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八荒围猎
等到殷宋终于把兴奋了一路的夙愿放平到床上，她已经嘚瑟累了，嘴里不再说话，只剩一双晶亮亮的眼睛露在外头。
殷宋拿着被子，有点不忍心让这样一双眼睛合上。
“有这么高兴吗，很想做我的徒弟？”
“才不是，我更喜欢当你妹妹。”
“那……”
“我是因为能继续和你待在一起了才觉得很高兴。”
殷宋失笑：“以我的能力，总是能把你留在这里，不用担心。”
“可是，我怎么知道我现在应不应该留在这里。”
夙愿很认真看着殷宋，一字一句：
“要不然，我在凡间这么多年，你总该来找我了吧。”
殷宋一时哑口无言。
“你不来，肯定有你的打算。”
夙愿接着往下说，语气中一丝埋怨也无，四平八稳，像是借着今天早这个说话的档口，在冷静地阐述一个她早已得出的结论。
“我知道你拥有许多记忆，比我承受了许多，拥有很多考量，而我却没有。所以我尊重并且认可你的决定，就算你不愿让我留在这里，我也会乖乖离开的。”
“但是，我还是很想留在这里待在你身边的。”
“你知道吗，我真的第一次对一个地方，对一个人，对一个怀抱产生……嗯……应该叫做依恋。我之前从不理解这个词的，我只是会表演出那样的情态。”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遇见你之后。我很想留住这些，我也很想留住你。”
“而且，你其实也很不想离开我的，对吗？”
殷宋注视着那双眼睛，干净、透亮，一丝杂质也无，却能洞察人心百转，清晰明了。
面对如此直白的问句，他知道夙愿其实已经不需要回答，所以最终，他只是点了点头，笑了笑。
“我在人间许多年，虽然不懂感情，但是能看懂感情。”
“哥哥，你很在意我，不会伤害我的。”
“所以，你让我留在这里，是不是说明，是时候，我该知道、该接触，那些曾经了呢？”
殷宋放缓呼吸，眼睛看着此时的夙愿，思绪却恍惚被鼻息间馥郁的梅香带到从前的很多个夜里的很多个对视的片刻。这么多年过去，梦里面依旧璀璨的那双眼睛，今时今刻，真的又出现在眼前了。
酸涩在心头撕开一道口子，混着蜜灌了进去，殷宋一时间分不出是苦是甜，只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梦寐已久，来之不易。
“是时候了，我已能够保全你。”
·
小师祖夙愿正式出现在早训的校场上，身旁站着姜明鹤，两人被领到那些正比划得热火朝天的修者们面前，乖乖站好。
带她们来的是和殷宋蛮亲近的一位修士，据说是殷宋大弟子的大弟子的二弟子的大弟子之类的复杂关系，名叫韦之凤，在年轻一辈中威望也很高。
校场上很多人对这边的情况其实都挺好奇，但都碍于韦之凤在场，不好明目张胆地往这儿瞧，只有在动作变换时趁机遮遮掩掩瞧一眼。
殷宋大早上把韦之凤叫过来，拜托他今天领着夙愿，随意活动活动，不用太累，也不要乱跑。
韦之凤自然应是。
夙愿问殷宋今天要去干嘛，他回答说去找陆吾。
“想知道什么晚上回来全部和你说。”
昨天晚上殷宋已经承诺过，会和夙愿坦诚所有的事情，只要她想知道的，都可以问。
结果夙愿一下子不知道该问什么了，只能让殷宋从他们最开始认识的时候开始讲。
于是殷宋开始讲女娲如何把他俩的胚胎造出来，托给了攸宁养护，随后自己陨落了。他们两个就在昆仑出生、长大……
接下来的什么夙愿睡着了就没听到，也不知道殷宋讲没讲。但总归来日方长，今晚没讲完可以留着之后很多个晚上接着讲。
现在，夙愿被领到这儿，看韦之凤找来了一男一女两位修者，对着姜明鹤说：“这是彦章长老座下十一弟子徐荣水徐师兄。”
姜明鹤上前见礼，规规矩矩。她昨天当选圣使，随后拜在从珂门下，为第三十七弟子，徐水荣也算得上是她正经师兄。
夙愿看她一直都安安静静，这几天说的唯一一句话就是刚才那声“见过师兄”。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宗室女子，一朝成为圣使，家里头还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子，但是她本人却表现得这么平淡，行事作风谨小慎微，半点不出错，估摸着从小的生活不见得多顺心。
韦之凤又向那位女修介绍夙愿。
“小……师祖，这是从珂长老座下第九弟子杨诗献……”
韦之凤的这一声“小师祖”，已经比他刚刚和夙愿见面时顺口很多了，但这称呼对于杨诗献来说，还是无比拗口。
她昨天也在云间大殿上，听到师祖说要收徒的时候，和身边人一般错愕。在看到师祖抱起夙愿往回走时，原本的吃惊又悄悄变换了情绪，一些见不得人的隐秘心思悄然生长，随后被强压下。
杨诗献学过心经，知道为仙者不为俗情所扰，需心神安宁。昨晚入定了一整晚，心平气和，只在今早，在又见到这个女孩后，脑海中不可抑制地想到那晚的雪夜梅园……
“见过小师祖。”
