙刷捅破了颈动脉,抢救无效。”

        “自杀?怎么可能?这个世界上谁都可能自杀,连赫不可能。前一段时间,律师还跟我说连赫一直在上诉,想尽办法要出来。”

        池亦扬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打在窗户上啪啪作响的雨点,皱了皱眉头,难道这里面有隐情。

        连翰靠坐在病床上,双眼通红,扯着嗓子笑道:“连赫啊连赫,你以前那么对我,我还想着等你出来,嘲笑一下你,结果你竟然——”

        他掩着脸,狠狠吸了一口气:“我又少了一个亲人,尽管他作恶多端,但我没想过、没想过他会死。”

        “——笃笃笃。”沉重的敲门声传来,打断了连翰的悲伤,他抬起眼往门口望去。

        约翰提着一个水果篮走了进来,到病床前,把水果篮重重地往桌上一放,沉声道:“男儿有泪不轻弹!”

        “……”连翰猛地抬起头,望着这个大卫雕塑一般雄壮的英国人,惊奇道:“你在中国待了多少年,怎么中文比我还好呢?”

        约翰嗤笑了一声,从水果篮里蛮横地扯下一根金黄色的香蕉,丢给连翰:“我是在英国学的。”

        “……”

        被约翰一宽慰,连翰的心情好了一些。等他们离开后,他提着水果篮去了连莎的病房,告诉她这个消息。

        连莎趴在连翰怀里,哭得肝肠寸断,“哥,我们再也没有家了。”

        她在连震方身边长大,就算爷爷没有那么疼爱她,好歹她有个依靠。现在连宅没了,爷爷没了,大哥也没了,她不知道出院了还能去哪里。

        “不,我们还有家,我和我妈的老房子,等出院了我带你去。”

        连震方名下的房子当然不止一套,但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那些都构不成“家”的概念。

        在连翰的安抚下,连莎打起精神吃起了水果篮里的新鲜柑橘。

        “哥,我还有一个问题,你和那个英国佬什么关系啊?”连莎眨了眨眼,眼里闪着“八卦”二字。他们住院后,约翰来看过他好几次。

        “啊???”连翰差点被嘴里的柑橘噎到,咳嗽了几声,吞吞吐吐道:“没、没什么关系,人家救了我们,我们不是得对人客气一点嘛!”

        “哥,你别骗我了,我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嘛,你喜欢他!”看到对方又要狡辩,连莎又塞了一片橘子到连翰嘴里:“哎哟!你别否认。我可没有偏见,只要真心喜欢,管他什么性别呢!”

        连翰感激地看向这个从小没有一起长大的妹妹,苦笑了一声:“你可给我保密,人家什么也没说。”

        “我看得出来,他也喜欢你。”

        “你看出来的?”连翰扯着连莎的手,瞪大了眼睛:“从哪里看出来的?”

        “女人的直觉嘛!”

        “直觉啊?!”连翰失落地垂下手,嘀咕道:“如果真的喜欢我,那为什么我每次给他打电话,他都说我在忙,没时间之类的。”

        “可能真的在忙呢?”

        “哪有那么忙?池大少现在解除了危机,别说忙,我估计他都快失业了!”说到这里,连翰撇了撇嘴,他自己才是正儿八经的失业人员。

        事发第二天,连震方去世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连氏医药立刻宣布股票停牌,对董事长连震方遇害进行调查,连翰作为副董事长也接受了警察的讯问。

        在池亦扬的运作下,连翰洗脱了嫌疑,并辞去了副董事长职务。

        三天后,连氏医药因为涉嫌财务造假和信息披露违法违规,监管机构和公安机关介入调查。

        股票复牌,开盘当即跌停,到现在仍有巨额资金封在跌停板上。

        “哎,我们的连氏医药估计要退市破产了,最惨的是股民。”连翰摇了摇头,感叹道。

        连震方的个人财产正在清算中,怪异的是,连家律师说连震方生前并未立遗嘱,所以两兄妹可以继承连震方的所有遗产。

        连翰打算拿到遗产后,先用来抚恤连宅爆炸无辜受害的十二名佣人,剩下的再补偿连氏医药的股民。

        “反正哥有工程师证,到时候哥去上班,哥养你!”

        “哎,我可什么都不懂做。”连莎靠在连翰肩膀上,扯着一根白金项链,叹了口气:“幸好把这个小东西带出来了,这是妈妈留给我的。”

        “莎莎,以后啊,有什么心事都要告诉哥,而且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差不多要找个对象,然后——”

        “我是不婚主义,我不信男人,天底下就没好男人!”连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立刻补充一句:“除了哥!我只信哥!”

        连翰咧嘴笑了起来,笑了一会,他把头转向窗口,嘀咕道:“今天的雨怎么这么大?”

        那天,大雨一直没有停,整整一天都没有停。

        气象局说这一天是近三十年来,林海城的六月下过最大的一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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