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
家，自己真正的家，半年未归，感觉既陌生又熟悉。
林策对林加乐回家表现得很积极，他提前安排人来打扫了房子，准备了一大桌的菜，像款待贵宾，如果不是他还未成年，餐桌上估计还会有一瓶上好的红酒。
“加乐，我们父子好久没一起在家吃过饭了，来！”林策给他夹了一只油焖大虾，陪着笑，“你看我这爸当的，都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所以叫人都做了点。”
林加乐面无表情地看着碗里的虾——没去壳，默默用筷子夹出来放到一边，去夹其他菜。
“不爱吃虾？那吃鱼！”林策又给他夹了块清蒸鲈鱼。
“你自己吃，别管我。”林加乐瞟了他一眼冷冰冰地说。
他不知道林策现在这样是为了让他配合治疗而装出来的样子，还是他真的想缓和两人之间的关系。
“那你爱吃什么自己夹。”林策讪讪笑着收回手，强行挤出一个还算和蔼的笑容：“这是松江鲈鱼，今天才到的，特别新鲜，你喜欢的话明天再做。”
林加乐把碗里那块吃了，竟一次也没去夹过盘子里的鱼。
林策心里憋闷，两人竟像调换了位置，他还得去讨好儿子，看林加乐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想着以后都是这样的日子，霎时又觉得头都大了。
“考试考得怎么样？”林策没话找话。
“一般。”林加乐说。
一般是什么水平？多少名？林策心想。只是听老师说林加乐成绩好，但究竟是多好，第一名还是前十名，竟一无所知。
“你觉得大概能排在多少名？”林策心里愧疚，都不知道林加乐要期末考试了，不然这段时间也不会整天跑去影响他复习，怎么样都会等他考完。
“不知道。”林加乐实话实说。
“也是，成绩出来了才知道。”林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善解人意地为彼此找了个台阶下。
沉默吃了一阵，两人的碗都差不多见了底，林策见林加乐眼圈泛青，知道这段时间他睡眠不足，便开始交代正事，“你房间都收拾好了，今天早点睡，明早就去看病，我都已经联系好了，你什么都不用管，配合治疗就可以了，也不要有思想负担。”隔了片刻，林策又说：“我那有一份医院资料，等会拿给你看看。”
林加乐无语，沉默着吃完最后两口回了房。
林策拿着资料来给林加乐的时候，隔着门听见他正在讲电话，听语气是跟那个男孩，顿时觉得一阵恶心。林策敲了两下门，没等里面回应便推门而入。
林加乐转过身，对着电话说了句：“等一下。”皱眉望着闯进来的林策，“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
“你在跟谁打电话？”林策不答反问。
林加乐举起电话又小声说了句：“我一会儿给你打过来。”挂了电话，对着林策说，“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林策最近已经被噎习惯了，语重心长劝道：“加乐，你想要把病治好就得跟那男孩断了，听话，以后别联系了。”
“你为什么非觉得这是病？”林加乐瞳孔骤然缩紧，语气中夹杂着浓浓的森寒，“你究竟有没有了解过，凭什么张嘴就说有病？”
“加乐，这是违背自然规律的。”林策叹气，斟酌再三后还是忍不住道：“我也是为你们两个好，现在你们年轻还可以胡来，等年龄大了始终是要结婚生子的，到时候这些事被外人知道了会怎么看你们？”
林加乐眉心直跳，无法再克制自己的情绪，冲着林策怒吼，“我才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我也从来不打算结婚，生孩子！生孩子干什么？像你们一样生出来再丢掉吗？啊？！”
中年人的涵养此刻发挥了作用，林策深深吸了口气，强行压下满心沸腾的暴怒，没有跳起来跟他对骂，反而无奈地走到一边手扶着额头叹气，“加乐，我和你妈是亏欠了你，但你不能因为这样就乱来。”
林加乐粗重地喘着气，胸中火烧火燎的愤怒并没有发泄出来，他拧着眉头深深凝视着林策，沉声道：“我跟你回来不是因为害怕你，更不是对你还有什么感情，我只是对自己的未来还有规划，我现在未成年很多地方受制于你，我没有办法，本来还想配合你演一场戏，让我们双方都有所妥协，但现在看起来没这个必要了。”
“你想做什么？林加乐！”林策猛地抬眼警惕地看着林加乐。
“你就当没有生过我，我们之间的缘分就到今天为止。”林加乐一字一顿地说。
气氛一下凝固住了，林策蓦然僵住，不可思议望着林加乐，随即又变得愤怒起来，他抬手指着林加乐：“林加乐，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在说什么，你也知道。”林加乐平视着林策，对他的森寒目光视而不见：“你还年轻，还可以结婚再要小孩，根本不用在我身上费一点心思。”
林策看着他气得胸口起伏不断，片刻后他压着情绪一脸凝重地看着林加乐：“你现在先冷静一下，想想你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而且父子关系也不是你一句话说断就能断的。”说罢林策转身出了门。
门还没完全合上，林策手未离开门把手，他推开门又倒了回来，将捏在手里有些变形的资料放到桌上，“你最好看看，对你有好处！”
说罢，林策快步走出去，“砰”得一声关上了门。
林加乐垂目看了一眼，正是那个治疗机构的宣传册。
收回目光，林加乐来到卧室连着的小阳台，点了支烟，连着抽了好几口，才勉强压住胸中怒火，他长长吁了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连着抽了五六根，心里的悲愤渐渐麻木，林加乐才给纪博君回电话。
“你们吵架了？”纪博君问，他没等回答又急着说：”阿乐，不管发生什么我都站你这边。“
