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天上地下
1938年10月柏林
早餐时凯瑟琳接到了约阿希姆的电话，他问她应当在哪儿找她，她告诉了他下午时分在柏克曼街的街角
两人笑着寒暄了半晌，直到安娜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提醒她时间不早了，她才和他道别
他们约好下午先去博物馆逛逛，再和少时的朋友们共用晚餐，随后一同去看话剧
虽然她的内心依然胶着，但这并不影响她以轻松的态度来度过这一天
她兴冲冲地为自己换上一条粉色百褶裙，挎上一只精美的挎包，哼着小调顺着楼梯光洁的扶手慢慢地朝下
她望着熟悉的玄关，脑中倏地就蹦出来了那天穿着黑色制服的弗雷德里希，一瞬间她失神了片刻才继续迈动步子
车里，一路上她都逼着自己对即将和约阿希姆相约感到愉悦
但弗雷德里希就像一团阴云一样始终笼罩在她身上，这种沉闷的低气压让她怎么都无心欢喜了
难道，她真的做错了吗…
书店里斯坦先生看着精心打扮的凯瑟琳很是意外，但不可否认她很适合这一身
凯瑟琳看着按照她的设计装点好的书店，这焕然一新的感觉让她十分舒适，师徒两人来到寻常的位置开始上课
办公室里，弗雷德里希也对即将和凯瑟琳见面感到激动，一早他的同僚就把凯瑟琳那家书店的档案送到了他桌上
这股上涌的感情让他根本无心工作，但好在今日要处理的事宜也不多，于是他踱步走到窗前打开窗，为自己点上了一支烟
他决定在午休时便去找凯瑟琳，顺道给她一个惊喜
哦，对了，他似乎还需要一份礼物来着
于是他唤来奥托，有些扭捏地下达命令，让他去买一束玫瑰花
奥托灵敏地嗅到了八卦的气息，带着一丝邪笑看着自家长官，却被弗雷德里希打了出去
没过多久，一束包扎精美的玫瑰就放在了他的桌上
他淡淡看着那束花儿，想到那日抱花的凯瑟琳，嘴角挂起一丝笑意
终于，到了午休时间，弗雷德里希用完饭，对着镜子整了整衣衫，抱起了那束玫瑰
正准备出门却听到广播里的紧急通知，要求所有高级别军官马上到会议室报道
他任命地抿了抿嘴唇，小心翼翼地把那束花儿靠在一旁，看了看腕表夺门而出
真不知道这会议要开多久，但如此大的阵仗想必不会短，只希望那时她还能在
会议之后，希姆莱又和他探讨了之后的出访
出乎他意料的是，总部决定先推后这次行动，把它改到了一个月后
他心下窃喜，这让他能够有更多的时间和凯瑟琳相处了，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最后等所有人都从会议室出来后，已经快4点了
弗雷德里希迈着大步子回了趟办公室，拿上了花儿和装备，就快步出了总部
但他不知道的是，凯瑟琳在3点就与斯坦先生道了别
此时她已经和约阿希姆在博物馆里逛了半晌了
也许是她总是情不自禁地想到弗雷德里希，她始终都和约阿希姆保持着些许距离
每每看到他深情的眼神只觉得更加地对不起弗雷德里希，于是干脆就时不时地避开他的目光
弗雷德里希照着地址找到了斯坦先生的书店，他看着门口开得娇艳的花儿，不曾多想这一定是出自于凯瑟琳的手笔，内心舒了一口气
只希望凯瑟琳不要因为他没有第一时间主动找她而生气了
他抬手推开书店的门，风铃声作响，店中一个人影也找不到
于是他自顾自地向里走了几步，问了声，“有人吗”
片刻之后，他听到焦急的脚步声和一个老者的声音，“来了”
他看着一个戴着圆眼睛的鹰钩鼻老者慢慢走了出来
犹太人
他的笑容马上冷了下来，双眼条件反射地眯了眯，眼中带着凌冽
犹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斯坦先生急着走出来却看到这么一位穿戴正式的党卫军中尉，吓得魂都快没了
自从讨生活越来越难了之后，他们在街上都是绕着这些军爷走的，生怕出了什么问题
如今自己居然就站在一位面前，还是个高级别军官
他不是没有注意到他犀利的眼神，对方仅仅只是站在那儿却带着极强的威压
可怜的斯坦先生觉得自己仿佛被暴露在了聚光灯下，他不敢抬头去看弗雷德里希的举动，但还是小心地瞄着他的身形
他看到了他手中的玫瑰花，内心忍不住猜测，难道他是来找…凯瑟琳的？卡特什么时候结交了这一类人
不稍他多想，却听到那尊大佛低沉的声音，“我是来找这家书店的主人的”
斯坦先生慢慢抬头对上他居高临下的眼神，“她有事出去了”，又小心翼翼地等着他的反应
弗雷德里希听到回答，凯瑟琳竟然不在这儿，期盼已久的希望落空了
这让他心中窜起一股无名之火，更别说眼前还站了个不受待见的犹太人
他冷着脸扫视了一圈，处处细节都在告诉他这一定是凯瑟琳的那家店
那么，这个犹太人是怎么回事
他瞥了一眼战战兢兢的斯坦先生，兀自走向了书架
