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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铁衣风华上


深吸一口气,秦勒之道:“山兄,我是视你如兄弟才说这些掉脑袋的话。从你去年十月离京起,干的就都是得罪人的事,如今无论是你我还是陛下都根基未稳,南宫家的两个老爷子在朝中只手遮天,穆思行虎踞雍凉。想要推翻他们给我们自己挣一方天地,就得拉拢人心集结朝臣!不是为了一己之身的通达方便,是为了陛下不必束手束脚。新政得罪坏了一帮权贵,对陛下的声誉也是全无裨益的。山兄,三思啊!”

        “秦公既说到了陛下,你我便是同心同德,我也与秦公推心置腹。我本草芥之人,过蒙陛下拔擢登堂入室,方有了如今封侯拜相。山某见识浅薄,做不了那么大谋划的局,只知陛下安排我做什么,我便不顾一切地做便是。说难听点,你我这些朝中做宰的不就是给陛下做铡刀吗?铡了一个庞昱,难免溅自己一身血,可难道就纵容一个又一个庞昱鱼肉乡里吗?”山岁承迂回再三,却也寸步不让。

        秦勒之长叹一声,起身道:“山兄执意自外于同僚,在下唯有望兄慎思了。今日叨扰多时,在下告辞。”

        “秦大人,”山岁承叫住他,拿起案边的那个册子递给他,“落东西了。”

        秦勒之一皱眉,“没有吧,在下,是空手来的吧。”

        “秦大人,这东西若是留在鄙人寒舍,只怕也呆不了多久。”山岁承面上依旧是含笑,语调却显然地沉了下来,“鄙人诠才末学,许多东西都看不懂,而看不懂的鄙人往往带进宫去,请陛下示下。”

        又拿陛下出来压他!这人当真油盐不进,秦勒之略带愠色地瞧着他,心有怒气却又不好发作。

        山岁承又道:“这东西若是要呈禀陛下的,自然是秦大人亲自呈上为宜。若是不宜面见天颜的,也请秦大人收好,鄙人寒舍可不是妥当所在。”言罢,他又向前递了一递。

        秦勒之一把接了,不再答话便转身离去。回府的路上他越想越来气,这山岁承连个正经读书人都算不上,还在薛府做过人家都家仆,就因为陛下喜欢,山岁承这么些年一直高他一头。二人同为九卿,虽然有先后次序之分但官衔上总是平等的,可眼下时局不同了,豫王告老辞官,太师的位置可就空出来了。皇帝一向喜欢山岁承,欲与他有夫妻之名,提拔他做百官之首,完全是可能发生的。若真有这么一日,那秦勒之不得憋屈死。秦府上的一干亲信门客听完他们大人碰灰的经历,又揣度他们大人这一脸的不愉快,立即开始溜须拍马。

        “大人,那山安阳与大人您是平起平坐,大人肯去登门拜访是给他脸。那厮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大人何不……”那人说着,做了一个去冠的手势,何不摘了他的乌纱帽呢?说句真心话,自打陛下登基以来,秦勒之已转了无数次这个念头了。他皱了皱眉,“就算本官使了手段,只怕陛下也舍不得罢他的官。”

        另一位门客也赶紧凑上前,替他解忧,“陛下重情念旧不假,陛下与山安阳有旧情不假,可与大人您难道就没有吗?再说,依小的来看,陛下对山安阳的情分也没多少。大人您想,自陛下入主东宫起那山安阳就被支到柘城县去了,时刻在陛下身边出谋划策的不还是大人您吗?这□□年的心腹相托,若真有矛盾冲突,陛下也一定会站在大人您这边的。”话音未落,又有几人应声附和。

        这几句顺耳的话,秦勒之听来很是受用,他这时瞥到一人。这人虽然站在人丛中,却没有开口,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大多数门客的姓名和面孔在秦勒之这是对不上号的,而非常难得,一直没吱声的这位,秦勒之还偏偏认得。“唐先生意下如何呢?”