徐水荣反应比较快，先向夙愿问了一个好。杨诗献被这一声叫唤拉回神，看见夙愿朝徐水容笑了笑。
这位小师祖的眉目的颜色浅淡，虽然一双凤眸单看妩媚，但静默时，那眼神又飘渺如烟尘，端庄而虚无，给来人看不见摸不着的感觉，是标准的仙界扮相。
可一旦笑起来，那容貌的韵味顷刻就变了。弯弯的柳眉灵动起来，眼眸妩媚娇艳，特别是那双唇，不点而朱，衬着清冷白皙的脸蛋，像是闯进雪天的一簇火，也是丹青上墨最浓的那一笔。
这就是师祖在梅园等待的人么……
“诗献，你陪着小师祖吧，师祖的吩咐，照顾好她。”
“……是。”
“先给她上玉牌，然后带小师祖去武器库挑一把趁手的武器，”韦之凤顿了顿，补充道，“防身用的小物件多带些，师祖要带她与我们同去八荒围猎。”
“不用了我有武器的，”夙愿上下摸索一番，记起自己在前天晚上拿起月白比划了几下后，就不知道扔在哪个角落了，只能不好意思地继续说，“只是我忘带出来了。”
“师祖说，防身用的、一次性的去库房里多拿点。”
夙愿听到是殷宋吩咐的，就应下了。
“水容，你带明鹤也一起去吧，她也需要武器。”
韦之凤这一声没听到有人应，转身，在那两人脸上看见了如出一辙的震惊。
“她真的……要去围猎吗？”徐水容说话也磕巴起来。
“师祖也去？”杨诗献紧接着问。
韦之凤笑笑，对他们的困惑表示理解：“是的，师祖亲口嘱托。”
“可……围猎很危险，她……小师祖现在根本……”徐水荣说到一半停了嘴，他想到昨天大殿上不同寻常的一幕。
如此充沛的灵力，世所罕见的天赋和心性。也许这位小师祖，真不同于常人呢。
既是师祖的决定，那么定有深意，岂是自己能知晓的。
杨诗献倒是没有再说话了。夙愿瞧着她看自己的眼神，晦暗不明，像是一会儿高兴一会儿难过似的，很是奇怪，就冲她好奇地眨巴了两下眼睛。
“小师祖，跟我来吧。”杨诗献别开眼，转身带路。
·
听到来的人是昨天在大殿上出尽了风头的小师祖和新选出来的圣使，办事的修者手脚都利落很多，很快就把夙愿的玉牌做好，教她往上滴一滴血。
夙愿照做了。那血滴落进玉牌之后就消失不见，等候片刻，玉牌就自己碎成了两半，一半夙愿接了过来，另一半被办事的人拿了进去。
“小师祖，请把这一块子牌带在身上。关键时刻摔碎它，方圆五十里以内的昆仑修士皆有所感应，定会前来相救；另一块母牌，我将把它挂到青木上，昆仑可以根据这块母牌找寻门人的行踪，确认门人的生死。”
“青木？”
“是，昆仑神木。”
夙愿提出要去看看，修士当然应是，领着夙愿出了办事堂的后门，再拐过几个弯，又到了一块空旷的地上，中间拔地而起的是一颗参天巨树。
树干粗壮，大概估计了一下，直径就有六丈长，表面也并不平整，沟沟壑壑的，深的凹陷夙愿整个人都能藏进去。树冠更是在高空中撑起了一把巨伞，层层叠叠的叶子一片一片地盖上去，绿得深邃。
系着红绳的玉牌在如此巨木之上并不显眼，但是一眼看过去，却是哪里都有。每一块都代表着在昆仑门下的一条生命，被一根细细的绳子牢牢地挂在上头，随着风摇摇晃晃的。
青木，生命之树。
“我们两个，在青木上被孕育出生……”
殷宋昨晚睡前的低沉嗓音在脑海中想起，夙愿仔仔细细地将眼前的树描摹了一遍。
“玉牌，怎么挂上去？”
“很简单。”修士双手将夙愿的那块玉牌高举，没过几秒，那玉牌就自己升起，朝那茂密的树冠飞去，混进无数块玉牌中，不见踪影。
夙愿在原地默默良久。
她不认得自己，她不是那一棵育她于襁褓之间的青木。
这里的昆仑，不是来处，也不会是归处。
·
回去的路上，夙愿问杨诗献：“八荒围猎，是不是会到主世界去？”
夙愿此时此刻所处的世界，是主世界下面无数小世界的一个。八荒围猎，是所有小世界中的拔尖修士共同到达主世界。那里，有着仙界给凡人降下的巨大机遇，若是把握住了，难保一朝位列仙班，再不济，修为也能涨上一大截。
而且主世界才是真实的世界，那里不再是什么的倒影，拥有真正的昆仑，可以通向天界。那里的凡人都是被神仙眷顾的子民，他们里离天那么近，他们对仙那么虔诚。
那里也有，真正的青木，真正的归处。
“是。”杨诗献答。
夙愿面无表情地点头。
“你……您，是不是不属于这个世界……”杨诗献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看到夙愿看向自己的时候又有点心虚地飞快解释，“我是看您昨天在大殿上表现如此与众不同，再加上您刚问我那个问题……我才……我才这么问的。”
或许，师祖和她都是从主世界来的，所以才会格外照顾她……
“对，”杨诗献看到夙愿回了一下头，看了她一眼，只一眼就让她觉得自己那点心思已经无所遁形，“我和师父都是从那来的。”
没等她琢磨完这句意有所指的话，夙愿下一句已经接上来了。
“还有，我看人很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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