随便抽出了一本开始翻阅，一边状似随意地问道，“那么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会在这儿吗”
他对这本书并不感兴趣，于是啪的一声猛地把书合上，塞回到书架上
斯坦先生侧着脸看着弗雷德里希的举动，被书本的声响吓得抖了抖，一时有些失声
他该说是卡特的导师吗？不不不，若是告诉这个军官自己是卡特的导师的话，说不定会给卡特染上大麻烦的，他到底该说什么
等不到回答的弗雷德里希停了下来，顺着书架间的空隙敏锐地盯着斯坦先生，冷着声说，“我在问你话”
说罢又抽出一本书开始翻看，边朝着斯坦先生慢慢走去
“我…我是她的帮工”，斯坦先生真挚地看着弗雷德里希，希望他能够相信自己
“呵”，弗雷德里希不知是被书的内容还是斯坦先生的回答逗笑了
他缓缓合上书本，好整以暇地看着矮了他一头的斯坦先生
“我想买这本书”，他选择了相信斯坦先生
但若不是他所言，他乖戾地瞥了一眼正在给他找零的斯坦先生
“务必把这束玫瑰交给她”，他接过零钱
无视了斯坦先生向前欲接花的双手，直接把花轻轻放在了收银台上，给了斯坦先生一个虎式微笑
斯坦先生连连点头
弗雷德里希最后环视了一眼书店，迈着步子拉开门离开了
店里回荡着风铃的叮当响声
斯坦先生看着弗雷德里希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这才跌坐在椅子上连连喘气，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他看着放在一旁的那束玫瑰，这么说来这位军官是心系卡特？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去问问卡特了…
离开了书店的弗雷德里希闷闷不乐地回到了自己的公寓抽了支烟，又主动去找了赫尔曼约了几个兄弟
本来一行几人仍是准备照例去吉斯梦妲的，但汉斯突然嚷起来，“拉尔斯刚升官，哥几个总得找个机会敲他一笔吧”，这个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
弗雷德里希猛地拍了拍拉尔斯的后背，“不错啊，你个狗崽子，咱去哪？”
赫尔曼笑的一脸狡黠，“要不，摄政街那家？”
话音刚落就听到拉尔斯带着怒气的声音，“疯了吗，那地方贵得很”
弗雷德里希赶忙出来打圆场，“诶诶，你们两个，大不了最后咱平分就是了”
最后一行人还是笑着向着摄政街走去
另一边，凯瑟琳和约阿希姆已经逛完了博物馆，如今正在餐厅里等着他们的朋友
约阿希姆提前订了餐厅里最好的位置，凯瑟琳看着一旁精妙的陈设，他果然还是像记忆里那样细心
听说摄政街这家是很难订到的
没过多久，人就都到齐了
凯瑟琳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只是感慨时光蹉跎，当初的我们已然长大了
朋友们数落着凯瑟琳到了柏林也不常找大家一起聚，她只能暗自菲薄那还不是因为约阿希姆那一回尴尬的会面，让她信心全失吗
曾经总是被他们叫做小不点的科特，现在也不比约阿希姆矮了，他还准备参加空军呢
另一个曾经总是看到女孩子就脸红的约翰，居然带来了自己的女伴，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姑娘
凯瑟琳忍不住和她讲起约翰儿时的趣事，把她逗得咯咯直笑
和那位女孩攀谈时，凯瑟琳了解到她名叫伊迪斯·夏福尔，各方面都十分优秀，让她内心不禁为约翰感到高兴
两位女孩不稍一会就熟络了起来，互相交换了地址和号码，还约着日后一同去逛街
殊不知她的笑靥都远远地被弗雷德里希看到了
他一走进这家餐厅，就看见了楼上的金发女子
正觉得似乎这个背影有些眼熟，却看到那人微微侧过脸来
顷刻间他的内心就像被子弹击中了一般，脑中一片空白
他有些失魂落魄地跟着兄弟们在一楼就座，他稍稍凝了凝神不想让别人瞧出端倪，但眼神还是不住得偷溜向二楼的那抹倩影
更让他感到心悸的是她的身旁还有好几个相貌英俊的男子，他看着他们嬉笑着谈天，只觉得自己愈加的难受
拉尔斯注意到了他的眼神，他顺着他的视线向上看，看到了凯瑟琳
不幸中的万幸就是拉尔斯只看见了她的背影，还不足以辨认出来，四个人的位置里只有他能稍稍看见她的侧脸
果然拉尔斯只是笑着调戏了他一句，他这才讪讪地收回视线
赫尔曼眯着眼看着二楼的约阿希姆，“我认得二楼那家伙”
他的声音引得一行人都转头看向二楼
“科赫将军的独子”，赫尔曼喝了口酒，“托他爸的福刚升了上尉”
汉斯有些不屑，“嚯，还真够神气的”，看着神采飞扬的约阿希姆
“离了他爸就什么都不是，切”
“至少人家还有个将军老爸”，拉尔斯带着有些艳羡的神色看着二层，“我爸这把年纪都没出过他那个村子”
