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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访旧


次日花明蕊叫醒几个小辈,带他们离开杜县中心。庄兰溪于破晓后悄无声息地混进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片字不提昨夜的事。苍淼已于清晨时赶了回来。凌云里划舟走得快,跟上了高速似的。他们沿着海岸线向东北方前进,踏过满岸半人高的荒草,逐渐被叠起的山峦环抱其中。

        花明蕊按着记忆中家的地址找过去,却见以前浩大的百里牧场已经分割成无数小块,被数十户人家零星盘踞。她已太久没有回来了,周遭景物变得太陌生,地图导航又不能指出哪栋小房子才是自家。扣上一家大门,直接问那户人家有没有见过她的母亲,她母亲在这一代算很出名的。

        “死了啊。”那户人家却直接说,“不过她儿子住在峡谷那头,小蓝房子。”

        斜阳渡得屋顶金灿灿,一派小桥流水人家,房子后面不过百十步便是陡入云霄的峭壁,黑鸦结群款款飞入,已然是人烟尽头。那条峡谷狭窄、深邃而悠长,倾斜的阳光照不进去,只罩在外面,像一道帘幕。小蓝房子矗立在峭壁下,像深山里久久荒弃的瞭望台。

        应门的是个姑娘,花明蕊从没见过她。那姑娘也不认得花明蕊,一瞬间双方都以为又找错了门。花明蕊报出了自己弟弟的名字,因为不知道到底在找哪个弟弟,按着年龄顺序先报了二弟。

        那女子反问:“你是谁?”

        “我是他姐姐,花明蕊。”

        在假装没有这两个弟弟十几年后再说出来,感觉可谓不是一般的奇怪。

        那女子狐疑地看着门外的一群人,略带迟疑着敞开门:“进来等候吧。我丈夫很快就会来。”

        她为众人准备了两盏淡茶,期间不曾与人交流,边阳和白千帆尝试搭话,但都被她客气地敷衍了过去。家中忽然出现一大群来路不明的人,这位女子却并未作过多疑问。卧室的门悄悄咖啡一条缝,有个小孩子露出一只眼睛好奇地向外打量着,但不敢出来。

        忽然窗户上传来一声巨响,众人一惊。女子匆匆向外看了看,把窗户打开一条缝,喊了几句旁人听不懂的方言,又刷刷将客厅里所有窗帘拉紧

        女子忽然说:“你们来的时候可一点也不低调啊。”

        确实,他们几乎是挨家挨户敲门问出来的路。

        “他们恨我。”花明蕊望着窗外平静地说。

        “准确来说,是恨像你这样的人。”

        花明蕊从窗帘的缝隙向外瞥去,看见了许多熟悉又陌生的人脸。也许是她认错了,也许都是她的臆想,毕竟人过去几十年了肯定早变了模样,可是她透过窗户,仿佛在照一面流年的镜子,她又看见了曾被她一球踢断过腿的小学同学,又看见曾被她浇了一桶热水的送牛奶人,看见了坐在报亭里成天骂她没教养的瘸腿老妪,还有更多。

        为什么这些村民忽然都聚在房子外面?仅仅是因为她归来了吗?花明蕊自认自己招人厌的程度应该没有那么高,特别是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人们理应淡忘了她。

        窗户上又是一阵巨响,连续不绝,像是在砸东西。向阳的那面窗透过帘子能照出模糊的人影,明明是大白天,也显得很恐怖。

        “这群人有病吧!”白千帆叫道。

        外面居然有人回应:“殚灵人都滚出去!!”

        一声平息,又引出更多骂骂咧咧地声音,比这一句还难听。女子猛地一拍桌子,对着卧室的那条门缝喊:“回屋里去!”小孩子瞬间从门缝后消失了。

        花明蕊愣愣的想,刚才在门里往外扒着看的是她的侄女?她有侄女了?可她对弟弟花云寄的印象还停留在他十六岁的时候。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花明蕊问,指尖有些不安地在桌上轻轻敲打。

        “还能是什么,这里离北极太近了,三天两头开一次跻天门,走个夜路都怕被生吞活剥了。”

        “为什么不联系殚灵组织?”

        “叫他们也没用啊。总不能让南中的那些大人物终年驻守在这里啊。再说,这天上乱开的门,不就是那些人搞出来的吗?到头来吃亏的总是我们这些普通人。”她一边说一边擦厨房的桌子,故意不看屋里的其他人。

        庄兰溪假装放松地陷进沙发里,忽然变得浑身僵硬。所有人都沉默了,互相交换着视线,昨夜突如其来的揭秘仍然悬在空中。

        窗外又一声爆响,与之前不同,这次的声音传得很广很深,好像能在胸骨里共鸣,是山碎天崩一样的动静。骤然间,屋外人声高起,以方言喊叫着,令人毛骨悚然。这户女主人打开门,探身出去也喊着什么。

        花明蕊从沙发背上翻越而下,还像少时一样灵活,轻盈地跃上窗台后飞出。

        “怎么了?”白千帆怔怔地问。他从刚才被花明蕊掀开的那副帘子往外看去,窗外一片风和日丽,天空晴朗,山水明丽。

        边阳慎重地走去窗边,像外扒头去看。“没看见什么人。”他说,“都挺安静的。”

        “那之前是什么动静?”吴香问。

        苍淼一头穿墙而出。明亮的太阳光斜插进她半透明的躯体里,整个人瞬间焕发光彩。左右看去,山清水秀好人家,随手一拍就能当电脑封面,小溪里游鱼嬉戏,树上鸟儿叽喳,是如此的祥和,祥和得近乎诡异。

        是下意识地,苍淼抬起头,看了看天。

        下一秒,屋内的人听见她变调的声音透过墙传进来:“快,都出来!”

