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那个改编故事的年轻人

当然，像莫培这样的人是不会花钱买票的，为此她特意提前去了一趟余楼，了解了一下布局场景。

        剩下的就只等着开场的时候灯光一暗，便可以和阿梨姐姐混进去了。

        莫培计划好了这一切，出门便遇上了正在自家门口徘徊的宋杏邨，莫培说他是过来找自己的，他偏不承认，一定说自己是恰好路过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毕竟他过来，只是为了告诉莫培明天早上，村长家新盖的花神庙，要办一场斋会。

        这自然是要过去的。

        莫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阿娘知道莫培要去听评书，特意将晚饭剩下的两块米糕用一块不大的小方布包了起来，让她带过去和阿梨姐姐一起吃。

        然而小小的姑娘捧着还温热的米糕，并没有将它们带给阿梨姐姐，而是一出门便去了郑潜的房间。

        想来是莫培这几天来的很勤，以至于当郑潜看见莫培的脸突然出现在他的窗边的时候，已经完全没有了第一次的震惊。

        莫培将手中的米糕放在他的桌上。

        他在写什么东西，小小的姑娘看他写的认真，便想要先走了，没想到他居然抬头喊住了正要走出去的姑娘：“莫培。”

        “嗯？”莫培停下了脚步，扭头看着他。

        他不像莫培周边的人那样会喊她秀秀或者是秀格儿，正儿八经的喊名字，虽然少了几分亲昵，却也在无形之中杜绝的一些尴尬，就比方说，莫培也可以喊他的名字，要不然她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称呼他。

        郑潜拿了桌上的一块米糕递给莫培。

        莫培接过来了，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看见他桌上放的纸张，便问道：“你在写什么东西吗？”

        小小的姑娘只是因为没有什么能说的才这样问，问完之后却不想得到郑潜的回答。

        “哦，这些啊。”郑潜看了一眼桌上的纸张，同莫培说道：“那些书有的页脚弄湿了字迹，我整理出来，重新抄录一下。”

        莫培点了点头，坐到他的桌前说道：“我可以向你借几本书看吗？”

        人世间混沌的这几年，莫培深知想要和一个人拉近关系，提出请求无疑是便捷而快速的法子。

        郑潜没有拒绝，他那双漆黑的眼睛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忽然笑道：“没想到你还识字。”

        对于别人的质疑，莫培早就习以为常了，这会儿又是他说出来这话，便更是不走心，笑道：“我认的字多嘞。”

        郑潜一笑，站起身来：“那你喜欢看什么类型的书？评剧杂谈怎么样？”

        莫培觉得郑潜真的是很了解自己。

        他去找书了，只剩下莫培一个人还在桌边坐着，小口小口的咬着手里的米糕，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掉落了渣子在人家的座位上。

        米糕终于被吃完了，这让小小的姑娘如释重负。

        郑潜还没有回来，莫培便坐在那里开始打量他的房间。

        仅有的一两件摆件瞧得眼熟，知道都是家里的东西，就连着铺床的被单，也是母亲新裁的布料，一整间屋子，好想真正属于郑潜的，只有角落里的几只大书箱。

        此时的他终于从里面找出了两本书，向这边走来。

        莫培接在手里，发现其中的一本散了书脊，那中间缺了一页。

        “在那儿呢。”郑潜指了指桌上的纸张向莫培笑道：“等着你看到这儿的时候，我应该就抄完了。”

        莫培合上书，小心地拿在手里：“是吗？那我今儿晚上就把它看完。”

        郑潜缓缓地摇了摇头：“不会的，你约了阿梨姐姐去听评书。”

        “那我就不去了。”莫培仰着头笑起来。

        然而实际上莫培还是去了的，因为那本书厚的，即使一整个晚上不睡觉，也是看不完的。

        小姑娘带上了一包晒好的桂花，沿着村里的小路去阿梨姐姐家。

        阿梨姐姐的爷爷是鳌头村里有名的厨师，无论是谁家要办酒席，总要请上阿梨姐姐的爷爷去做上几个菜。若有剩下的边角料，老爷子总会带回来给阿梨姐姐做点好吃的小零嘴，那种小玩意在莫培这些小孩子中间，实在是稀有而少见的东西。

