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故人相逢
夙愿不知何时睡了过去，一觉好眠。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上。
身上只穿着中衣，被子盖得好好的，床幔也被拉上。淡金色的纱帐，仔细看有精细别致的花样，隐隐透着外头的光亮，朦朦胧胧的，很适合睡觉。
屋子里暖融融的，夙愿虽然不知道自己在哪，却也不觉得此地会有什么危险。盯着头顶的帐子，发了片刻呆，在意识到周遭四溢着梅香时起身下床。
地龙烤着屋子，地板温暖干燥，踩着很舒服。床边的衣架上摆着一席白衣，和夙愿之前见到的修者身上的很类似，但是多了点小细节，祥云暗纹在光下才见得分明。内衬颜色月白，穿在里面，领口袖口透着淡淡的蓝，腰带上有一个小小的金扣做点缀，整体装束很是利落清爽。
夙愿活这么久，要么穿着粗布麻衣，要么锦衣华服，像这样齐整精神的衣服却从未试过。她从来身体不好，为了保暖，穿的衣服也都拖拖拉拉的。但是这室内暖和，穿这么多就觉得刚好。
在房间角落有一面大镜子，不似人间的那些镜面泛着黄，照出来的人像清晰明亮。夙愿在那面镜子前好好欣赏了一下自己的飒爽英姿，甚至还找来了那把木剑——就放在梳妆台附近的剑架上——有模有样地挥舞了几下。
“这把剑，”夙愿玩得尽兴了，把小水叫出来，问它，“你认得吗？”
小水不会说话，赖洋洋地在剑身上滚来滚去。
这里满室梅香涌动，打开香炉，知道味道都是从那里来的。可是夙愿从未在什么别的地方闻到过和这一样的味道，好闻却不腻人，让人仿佛置身于雪夜的梅园一样。
夙愿看着那未燃完的香料，想到了之前在身后抱住自己的男子，还有握住自己的那只手。
他也是满身的梅香，是因为长年累月都熏这个香吗？
那这里——夙愿环顾四周，这里没其他人生活的痕迹，可能是客房；一桌一椅都井然有序，该是很早就准备好了；论起精致程度，已经是公主府的正经主子房间才有的配置了，也能看出很花心思。还有轻纱帐、梳妆台、落地镜……这屋子是给女客准备的。再就是这合身的衣物……
一个抬手，夙愿在袖口内侧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愿”的刺绣。
对了，那人之前叫她“愿愿”来着……自己当时还应了。
夙愿立马站起，登登登就往外跑。
·
人间此时已经是深秋了，这山上的气温只会更低。室外没有室内那么暖和，长廊弯弯绕绕的，夙愿也不认得路，就瞎跑，推开好几扇门，里头都空无一人。终于，赶在快冻死前找到了一扇透出隐约说话声的门。
里面传出的是两道男声。第一个说话的那位声音比较轻，门外听得含含糊糊的。紧接着的第二道声音情绪就激动很多，一开始说的时候都没控制住音量，随后才慢慢克制着低下去。
夙愿轻轻敲了敲门框，脚踩在走廊的石头地板上，冻得不行，时不时要换只脚贴地站着。
刚才走得太急忘记找鞋穿，衣服也没添一件，忘了屋外没有屋内那么暖和。出来的那一瞬间她就有点意识到了，可是凭着那股劲儿走了蛮远之后，又懒得再冻着回去拿。现在她哆哆嗦嗦站在门口，只能祈祷里头赶紧有人来开门。
门下一刻就开了，开门的人很高大，夙愿来不及抬头，第一眼撞见的是对方伸过来的臂膀和靠近的胸膛。
“醒了就乱跑。”
夙愿顺从地被环抱起，手和脚很自觉地找到温暖的地方放着。
“冷吗？”
“嗯。”
“带你回去。”
屋中还有另一个男子，在这短暂的停留中，夙愿只来得及最后瞥上一眼，却只见到一个低垂着的脑袋和深深塌陷的肩膀。
·
“你认识我对吗？”