        这人名叫唐婴,是太兴年间举人出身,也是多年汲汲营营而不得志。虽然他比秦勒之还大了几岁,但也不得不寄身人家门下做一名不甚被赏识的食客。那他何德何能被秦大人记得了呢?因为这唐婴做起打杂跑腿的事情来,着实利索。唐婴拱手答话:“回大人,小的以为,想要扳倒山安阳,尚需从长计议。”

        “哦?请讲。”

        “大人,山奉常向来敕始毖终,谨慎万分,想要挑出他的错处着实不易。”唐婴答道,“何况要想叫陛下惩治他,势必要是如,咳,谋逆、矫诏一类的重罪。而,恕小的直言,山奉常,不会犯这样的错……”

        “唐婴!你这意思是叫大人一直仰人鼻息吗?”另一个门客吼了他一句,被秦勒之抬手制止。秦勒之道:“也罢,此事,回头再议。如今这些托本官说话的人都被驳了回来,我可算是颜面扫地了。”

        “倒也未必,大人,只要有更大的麻烦牵制了陛下,陛下不就没心思理会限田令了吗?”唐婴又道。

        秦勒之挑眉看向他,“此话怎讲?什么叫大麻烦?”

        “大人只往西南想去,便是了。”

        西南,剑南道那边山高水长,借着险峻的地势,一直有几股流寇。川蜀多巨贾,这些匪寇时不时下山劫点钱粮,便足以过上占山为王的好日子。而剑南都护为什么不管呢?因为这流寇重在一个流字,他们在益州群山中有多个据点,每次官兵刚一出动,他们就躲藏得无影无踪。索性他们也就在山区活动,不妨碍成都府左近治安,益州刺史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然而今年夏日,这些匪寇日益猖獗,竟然在官道上公然打劫。一开始益州刺史并没把这点小毛病当回事,派了地方兵力前去镇压。谁料匪寇竟是武装精良,反客为主地攻占了绵竹关,进而垄断了入川的官道。这下可是想瞒也瞒不住了,荆楚节度使张大人不得已写了一封尽量掩饰的奏折上奏了朝廷。两个月前皇帝召见五位节度使,张大人就被这个当他女儿都年轻了点的皇帝,笑呵呵地指责黔中郡欠粮之事。这刚刚许下宏愿要回去好好做出一番政绩,结果就出了匪寇的事,张大人自觉这张老脸要丢尽了。与张大人的矫饰不同,荆楚布政使刘大人呈上的奏折则是反其道而行之,将匪寇叙述地穷凶极恶,战况于朝廷极度地不利。

        凰玖拿着两份截然不同的奏折好笑地道:“这倒奇了,两位大人同在一个衙门,呈奏的都是一起匪患,张大人所言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小病小痛,可到了刘大人这竟成了令朝廷不堪其负的大弊。有趣,有趣。行俭,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啊。”她将奏折都递给专廉,从御座上起身,在两仪殿里来回踱步。

        专廉侍立一旁,答道:“回陛下,微臣以为两位大人皆有虚报谎报之嫌。张大人的虚报是往轻了去,既是怕陛下责怪他无能,又是怕朝中百官忌惮匪患而在办差时束手束脚瞻前顾后。刘大人则是夸张托大,陛下可还记得,太兴年间刘大人可是太傅的门人。”

        凰玖道:“哦,刘大人是巴不得朕被剑南道的匪寇骇住,然后就不敢再大张旗鼓地张罗什么限田。这样他家和南宫大人家在黔中道的良田不就全都保住了吗?好谋划。”还不光是掣肘限田令,川蜀多巨贾,如今匪寇占据了出川的要塞,各地圈地佃商的事也随之惨淡了。这两档子都是为了充实国库,充实国库是为了来日打大仗,而今又因为平定匪患的仗耽误了这两档子,这不成了天大的矛盾吗?

        “不过也不能这样率尔论断,或许剑南道确实鱼游鼎沸。”专廉道,“陛下何不派遣一人前去一探虚实?”

        次日凰玖颁布诏书,委任光禄勋郑士桐为征西将军,二驸马曲迢为先锋,共拨兵一万前往平定剑南道。这回皇帝启用的先锋又是令众臣始料未及的,谁人不知当今圣上与曲氏一族势同水火,不将曲氏满门抄斩都算大度的,居然又命曲家长男为光禄勋做先锋。如今恭容公主正身怀六甲,不过她被接进了阙城奉养,夫婿是否在身边好像也不那么重要。当然,凰玖这次仍是拿仇家当刀使。饯行之际,凰玖单独嘱咐郑士桐,无论如何,不要让曲迢活着回来。