        莫培在阿梨姐姐家的门口等她，不知道这回除了卤蛋，阿梨姐姐还会带什么好吃的。

        “阿秀。”阿梨姐姐的声音从那边传了过来。。

        莫培抬起头来，那张清秀的脸已经出现在眼前了，她手里拿了一个帕子，这会儿正将其中包裹的东西倒进莫培的口袋里，莫培趁着阿梨姐姐不注意，悄悄地将手伸了进去，哦，原来是炒黄豆。

        “阿梨姐姐，我给你带了桂花。”阿娘教过莫培不能白拿人家的东西的，小姑娘将带回来的桂花递给了阿梨姐姐。

        莫培又看了一眼已经在阿梨姐姐手里的桂花，说道：“那上面的小布袋子，是我做的。”

        阿梨姐姐笑道：“知道的，我会留着的。”她说完这话，忽然凑在了莫培的耳边：“放心，我不会让杏邨那小子知道的。”

        莫培点了点头。

        余楼的评书还没有开始，那些有钱买票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走进去。

        阿梨姐姐拽着莫培走到了一边，想要等一会儿再进去。

        莫培仔细观察着进去的人，又想了想今天的衣着——她摸了一下头发，飞快的拆下了女孩子的发揪，将一头长发拢在手里，学着男孩子的样子高高束起。阿梨姐姐看见莫培这样，也学着她的动作挽了头发，虽然她的手法远没有莫培的好。

        “我们一会儿就跟在那些人的后面。”莫培拉着阿梨姐姐的衣袖，小声说道：“她们只当咱们是那些人的侍从，便放咱们进去了。”

        莫培信誓旦旦的筹划着。

        阿梨姐姐总是很愿意跟着莫培，践行她的鬼点子。

        莫培瞧准了一个胖得快要走不动道儿的人，点头哈腰的上前，装作是余楼里的小厮，要帮客人抬箱子。

        那胖子看了莫培一眼，也不知道是在质疑她的小身板，还是在怀疑她的身份，总之他拎着箱子往前走了几步，却因为太累而不得不放弃，他停下了脚步，莫培便知道他需要自己。

        阿梨姐姐就没有莫培这样幸运了。

        幸而莫培没见到她，又出来找，正碰上她被门口查票的拦住了。

        莫培一把上前抓住她：“你怎么还不进去！老爷那里都等急了。”

        不等门口的人反应过来，莫培便拽着阿梨姐姐往里面走。

        那查票的又要阻拦，莫培便弯腰上前，笑道：“大哥，我家主人是天字阁的，这不还等着我们回去侍奉呢，您行行好，是我们不懂事儿。”

        莫培见那查票的眼睛一瞪，便知道这事儿有戏，更凑上前笑道：“您老抬抬手，我们干活的也不容易……”

        莫培见他松了手，立刻不再说了，拉着阿梨姐姐便走了进去。

        阿梨姐姐还在为刚刚的失败感到苦恼。

        “你表现的太明显了。”莫培笑道：“人家一看就看出来了。”

        “唉，算了吧。总是学不会你的本事。”阿梨姐姐看了我一眼，笑道。

        “只当你是夸我了。”莫培笑道。

        大厅里的座位并没有坐满。但莫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不会去坐那些位置。

        莫培和阿梨姐姐找了一处昏暗的角落，挤在一起，极力减少存在感。

        大厅里的光黯淡下来，只有的几道光集结在舞台上。

        上来说书的是个瘦高的男人，模样长得还算过得去，莫培说他也要有三四十岁了，阿梨姐姐却认为不过是个弱冠的少年。

        这样的争论总归是没有答案，毕竟挤在一起的宋梨房和莫培也不能上去拉着人家问一问。

        小鼓槌一敲，后面的二胡紧跟着响了起来。

        那少年（姑且按照阿梨姐姐的观点说吧）垂在身侧的手一撩长衫，另一只手做了个姿势，便唱道：“在其位的这个明啊公，且听我来言。此事哎，出在咱鳌头邨诶啊诶。”

        他这话一出，顿时惹得在坐的听客大笑起来，一些人还没有明白，便向身边的人凑过去询问原因。阿梨姐姐就是后边的这种人。

        莫培压低了声音，给阿梨姐姐解释道：“原来的词是京西蓝靛厂，他改成了鳌头邨……”

