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花魁游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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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刚至，江户城万籁俱寂，街头巷尾灯火阑珊。
而在桥葺屋町，有一条偏僻却宽阔的街道，却仿佛天黑才活过来一般，花灯绚烂，人马喧嚣，头戴平礼乌帽的士族大人在这里挥金如土，端坐在张店内的游女风情万种，媚眼如丝。这里是能让人忘记忧愁的声色欢场，是能让人纵享笙歌艳舞的不夜天堂。
这里就是吉原花街。
此刻，在吉原花街最负盛名的京极屋内，一个叫弥生的女子十分紧张。今晚是她成为花魁的第一晚。今夜，弥生要身身着华贵的和服，踩着高脚木屐，在新造和遣婆们的簇拥下，从京极屋一路行至扬屋，去迎接尊贵的客人。
弥生缓缓张开双臂，在老板娘以及几位女童的帮助下，一丝不苟地梳妆穿戴，绚丽华贵的和服引得坐在不远处的木栏内正在招揽客人的游女们也偷偷望了过来。
“真华丽啊，什么时候我也可以穿上这么漂亮的和服呢？”木栏内一个长相寡淡的游女惠子羡慕地念叨着。
“花魁可不比我们这些下等的游女，哪是我们能够肖想的？”旁边一个略年长的游女无情地回应道。
惠子闻言，无声地叹了口气，目光却从花魁弥生那张艳丽动人的脸上游离开，汇聚到了弥生身后一位正在为她插发簪的女孩儿身上。
那是惠子在大户人家做婢女时，全心全意侍奉过的小姐千代。五年前，惠子和千代一起来到吉原花街时，千代蜷缩在惠子的背上，还是个瑟瑟发抖的小团子，时光荏苒，如今竟然已经快要和花魁弥生一般高了。
惠子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幸好五年前，自己背着千代来到了吉原花街，又果断签下卖身契当起了游女，两个人才没有冻死在卷雪的北风中。
不过……惠子偏过头，看到木栏外的街道上，一个肥胖丑陋的武士大人，正向自己抛来垂涎的目光时，又觉得当游女这件事没有那么舒坦了。
“千代，那些游女们，怎么老是看着我呢？”弥生似乎注意到了游女的目光，羞涩地偏过头问向千代。
弥生繁复的发髻后，突然闪出一张肉乎乎的小脸，千代弯着一双春樱般明媚的眼眸，笑嘻嘻地答道：“弥生姐姐今晚可是京极屋的花魁哦，谁不羡慕呢？那些游女姐姐们肯定也是如此啦！想必是在夸赞我们弥生小姐的美貌呢！”
和老实木讷的惠子不同，千代性格外向，小嘴儿又像抹了蜜一样的甜，是京极屋人人喜爱的小太阳。
年纪虽小，千代却长得粉装玉琢，滑嫩的脸蛋又软又弹，纤长的睫羽忽闪个不停，甚是可爱，连老板娘都想将她选为花魁接班人培养，只是那个叫惠子的游女一直对老板娘百般劝阻，老板娘这才作罢，五年来一直不甘地让千代在店里打杂。
千代几句话下来，弥生果然十分受用，她兴奋地扬起唇角，双颊泛出红晕，小声问道：“那我……今晚好看吗？”
千代笑意更盛：“今晚整条吉原花街，都不会有比小姐您更美的人了！”
夜幕降临，吉原花街上，一盏盏花灯递次亮起，一间间游郭店门大开，烟花与灯火，将这条充满了欲望与喧嚣的花街映得亮如白昼。
千代小心翼翼地跟在花魁弥生的身后，将手提的篮子里的花瓣一把把撒向天空，落英旋舞，美人步于花中，含情浅笑，花魁弥生的美貌，让路过的男子们，都痴迷地停下了脚步。
“今夜京极屋的花魁真是大放异彩啊，把其他店里的都比下去了呢！”
听着路人们的赞美，京极屋的人们各个脸上洋溢出了喜悦的笑容，老板娘更是腰杆笔直地站在店门前，一脸骄傲，恨不得将“弥生是我培养出来的花魁”几个大字写在自己脸上。
然而与弥生她们发自真心的笑容不同，千代脸上虽然带着笑，心中却充满焦急和不安，她的脑海中一直回闪着出发前，那个搂着惠子的腰肢，前往游女屋的肥胖武士的身影。
那个肥武士是吉原花街臭名昭著的客人，长相丑陋不堪不说，还有暴力倾向，爱殴打女人，隔壁店铺的几个游女，上个月被他打得现在还起不了身。
尽管惠子在进入游女屋前偷偷向千代打了手势，表示自己没事，可千代的内心却一直七上八下，她希望花魁游街可以早点结束，这样她就能早点回京极屋看看。
可天不遂人愿，游街的队伍好不容易走完了一圈，按规矩已经可以前往扬屋时，老板娘却看围观的群众们热情高涨，比划着让弥生她们再走一圈。
花魁游街成为了今晚吉原花街上的高潮，人群因弥生的美貌爆发出一阵接一阵的喝彩与欢呼，千代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对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却几乎充耳不闻，她只担心着惠子，那个为了让自己活下去不惜卖身成为游女的惠子。
那是多么寒冷的一个雪夜啊，五年前，惠子背着千代奄奄一息地倒在了京极屋的门口，当千代再次醒来时，她和惠子已经有了饭食吃，有了衣裳穿，可作为代价，惠子每天要敷粉涂面，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坐在张店内，不时挽着一个个男人步入游女屋。
