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人族往事
自从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被夙愿含蓄地给点破之后，杨诗献不睡入定了好几晚，才勉强把心里的起伏强压下，继续心平气和地看着师祖和小师祖同进同出。
大多数时候，两人出现在大家的眼前都是一副正经师徒的模样。但是在人少的地方，比如她送在外面逛了一天的小师祖回去，若是殷宋也在，那么接下来她大概率会看到小师祖把披风一扔，冲到师祖面前叽里咕噜说上好长一段话，然后，小师祖会收到一捧热茶或者被摸摸脑袋，笑得很开怀。
当然，师祖也时常笑着，是她那天夜里惊鸿一瞥时的模样，如今却已在那张脸上常驻了。
那天以后，越来越多的弟子也听说了夙愿——他们前些天莫名其妙蹦出来的小师祖——要去每三百年一度的盛事八荒围猎。能够去的弟子都找着各种各样的理由来见过夙愿一面，心中暗忖这位小师祖到底有何异于常人之处；不能够去的弟子中间，有关夙愿各种各样好的坏的流言四起。
夙愿也听到过这些话，也看到过来人探究的眼神，但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这些天她除了到处瞎逛，就是搜集一些防身的武器——其实也不用她自己搜集，倒像是殷宋交换来的，各个山峰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把自己收藏中小师祖可能用的上的东西送过来，再由殷宋代为回礼。
这是一个稳赚不赔的买卖，殷宋在昆仑底蕴深厚，却与人少有来往，也就很少见他露富。如今多了个小师祖，一来一往的，把自己兜里好久用不上的东西去换一个自己很想要的东西，实在划算。
所以夙愿整装待发那一天，身上就没有一件装备是多余的，连衣料上都用特殊的丝线绣上符文，危难之际挡些伤害。
殷宋也终于停止了对夙愿的‘武装’，当天一早，把夙愿从床上拉起来，简单梳了妆，然后就往集合的地方去了。
“哥，陆吾呢，哪个是他？”
后山的传送阵上聚集着很多人，为这些经过选拔而能参加八荒围猎的青年才俊送行，其中夙愿认识的只有韦之凤、徐水容、杨诗献还有姜明鹤，其他的只是脸熟，名字还不大能对上。
韦之凤他们是因为自身能力出众，而姜明鹤是她们所在的那个世界新一任圣使，照理说是要到主世界朝拜君子的，因此，她也一同前往主世界。
底下泱泱一片人整齐站着，夙愿看了一圈，没有发现有哪个表现得像掌门的。
“陆吾很少在子世界出现的，攸宁那边在盯着他，需要谨慎小心。”
“那你们如何见面的？”
“悄悄，陆吾会用一些小手段遮掩片刻。”
“哦……那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我能一起去吗？”
“这个要看陆吾了，他来找我，我便带你一起。”
“你和我说，陆吾是女娲当年最忠心的下属，陨落前也拜托他对我们多加照看来着，那他这些天为什么不来看看我？”
“会见到面的，等到我们的存在被仙界知晓，那彼此心知肚明的故友往来就再也不需要遮掩什么了。现在，陆吾只是有点生气，不过是生我的气，他觉得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我太冲动了。”
夙愿回想起那天和殷宋一起撞见的另一位男子，在她出现的短短时间，没有抬头看她一眼，只是深深地垂首。联系殷宋今日的说法，可能是因为他当时内心颇为无力烦躁，那当时在门外听见的有些激动的语调，也应该是陆吾对殷宋说的。
“那陆吾估计也是担心我们，等他自己调整一下吧。”夙愿表示理解地点点头。
殷宋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有点想笑。没有记忆的人虽然迷惘，但是一身轻松；没有感情的人虽然懵懂，但是无忧无惧。
他心中无限柔情上涌，轻轻牵起夙愿的手。
传送大阵已经开启，地上的坤线开始交织转动，发出金光，无数符文自空中浮现，层层包裹住即将出发的十五位修士，诡秘的金线交织，欲将他们带往莫测的前方。
这么多年，殷宋也想明白了，最好的时机永远不会在日复一日的隐忍蛰伏中出现，又或许，其实根本不可能有最好的时机。
更重要的是，他不想等了。
神族的荣耀若不能重燃，那便就此熄灭吧。反正诸神时代已经过去，众神庇护生灵和乐的情景已然不再，他们甚至没有亲眼见证过那样的光景，尚在襁褓中就被寄予厚望去保护众生，少年懵懂就突遭巨变而坠下神坛，然后一个在昆仑躲躲藏藏，一个在轮回跌跌撞撞。
没必要再等了。
就算一去不回，也算死得其所。
·
主世界实在出乎夙愿的意料，这里简直就像是天子掌管下严密有序的机关，每一个人都一丝不苟地完成自己的工作，别的一概不关心。