“没事的，我跟他说话就那样。”贴心小棉袄太暖，林加乐感觉又复活了，语气温和得和刚才判若两人，“在干嘛呢，小贝贝。”
“打扫卫生啊，这段都没收拾房间，又脏又乱，刚刚才把被子床单换了。”纪博君语气轻快，带着林加乐也觉得心情好起来。
“你自己弄啊？”林加乐俯下身在栏杆上趴着，听见纪博君回答“是啊。”情不自禁就笑了起来，“真厉害，可以嫁人了。”
“喂！干嘛是嫁人，不是娶媳妇？”纪博君故意恶声恶气地说。
“那你要娶谁？”林加乐笑问。
“要你管！反正是个大美人。”纪博君由嗔转喜，呵呵笑了起来。
“什么时候娶啊？”林加乐转了个身，换成背靠着栏杆。
纪博君叹了口气，语气又低了下来，“这个就不知道了，还得看人家愿不愿意嫁我呢！”
林加乐忍不住咯咯咯笑起来，“那肯定愿意的，你这么好谁会不愿意啊。”
纪博君听见林加乐笑，沉默了大约一秒，才轻轻地吐出了一句，“阿乐，你爸什么时候带你去那个治疗？”
时间像被突然按下了暂停键，林加乐的脑子也跟着暂停了，半响才轻轻说：“明天。”
“是……怎么治疗的？”纪博君问。
“不知道。”林加乐撑起身，往屋里走去，拿起桌上那叠宣传资料翻了翻，“好像是针灸什么的，物理疗法。”
“什么是物理疗法？”纪博君不明所以。
“不清楚，宣传资料上这样写的，应该就是骗人的。”林加乐哼了一声。
“你……真的要去吗？”纪博君小心翼翼的问，语气充满了担忧：“会有效果吗？”
效果两个字吐字尤其轻，好似说重了也会有用一般，林加乐缓慢地眨了下眼，沉吟了片刻：“那都是骗人的。”
“既然知道是骗人的，干嘛还要去？”纪博君的每个字似乎都带着难以理解。
林加乐垂着眼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也想知道为什么要去。
完全就是家长的自我安慰！
还是医生与“患者”之间不约而同来演一场戏？
亦或是用威胁恐吓让“患者”治愈？
“阿乐，可不可以不去，我怕……”纪博君的声音有些颤抖。
虽然他没有说怕什么，可林加乐知道，他怕他会受到伤害，更怕真的有效果。他自己又何尝不怕，但怕没有用，面对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走到恐惧里面去，这是他早就知道的。
“别怕，小贝，不会有事的。”林加乐深呼吸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慌乱，他用中指关节用力揉按着自己紧缩的眉心，“什么都不会改变。”
两人心里都不好受，也没办法再说笑，挂了电话，纪博君楞在原地捏着手机发了好一阵的杵。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客厅，见纪韬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翻着画册，边几上泡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普洱茶。
走过去坐到纪韬身旁，纪韬看了他一眼，倒了一小杯茶水给他。
纪博君接过喝了一口，把功夫杯还了过去，纪韬在接过杯子的时候在他手指上轻轻捏了下，纪博君顺着转身的功夫将额头抵着纪韬的胳膊。
“爸爸，我好像做错事了，我害了阿乐。”说完他小声地抽泣起来。
纪韬一言不发，等着他哭完。
“阿乐他……”纪博君哭了一阵，勉强收住了，抬起眼看着纪韬，纪韬也看着他耐心等待着。
“阿乐他爸要送他去治疗。”纪博君哽咽地说。
“治疗？怎么治疗？”纪韬皱起了眉。
“阿乐说是物理疗法，好像是要针灸什么的。”纪博君低声说，他瞪着眼睛看向纪韬，“爸爸，你不是说这不是病吗，为什么还要去治疗？”
纪韬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纪博君的手背，他大概是斟酌了下字句，才缓缓道：“这当然不是病，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错的，根本不需要任何治疗，只是人们对自己不了解的事怀有恐惧，害怕与众不同。”
“害怕与众不同……”纪博君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
“是啊，人总是会对未知恐惧。”纪韬倒了一杯茶喝掉，才缓慢地说：“我们人类是群居社会，人们习惯性地以多数人的意见为准则，但这不代表大多数人的意见就是对的，当一个人与大多数不一样的时候就会不被理解，不被认可，从而被孤立，被主流所排挤，所以有些人会害怕不一样。”
“那阿乐现在该怎么办？”纪博君忧虑更深。
纪韬抬眼看着前方那一面墙的大书柜思索着，纪博君定定望着他，见他半响不说话，忍不住叫了声“爸”。
纪韬慈爱地拍了拍纪博君的手背，慢悠悠吐出几个字：“加乐，得靠他自己啊。”
“他自己？”纪博君不明所以，拽着纪韬的衣袖问：“但是……他现在这样都是我害的，要不是我说出来，他也不不会……”纪博君又哽咽起来。
“小贝，不管你说不说，这一天迟早都会来的，这是避免不了的。”纪韬说。
“爸，我们去找阿乐好不好，去找他爸爸，你跟他聊聊，告诉他阿乐没有病！”纪博君睁大眼期盼地看着纪韬。
纪韬极轻微的摇了摇头，“小贝，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这不仅仅是林先生对这件事的看法，根源是他们父子间的问题，外人的参与只怕会让事情更复杂。”
“那……那怎么办？”纪博君问。
“相信他，支持他，等着他。”纪韬看着纪博君笑了笑。“要保持与众不同本来就是很艰难的事，所以才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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