弗雷德里希听着兄弟们互相拌嘴，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约阿希姆和凯瑟琳
他虽然看不到凯瑟琳的表情，但约阿希姆眼里的温柔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内心莫名一股火气，引得他连喝了几口闷酒
他始终以为他们二人已经几乎确定了关系，然而她却还能如此自如地和另一个男子谈笑生风
她就从来就没有把自己当回事吗？
他清楚他们两人间的距离，拉尔斯说的并没有错，投胎也是门技术活
约阿希姆从小能够拥有的却是他们无法奢求的，凯瑟琳也是，他们生来就含着金汤勺
他们能随意订到最好的位置，得到最好的一切，拥有完美的人生
可他自己呢？在官场里摸爬滚打这么久，里面的苦只有他自己晓得…
也许她就应该属于那个阶层，是自己贪心了吗？想要拥有如此完美的她…
他配得上她吗？冯·巴尔曼夫妇也不会允许这一切发生吧…
他看着她嘴角的笑意，这一切是多么得让她喜悦，也许自己应该默默离开…
他苦闷不堪，速速饮干了杯中的酒就扯了个谎离开了，留下兄弟三个面面相觑
弗雷德里希走出餐厅，看着柏林夜晚的灯红酒绿，豪车、美女、精致的衣衫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爬的很高了，整个柏林多少人看到他会要抖上三抖，却没想到和她一比依旧是云与泥一般
也许…他真的不该奢求她的垂青的…
一旁吃完晚餐后的卡特琳一行人准备离开去看话剧了，但她却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
敏锐地朝着视线看去却发现是三个级别不低的党卫军军官，她朝他们微微一笑
对于这种视线，她早已经习以为常了
但脑中又一次浮现出了弗雷德里希和他那身黑色制服，让她有些木讷地跟着约阿希姆一同走出了餐厅
某三个军官像失了智一般，拉尔斯拍着汉斯的肩膀，“这就是冯·巴尔曼小姐啊，我就说我没有骗人吧”
赫尔曼失神地嘟哝了一声，“弗里茨走的可真不是时候啊”
看完话剧后，约阿希姆主动提出要送凯瑟琳回家，她欣然同意了
方才自话剧开始，她就始终没有心情欣赏
为什么每一次在她就要沉溺于约阿希姆的魅力时，弗雷德里希的身影都会在她身旁出现？难道这一切都是天意吗？
回去的车上，约阿希姆仍旧热切的和她攀谈，但她却显然兴致缺缺
他将她扶到门口又和冯·巴尔曼夫人寒暄了两句，就驱车离开了
凯瑟琳虽然在刻意避开约阿希姆，但最后还是站在门口咬着下唇看着他的车渐行渐远
等他的车消失在视野里，她跑到了电话旁拨通了伊迪斯的电话，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明天我能到你家里来一趟吗”，伊迪斯有些意外，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凯瑟琳慢慢放下听筒，让安娜转告斯坦先生自己明天又去不了书店后，就上了楼
她现在太乱了，只想早早进入梦乡抛开着一切
相比内心挣扎的凯瑟琳，弗雷德里希心中更多的却是痛意
离开餐厅的他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的公寓，开始一瓶接着一瓶地喝酒
酒精慢慢地冲破了他的理智，他想着书房里的卡特琳，还有方才餐厅二层的卡特琳
两个身影慢慢地叠在了一起，让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注定无法和她相处，她这么一个娇生惯养的贵族小姐和自己这么一个…
他低头看了看胸前被酒精撒到的白衬衫，褐色的印子十分的显眼
他越想越觉得愤怒，她竟然刚刚和自己分别，就向别的男人同送怀抱
真是白瞎了他那天那个深情的手背之吻，她真是不领情…不不…是绝情…她还有情吗？
他每日都在想着怎么找到她，可她明明知道能在哪儿找到自己，却从来没有联系过他，甚至连个电话都没有…
更可恶的是，竟然还和别人厮混…真是枉费他的感情
他捋了捋额前的碎发，又撬开了一瓶酒
愤怒过后，慢慢升腾的是一股悲情，他越想越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确实，自己这么个小人物，怎么能和巴尔曼家尊贵的小公主相提并论呢…他何德何能染指于她…
既然她如此的绝情，那就休怪他也摆出如此的姿态…就当她在他心里已经死了吧
他一瓶接着一瓶地喝，他的神志逐渐模糊
最后他竟然醉倒在了沙发上，带着对凯瑟琳深深的怨念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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