那位领路的人，在把他们由阵法带到休息的地方的这一长段路上，夙愿全程没见他脸上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这个状态和自己之前很像，夙愿甚至有点想回头问殷宋这是什么情况，没想到徐水容先开了口，声音只有他周围一圈人能听到。
“这里的人，道心皆上上品。”
夙愿醍醐灌顶，这里的人确实都很适合修仙。相比下来，连她身边这一群人表情都比他们生动些。
其实有没有七情六欲算好还是不好，她现在还不知晓，但是至少知道这是不正常的。这个主世界出了这么一群不正常的，着实很奇怪。
到了休息的地方，一行人只是稍作休整，很快，领事的人就会把他们带到一个大厅中，在那里，所有人将选自己将去往的目的地。
夙愿也是在见到那个大厅之后，脑海中才对“大千世界”有了具体的想象。
他们一行人来到这里，并没有经过什么样的路径，只是按照领事的指示，推开了一扇门，然后就到了一个黑色的空间。
“这是什么……”有人惊叹出声。
“很像……蜂巢？”夙愿根据自己从前的见闻，勉强找出来一个能和眼前情景联系上的东西。
他们所处空间的前方，可以看到远处有数不尽的聚在一起的星星点点，再仔细看，又发现那些星星点点其实是一个个方格，有的里面好像站着一些人，有的还没有。
那些方格密密麻麻的向上看看不到头，向下看也看不到，只能看见亮光连成一片。
上下左右的方格组成的面也好像不是平面的，都是朝这边弯曲着，组成了一个非常大的球。他们所在的方格也是这个球的一部分。
“这里，有多少人啊……”
谁又会知道呢？他们在自己的世界呆了这么久，从来也没机会来到外面的世界看看，一朝看到了，又觉得自己何其渺小，还没来时的那股子憧憬和向往被更大的震撼转化为了忐忑，因为眼前的未知。
“这个地方叫什么？”夙愿问殷宋。
“无间。”
“这是一个并不存在的空间，只是神用法力开辟出来的与各个世界相交汇的空间，也就是说人在其中，可以去往任何地方。”
“神造的？”
“对，盘古大神。”
“盘古……和我们关系怎么样？”
“他比女娲年长，女娲待他如兄如父。在我们出世前，他就用他斧头上的两块碎片，混进精铁里给我们造了两把剑。一把月白，一把楚烙。”
夙愿闻言，把自己别在腰间的那把木剑拆了下来，左看看右看看，叹道：“可惜了，现在只是块木头。楚烙是你的剑？还在身上吗，借我看看？”
月白在夙愿手心里颤了一下，殷宋看见了，伸手过去摸摸它，解释道：“月白和楚烙都被毁了。但是月白被毁的那时，我反应比较快，费了一番功夫救了些残存的剑意回来，用梅木做了个剑身，将它养在了里头。”
“又是攸宁？”
“嗯。”
“我们和他无冤无仇，他为何要这么做？”
“为了你眼前的此刻。”
殷宋扶着夙愿的肩膀，让她正对着所处方格的前方。
对面的方格已经全部亮起了，密密麻麻的，一眼望过去是无法言喻的壮观，让人震撼的同时又有一点恐惧。
盘古开天之后，神创造万物，并赐予来自神的一部分属性，于是仙有了灵力，人有了情感。
造物之初，众生平等。在远古众神相继陨落之后，女娲留下了殷宋和夙愿他们两个，托付给了仙界的君子攸宁和人间的女帝罗枝，并希望他们在二神还未成长之前，暂时维持三界的太平。
两者应允。
但，人心难测，在没了众神对于人间的统领之后，人间没过多久就掀起了风浪。又或者说，早在很久之前埋下的引子，终于被点燃了。人族不都是善良纯真友好，也会有奸诈阴狠狡猾，两者相争，隐隐有割裂之势。
等到魔族的在人间旗号打起来的时候，攸宁找到罗枝，一起谈了次话。
不久，罗枝就消失了。
很快，仙界以雷霆之势扫清那些所谓的“魔族”，很快凭借神赐的能力建造了“万丈红尘”，一粒尘牵住一个人，所有凡人的命运从此被仙界拿捏在手中，沉沉浮浮，仅因仙人挥袖之风。
最终，灵力成为了仙族赐予人族的礼物，轮回被扭曲成神降下的惩处，而修仙者可豁免死亡而得长生。
这就是新的规则。
夙愿听完以后，半晌没说话。
“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殷宋一直在看她。
“我在想，我好像挺明白攸宁为什么这样做的。”夙愿半敛着眼睫，整个世界的微光在那颗眼眸中神秘地闪烁着，有着说不出的感觉。
“因为你看，此时‘盛世太平’。”
在攸宁的掌管下，人人都向往仙界，人人都想成仙，甘愿舍弃曾经神赐的礼物，戴上本不属于自己的枷锁，少了对世俗生活的向往和追求，也就没有了动荡和□□。
新的规则构建出新的世界，神族不再坐在至高无上的尊位上，人族逐渐忘记自己曾与仙族拥有同等的荣光。
只有无数的人争先恐后地来此朝拜，君子攸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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