夙愿回到房间，浑身都暖洋洋的，一下就放松下来。眼前人很自觉地在她面前蹲下，替她挽起裤腿，然后端过旁边刚刚送进来的水，放在夙愿脚边。
“对。先洗脚，洗干净了去吃饭。”
“那之前我在路上碰到的人是你吗？”
“是。脚放下来。”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昆仑？”
“你去哪里我都会知道。”
“那这么说你认识我很久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很久，刚出生我就认识你。”
“那你是我哥？”
那只递毛巾的手一下子顿住了，他没有抬头，几秒种后道：“是。”
“那我叫夙愿，对吗？”
“对，你是夙愿。脚放上来吧，擦干。”
“那哥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半蹲在夙愿身前，几乎与坐在椅子上的她齐平，让她可以清晰地瞧见面前人闻言微微闭了闭眼，随即抬眸看她，长睫掩映下，淡色的瞳孔中有一个清晰的倒影。
“殷宋，我是殷宋。”
“我知道！我记得！夙愿和殷宋，我没有忘记我们的名字！”
夙愿瞬间激动起来。
“嗯。”
“那哥你也在轮回里吗？你怎么认出我来的？你是不是也记得我的名字？或者还记得我的脸？我以前也长这样的脸吗？”
“我们先吃饭好吗，你睡了一天了，不吃东西伤身体。”
夙愿只能应是，穿了殷宋递过来的鞋，到餐桌前看见一桌子的菜，饥饿感在这时候重新复苏，烧得人胃疼。
殷宋净了手过来，给夙愿先盛了一碗鸡汤，示意她先喝一碗下去。
“暖暖胃先。”
“想问什么饭后再问，”殷宋看到夙愿一副心痒难耐的模样，塞了一副筷子在她手心里，“饭菜一会儿凉了。”
夙愿低头乖乖吃饭。
她在人间漂泊这许久，孑然一身，如无根浮萍一般在无休无止的漫游中走走停停，碰到什么东西原地打转停留片刻，就被水流冲走了，不容回头。
只有念念不忘的两个名字，许是她狠狠攥在手心不愿松手的往日羁绊，藏着不能忘却的前尘。除此之外，万般变幻的容颜，形形色色的过客，眨眼的繁华富贵，片刻的颠沛流离，都属于一个个“宣雯”，而不是她的。
终于在方才，往事被翻开一角，她也终于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永恒不变的东西，于是穿梭在无数个躯壳中的灵魂有了栖处。
我叫夙愿。
“我真的是夙愿吗？你不会认错吧……”夙愿放下筷子第一句就问。
“对，你是夙愿。”
眼前的少女闻言骤然又明亮起来，拿起擦嘴的巾帕时动作轻快。
殷宋也笑起来，淡淡的弧度挂在嘴角，如沐春风。
“哥你不吃饭的吗？”
“不用。”
“那你是仙人吗，辟谷所以不用吃食？”
“不是，”殷宋中间停顿了下，略微有些迟疑，最后继续说道，“比仙人还要厉害。”
“真的吗！？那我也比仙人还要厉害吗？”
“是。”
殷宋淡淡点头，牵过她，带到落地镜前，低头捡起那一把被她玩累了丢在地上的木剑，拿在手里掂了掂，递给夙愿，和她说：“这本是一把绝世的好剑。”
木剑乖乖被握在掌心里，剑身被打磨得光滑，入手微凉。夙愿认真摩挲着，欲图感受上面留存的古拙剑意。
“他叫月白，月华所铸，锻以精铁。”殷宋教她握住那把木剑，翻了翻手腕，剑锋直指身前，“你拿他抓过鱼，拄过拐；也助过他人，斩过宵小。”
夙愿看着镜中持剑身前的自己，一瞬间感觉陌生，怔怔望着自己的眼，仿佛看见另一个人。
月白在手中轻颤，身体里的那人张口说话。镜中人的嘴巴一张一合，又吐出了同样的名字：
“君子攸宁。”
“怎么又是他？”夙愿回过神来，嘴里嘟囔，“我从上了这山开始，就不停地念叨他，他是我的宿敌吗？”