        白千帆顺着花明蕊刚才翻窗的轨迹,也轻而易举地翻了出去。其余人看看那扇并不宽敞的四房小窗,再看看自己的腿脚,决定老老实实走门。

        这户人家的女主人正从门外返回来,脸上肌肉僵硬,还挂着错愕与惊吓:“你们不用去管了,我丈夫已经来了。”却还是让开了门口的路,貌似只是嘴上客气。

        庄兰溪侧身正要往外走。她根本没想过不去管的可能性,有种非常不妙的预感,且她的直觉一般都非常准。果然,这时她听见白千帆在喊:“师父,你快看这——”

        庄兰溪推开门,仰起头。

        天空蓝得像一幅色彩斑斓的油画,被掏了三个窟窿,窟窿更蓝更深邃,像是艺术家特意画的重彩。恐怖而美丽。那是三道像五环一样彼此穿在一起、相互连结的跻天门。所有人都僵住了,保持在那个仰望的动作,过了短暂的几秒。

        这短暂的几秒内发生了很多事。房子的另一面突然又传来一阵惊惧的呼声,这才发现人们全都躲进了马圈里,仿佛这天上的蓝天白云都有剧毒。他们躲起来是有道理的。树欲静而风不止,被吹落的一阵阵叶子飘着飘着,就在短暂的坠落之舞中走完了全部的生命轮回,乍然枯萎了,萎得像是□□涩凛冬的大火烧焦过一样,不留半点生机,还要把死亡传染给沿途的所有生命。

        有一只猫,正在草地上敏捷地跑着,往常的日子里它可能是个矫健的捕鼠能手,亦可能是被谁家孩子喂得好吃懒做的撒娇精,但此时此刻它正追逐着矮草丛里那只若隐若现的蝴蝶,一直追到了晴空万里的底下去。一阵风啊,一束光啊,小猫一抬头啊,一叶障目。

        躲在马圈的有个孩子,大声地喊着那只小猫的名字,拉着身边大人的手臂往外扯。她还太小,还不能理解为什么人们对她心爱的宠物见死不救。也许很多年后她都还会梦见这一幕,她的父母也都还会梦见她大哭大骂的模样,也许她在翻开课本的某一页聆听某段遥远故事时又回梦回今日,这明媚的阳光,这灿烂的荒唐。

        忽而闪现一道影子,人们齐声惊呼。抬头看去,空中飘过来、准确说是荡过来了一个人。他一袭绿衣好像一片大叶子,擎一把暗红的伞,外面被岁月磨成了深浅不一的黑灰色,腰间绑着原始人一样的树藤。那不是殚灵人,是一个荡在空中的凡人。

        只听人们喊:“云寄先生!”

        花明蕊抬头,看见的是她快二十年没见过的弟弟,已经长开了充满稚气的脸,眉宇间透着花家人那旺盛的朝气与凌厉。

        花云寄无声地瞥了她一眼,连带着她周围格格不入的一群人。花明蕊和他对视着,没有说话。花云寄点了点头。

        庄兰溪拽着苍淼,匆匆丢下一句:“快去帮忙”,便自己先走了,她要到两边的山脊上修补这三扇——三扇,救命——跻天门去。花明蕊来不及应声。她亦无需担忧几个学徒,因为边阳已经护着众人退回门檐之下伺机而动。白千帆在越过层层噪音高喊:“我们是不是该做点什么——”吴香扯着脖子喊:“废话,当然要!”其余不废话的人已经在观察战地了。

        花明蕊望了一望这里如画的小桥流水人家,清空大脑里的所有思绪,加入了那个与她长得七分像的人一起战斗。

        山脊之上,庄兰溪平视着那三扇跻天门。这视觉效果很奇特,像是网络上那种欺骗你视觉的效果图,将一个空间折叠反转成万花筒似的,分不清那一缕是现实,那一缕是镜像。人们说,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会凝视你。但庄兰溪想自己大概还不值那么大的分量,或者眼前这根本不是深渊,深渊让你在看不到尽头的同时又想象得到尽头,可她不是这样,看得久了,像是断了古墓里紧绷千年的琴弦,因为太久,已经不觉得痛了,但断了就是断了。

        云朵激荡出波浪,像倒流的潮汐。枯枝败叶的雨,停了,三扇门换了换,像个消化不良的怪物一样吐出一团烟雾。雾气缭绕之中,一只藤蔓荡过仙境般的流水上。哗啦。

        庄兰溪低头看见那个掉下去的身影时,觉得自己必须得再死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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