        郑士桐是老实人,不会阴狠的招数,稍愣了愣,便回过头来问皇帝该怎么做。凰玖无奈地苦笑,这家伙有时真叫她这个当主子的束手无措。

        太兴十三年,武举开考,幽州玄菟郡青年郑引字士桐赴京参试。武举共六目,依次为平射、步射、负重、摔跤、马射、马枪,每一目都层层往下筛人。郑士桐一路披荆斩棘,直到了最后一目马枪,与他对阵的乃是侍御史朱大人家的公子。胜者乃是郑士桐,可惜他的去处并非是到上林苑面圣,而是被关进了中尉署大牢。大殿下委佗便在演武场外的看台上瞧着这一场闹剧,心下便有了思量。

        打点通了狱卒后,委佗拎着食盒来到了中尉署大牢的深处,阴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微弱的灯光形同虚设,尽能在一臂距离内起到照明作用。狱卒给开了一间牢房,示意佳夕自便。她前脚刚刚走进牢房,大门后脚就给重重地关上了,委佗倒吸一口冷气,一件凉凉的事物,正横在她的项间。

        “什么人?”有些低哑的男人的声音在她身后不远处响起。

        “少侠,饶命。”委佗被吓了一跳,好在没至于到惊慌失措的地步,缓缓地举起双手,表示自己并无敌意。

        反而是那囚犯听了她的回答,有些紧张,“你,你是女的?”委佗穿着宫中内侍的服饰,还披了斗篷,从背影认不出是男是女。

        委佗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是,是啊,我是来救你出去的。”

        那囚犯犹疑片刻,还是不敢放下戒备之心,那截摔碎的碗片依旧抵着她的脖子,“我不认识你。”

        “这,你不认识我,”委佗有些哭笑不得,“郑兄,无论你认不认识我,我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也不必立即就要了我性命吧?以前不认识,聊两句慢慢认识,这个好解决。先,先把凶器放下咱再说话行吗?”

        接下她提来的灯,郑士桐小心地打量了打量她,看着,的确手无缚鸡之力,便松了手,“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这吗?就敢说你要救我。”

        委佗怕他又过分紧张,便安分地站在原地,等他慢慢转到自己跟前,“当然知道,我既敢说这话,肯定就有办法。关你进来的不过是个从四品的狱官,我可比他大多了。”郑士桐打量着她,没有说话。委佗还甚少经历这么单方面的对话,只好也不管郑士桐的脑袋能不能跟得上,自顾自地往下说了,“向来都是喂饱了狱卒,他们才肯给囚犯发放饮食,这是牢里的规矩。郑兄头一回上京,只怕是没多带盘缠,我就冒昧地献个殷勤了。”说着,将食盒递到了他跟前。狱卒只会保证犯人能活到提审的日子,期间能克扣就克扣。这是郑士桐被关进来的第二天,一直水米未进。

        踌躇了一下,郑士桐还是接了过来,一荤一素一汤,以及两个馍馍,简单实在,可以接受。“你,自便。”郑士桐找了处稍亮的地方,踢了两脚干草席地而坐,他盘算着这位女子应该是宫里或哪位大人府里的女官。委佗仿效他,在他不远处班草而坐,“我要救你,自然不是白救的,想来我若无故示好,你也不会心安。我想要你追随我,咱们一起做一番事业。”

        此言一出,郑士桐显然愣了一下,能说这种话的,普天之下也不会有几个人,何况还是一介女子。委佗笑着补道:“无论郑兄愿不愿意认我为主,我一样都会救你出去,这点郑兄不必担心。”

        郑士桐还是没说话,委佗好奇这人以前是不是从来不怎么说话,还是因为她是女子才不太愿意说话。但无论是哪一种,委佗只好希望着他能听明白,接着往下说了,“我明白郑兄的顾忌,不必急着回答,三天以后武科发榜,到那时候,你给我一个答话。”

        “你到底是什么人?”这木头一开口,就又兜回了最开始。

        委佗苦笑着答道:“我是什么人很重要吗?你看我的抱负我的地位我的手段,你觉得我会是什么人?”

        “你不说你是什么人,为何我要奉你为主?”郑士桐反问,“我上京里来考武科,为的是报效家国,为朝廷尽力,不是为了给达官贵人做走狗。”

        委佗笑了笑,“是吗?那就你这些天的所见所闻,你觉得这个朝廷肯容你吗?你看这个国家需要你报效吗?你看,若无达官贵人相助,你在睢阳走得通门路吗?报国安民,都是热血沸腾冲昏了脑子的无妄念想,脚踏实地地一步一步往上走,这才是利人利己的路子。更何况,我又不是唯恐天下不乱之人,我做的事不也是为了报效家国?”