“对，”殷宋托着她的腕，挽了个剑花，然后朝斜侧边直直刺了出去，把现在已成为木剑的月白舞得划破风声，“是我们的宿敌。”
“那之前在那山顶，你为何不准我拿剑刺那尊塑像，还说什么‘时机未到……’”
夙愿眼睛饶有兴味地瞧着殷宋带她使出的这些招数，一边发问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里那个和平日里不同的自己。
“我们会杀了他的，但不是现在，”殷宋瞧见夙愿一心两用的神情，觉得可爱，放下她的手腕，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现在你还太小，力量太弱，无法与之抗衡。”
“大千世界，每一个小世界里都有一座昆仑，是天上那座真正的昆仑的倒影。凡间的每一座昆仑的迎晖峰上，又都有一尊攸宁的塑像，那是他的眼睛。”
“我们如今藏匿在这个小世界里，碌碌凡尘，他绝无可能将我们翻出来。但若是毁了那座塑像，就会提前惊动他，到了那时候，我们就陷于被动了。”
“喔……我明白了。”夙愿正色点头。
“这些我都不记得了，当时我自己也很奇怪，不受控制。还好你知道，及时赶到——但我觉得，那雕像中间抬头看了我一眼，会不会……”
“这次没事，”殷宋宽慰地拍拍夙愿的肩，“以后乖乖听话就好。”
夙愿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开口。
“对了还有，那哥哥既然都记得，这么多年了，怎么不来找我。我守着这两个名字，在人间好多年了，叫‘夙愿’自己应，叫‘殷宋’没人应……”
夙愿说着，望向镜中站在自己身后的那道欣长的身影，目光依着他的眉眼细细描摹了一圈，最后撞进了一双深沉的眼睛，藏着她还无法剖析明了的感情。
“啊……”
夙愿低呼一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右眼。
“怎么又哭了……小水最近很闹腾。哦对，你认识小水吗，就是在我眼睛里的这……个。”
后脖颈忽然贴上了一片温热的肌肤，鬓边的碎发挠得夙愿的耳朵痒痒。镜中，高大的男子垂头靠在自己肩头，手臂环过自己的肩膀和腰身，却并不用力，只将她轻轻带到怀中贴近。随后，便是一阵叹息。
夙愿知道叹气是失望和难过的意思。
“抱歉，我真的不想哭的，我现在明明很高兴，可是小水他……”
“很高兴……”耳边传来的声音闷闷的，“愿愿知道什么是高兴吗？”
“我知道，高兴的时候会笑……”
镜子里的少女笑脸盈盈，眉眼弯弯，明媚鲜妍，神采飞扬，直教人忽视那右手拢着的眼眶里的泪水涟涟。
陌生的情感盘桓在她心头，鼓鼓胀胀。脸上的笑容头一回不因需要而出现，而是因为……
夙愿骤然反应过来一件事，她惊喜地欢呼：
“哥哥，我在高兴！”
捂眼的手从右眼上放下来，触碰飞扬的眉尾和上翘的嘴角，像是碰见什么纳罕物似的寸寸抚摸。
殷宋禁不住夙愿的再三呼唤，只能抬起头去看她欣喜的笑颜。
那日在雾中隐现的淡漠的双眼，此时流转着夺目的光艳。他知道，接下来七情六欲会接着在这张脸上出现，越来越多的石子会投进那片原本平静的水面，激起不息的浪。
而现在，他只能微笑着轻柔地拭去那张如花笑靥上不合时宜的泪，然后温和地说道：
“我们愿愿本来就很爱笑。”
(https://www.biqiugexx.com/book_91211976/17873393.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iqiugexx.com。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iugexx.com