从那时开始，年幼单纯的千代渐渐明白了吉原花街是个什么地方，也是从那时开始，小千代暗暗下着决心，一定要想办法和惠子离开这里。
五年来，千代一边做活，一遍积攒着客人打赏的小费，衣食住行处处节俭，年纪虽小却已经有了一些积蓄，相信再过个一两年，自己和惠子就可以还清欠款，离开吉原花街了。
游行的队伍再一次经过京极屋店门口，透过纸糊的窗棂，屋内的一切都看不真切，唯见灯影绰绰。千代担忧地望着模糊的灯影，祈祷着惠子一切平安。
“啊——”突然，一声女人凄厉的尖叫划破夜空。
千代瞪大了眼睛，这声音……
是从京极屋内传出来的！
下一秒，伴随着巨大的破碎声，京极屋透着点点灯影的二楼窗户突然由内向外破碎开来，一个瘦弱的女人身躯被从二楼的窗户扔了出来，满是鲜血的脸上全是恐惧与绝望。
千代目眦尽裂，手中的提篮掉落在地，花瓣尽数散出。
那干瘪的身躯，寡淡的眉眼，是惠子不会错。
千代大惊失色，不顾老板娘的叫骂，慌忙跑到窗下，伸开双臂，下意识去接那道下坠的身影，全然不顾那强劲的坠落力道足以折断自己的娇嫩的双臂。
下一秒，下坠的身影却擦过千代的指尖，只听“扑通”一声，只差几寸距离，惠子的身体重重地摔在千代的脚边。
“怎么回事？”原本围观花魁游街的人群因这一动静爆发出了骚乱。
“哎呀，我的窗户呀！”老板娘也心疼地叫喊着。
千代俯下身去，用颤抖的双手搀扶起受伤的惠子，还好只是从二楼坠落，惠子没有立刻失去意识，却也倒在地上站不起来，脸上的血似乎不是摔伤造成的，更大概率是来自摔落前的殴打。
“千代小姐，我……没事……”明明已经身受重伤，惠子却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快去跟着花魁游街的队伍，不然……老板娘……会骂你……”
望着惠子勉强的笑颜，千代攥紧了拳头，她努力搀扶着受伤的惠子，要带她去医馆治疗。
“千代！把她放下，你是花魁游街的新造，你的和服上不能沾上丑陋的血渍，会给我们店丢脸的知道吗？”老板娘眯起两道狭长的眼睛，不悦地喊道。
千代的脚步却丝毫没有动摇，在无数来往的客人注视的目光下，搀扶着惠子向医馆走去。
为什么惠子会流这么多血？再不治疗她会不会真的死掉？千代担忧地望向惠子，见惠子虚弱苍白的脸上还带着欣慰的笑容，顿时放下了心。
可下一秒，笑容就从惠子的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绝望和恐惧。
“贱人，本大爷付了钱的，还不快滚过来接着给本大爷倒酒？”
迎面一道肥胖丑陋的身影挡住了二人的去路。
“佐……佐贺大人。”惠子的声音因恐惧变了调，身子也下意识地往后缩。
名叫佐贺的胖武士几步走上前，一脚踹开碍事的千代，拽着惠子的衣领将她向京极屋的方向拖行。
“大人！”一直见多识广的老板娘此时也傻了眼，可她也不敢直接上前去阻拦。
围观着众多，却也没有一个人愿意出手帮忙，一个个嘴角噙笑，抱臂冷观：“看，佐贺那家伙又打女人了呢？”
“惠子……”千代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望着惠子挣扎的背影，千代痛苦又绝望，不能让惠子被他带走，惠子会被他活活打死的！
千代跑过去，拼命拉住佐贺的一只手，不让他继续前行。
“滚啊小贱人！本大爷对小孩子没兴趣，别碍我的好事！”又一脚踹在千代的胸口出，将千代踹出十几尺远。
千代用尽全身的力气才第二次站了起来，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喉咙泛起腥甜，胸口被喘的地方一阵阵钝痛，可那个叫佐贺的死胖子，却仍然一脸□□地拖拽着惠子向屋内走去。
不可以这样！要想办法阻止这一切！一瞬间，千代甚至升腾起一个可怕的想法：杀了他！
千代从头上取下一根锐利的发簪。只要扎穿那死胖子的脖子，他就不能再对惠子动手了吧，那就，这样做吧！杀了他！杀了他！
千代将发簪藏于袖中，悄步接近佐贺的背后。反应过来的老板娘瞪大了眼睛，她可不想有客人死在自己的店里，于是她连忙叫喊着：“大人！”
佐贺微微转过头，浑黄的双目凶狠地看向身后的千代。
千代暗道不好，可她也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个死胖子将惠子带走！
佐贺空闲的一只手朝千代纤细的脖颈处抓去，千代的发簪也从袖口处渐渐显露出来！
就算是以卵击石，我也，豁出性命，绝不会让你带走惠子！
砰！
突然，那只要掐住千代脖子的肥手离开了。
一道黑影从不知什么地方窜出，速度快得根本看不清，结结实实地撞向佐贺那肥硕的身躯，竟将佐贺小山一般的身体直接撞倒在地！
不光是千代，就连佐贺自己也睁大了眼睛。
可紧接着，不给佐贺反应的时间，下一秒，一把带血的镰刀就抵在了佐贺的喉咙上。
“喂，你这家伙，欠了荻本屋不少的账呢？”喑哑可怖的声音从佐贺的头顶响起。
“不老实结清欠款，我就把你这个肥猪一样的身体，一块一块剁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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