        莫培还没有说完，阿梨姐姐便笑了起来，还好，她赶上了大笑的尾巴，也不至于显得突兀。

        台上的少年扬了扬唇，似乎很得意自己的改编。

        “鳌头邨火器营儿，有一个宋老三。”

        莫培忍不住皱了皱眉。

        好在阿梨姐姐的炒黄豆还是很好吃的。

        少年的评书没有说完，莫培和阿梨姐姐就出来了，不为着别的，只是因为余楼查票的管的太严。

        阿梨姐姐难免念叨几句没有听完的故事。

        莫培笑道：“赶明儿有时间我唱给你听呢，不过就是没有台上的感觉了。”

        莫培虽然觉得没什么可惜的，却还是尽量安慰阿梨姐姐。

        阿梨姐姐笑了一下，抱住了莫培：“你比他说得好呢，你要是上台去，听的人肯定比他多。”

        小姑娘心里面感谢阿梨姐姐对我的夸赞，但对于自己却没有这份信心：“哪里有人会请我……”

        “诶，等着咱有钱了，咱自己支个摊子，自己请自己唱不就行了。”夜空之下阿梨姐姐抱着莫培，扬起来的眉眼亮晶晶的。

        莫培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钱。

        起早贪黑一向是莫培的专长，于是莫培早上起来的时候星子都没有散完。推着窗户看了一眼，阿娘的房间还没有点起蜡烛，外面的风有点冷，小姑娘摸索着找到了一件棉袄套在身上，鞋子放了一个晚上，踩进去冷冰冰的，莫培加快了脚步，希望在活动之中赶走住进鞋子里的冷气。

        莫培没想到会在小门上遇到郑潜。

        郑潜先看见了莫培，仰着他那张总是带着亲和而恰到好处的笑的脸，扯着一排小白牙和莫培说道：“早啊，莫培。”

        “早。”莫培歪着头，笑盈盈地看着他。

        说完这话莫培才意识到，自己的棉袄还没有穿好，一半的袖子搭在肩上。

        莫培垂下了目光，悄悄地伸手想要在不知不觉之间将袖子穿上。

        结果那袖子就像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自己缝在了一起，任由她怎样变换角度，也不能够将手伸进去。

        郑潜一直看着莫培，这让小姑娘更加尴尬了。莫培想要假装不在意走过去，郑潜却先她一步，挡住了她的去路。

        这让莫培大囧。

        他在笑。

        莫培听到了他的笑声。

        他拎起了小姑娘的棉袄，将她小小的胳膊伸了进去，莫培被迫向后动了动肩膀，顺从着他的动作。

        手臂终于进去了，莫培想自己应该走了。

        郑潜却没有动。

        莫培眨着眼睛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还不让自己走，莫培悄悄地将脚在鞋子里动了动，看着他说道：“谢谢哦。”

        莫培尽量将这句话说的轻快一点，才能够藏起来自己的窘迫。

        然而郑潜却没有说话，他低低的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扣着莫培棉袄上的扣子。

        他的手真好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指腹上的薄茧磨搓着棉袄上的布料，发出絮絮索索的声音。

        莫培的目光不受控制的看向他。

        宋杏邨和莫培说了好几句话，她都没有听见，小姑娘的思绪完全被刚刚的郑潜勾走了，她的眼里、心里，她所有的一切，只能看见那只替她扣纽扣的手。

        宋杏邨竟然一反常态，没有追问缘由。

        也可能是他问了，但莫培没有听见。

        两个人到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人虽然多，到底是个不限制阶级的地方，像莫培和宋杏邨这样穿着破破烂烂衣服的小孩子，也没有受到区别对待。

        花神庙建在山下，远远地与香火钟声相伴。

        真是个好地方呢。莫培仰头看着一层一层延伸在迷雾之中的寺庙，长街上的拥挤喧嚣都与它无关。

        长街两边挂着各式各样小商小贩的招牌，宋杏邨一进来便被这些东西吸引，目不暇接地看着那些花里胡哨的小纸片。

        莫培并不喜欢这些东西，自然也是避开人群往僻静的地方走。

        宋杏邨和莫培不一样，他是那里热闹往那里挤。

        不一会儿这两个人就分开了。

        莫培一个人往前走，瞧见了一处买书的铺子，那上头用毛笔写着四个大字——河清海晏。

        河清海晏，真是个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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