        郑士桐颇为动容,这些想法与他从小父母所授的观念大为不同,但又不能不承认,的确是时下的情形。“我不会追随一个身份不明的人。”

        这话显然就是有合作的可能了,委佗莞尔一笑,“这点好说,三天后鹰扬宴,届时你自然会知道我是谁。明天你还有问讯,我就不多打扰了,郑兄好好考虑。”

        次日提审,郑士桐一身镣铐枷锁被带到了中尉署大堂上,主审官手里拿着状子问话。可以说,这一项一项的罪状完全与当时事实不符,郑士桐被问得云里雾里,只能是一口一个“不知”。主审官好像被他冥顽不化的姿态惹恼了,惊堂木一拍,站起来刚要指着他骂出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一阵窸窸窣窣的衣袂步履声从身旁飘过,一位宫装女子莲步姗姗,绕过郑士桐走上堂来。

        她身着缠枝海棠纹的青莲色罗裙,梳着简单的宝髻,款款来到主审官面前,打招呼道:“中侯大人。”

        右中侯赶忙拱手哈腰,“下官见过殿下。殿下,哪阵风把您吹来了?下官未能远迎接驾,真是该死。”

        她应是笑了笑,“七月流火,借着梧桐秋风来中尉署叨扰。”梧桐,便是说郑士桐了。

        右中侯隐约想到这一层,赶忙把本案的状子递给了她,“殿下,这囚犯名叫郑士桐。马射考场上,朱御史家的公子赢了他,他倒耍起刁民那套,不仅打了朱少爷,还连带着大骂御史大人。侍御史大人实在是忍无可忍,无可开导,这才命狱官大人关了他进来。”委佗翻阅着状子,没有发话。右中侯又殷勤地问:“殿下,可是万岁爷教您来过问的?”

        “案情便如这般吗?”委佗没有抬头,兀地问道。

        右中侯忙点着头答道:“回殿下,便如这般。”

        “没问你。”委佗冷冷地说道,而后从状子上移起视线,看着郑士桐道:“你来答话。”对视以后,委佗略略勾了勾唇角。

        郑士桐认出了她,有些揶揄地垂了垂眼帘,“草民并无如此行径。”想不到来招募他的女子竟然是当朝公主,还是说话管用的那一位,可了不得。

        委佗嫣然一笑,“本宫料想也是如此。中侯大人,您看呢?”

        右中侯有些左右为难,他事先得过侍御史的招呼,一定要给这小子扣上罪名,可谁料大公主突然插手。这位殿下可是万岁爷的掌上明珠,她吩咐下的,谁敢说一个不字?“这,可是万岁爷的意思?”

        委佗答道:“万岁爷日理万机,这样的小案本该臣下代劳。”

        右中侯赶紧解释道:“下官冒昧。只是,这状子已经写就,案情以录入卷宗,这,总不能囚犯说没有,就没有了吧?”

        “呦,大人这意思是说本宫偏袒刁民了?”委佗哂笑着反问。

        “殿下言重,下官该死,下官,万死也不敢呐。”右中侯吓得两腿一软,跪下磕头,“既然殿下有钧意,下官自当奉命,只是……”

        “只是什么?”委佗倏忽笑道,“中侯大人,做官是要谨慎的,可有时也不必这么小心。总这么畏手畏脚瞻前顾后,这仕途怎么往前走呢?就好像,为着不开罪侍御史却违拗本宫的钧意,如此忠于人事,当真令人佩服。”难怪都说这大殿下是带刺的玫瑰花儿,咋看红艳凝香,实则面善心狠,果然并非讹传。右中侯只好磕着头连声道不敢。“没什么不敢的。这份状子没有犯人画押做不得数,本宫替你改一改,这桩案子到此为止,明白了吗?”

        鹰扬宴上,开出金榜,郑士桐原以为自己已然名落孙山,索性不急着上前。然而等众人喧哗散去后,郑士桐凑近一看,自己竟然是第四甲。怪哉怪哉。一转身,郑士桐看到公主殿下的仪仗就在不远处的凉亭周围,便避开人流,径直往那边走去。百步开外,就有持戟侍卫戍守,以防庶民不知规矩冲撞了公主殿下,自然,粗布葛衣的郑士桐被拦了下来。委佗应当也看见了他,命林择善上前领他过来。

        “草民叩见殿下,”郑士桐走到近前立即跪下稽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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